作者:素光同
无人与段启言谈话。段启言就在喧闹的夜市里思考人生。
十几岁的时候,他有满腔的雄心壮志。
而现在,他什么都没实现。
他就像港片里的小马仔一样蹲在街头,拿着一双一次性筷子,从塑料袋里掏东西吃。夜风越吹越凉,雨丝浇到他头上,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壮志未酬”的辛酸与苍凉。
*
“下雨了。”林知夏说。
街上行人四散,乌云遮住了月光,汤婷婷诧异道:“真有雨啊?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概率百分之三十。”
林知夏掏出手机:“我给江逾白他们发一条短信。”
“段启言和他们在一起吧。”汤婷婷猜测道。
林知夏认同道:“大概是的。”
她们待在一家首饰店里,洛樱还在挑选耳环。她捡起一对精巧的红色草莓耳环,递到林知夏的眼前:“好看吗?我帮你戴上?”
汤婷婷提醒道:“学姐,她没有耳洞。”
“我知道,”洛樱捋直了耳环的金色链条,红润饱满的草莓躺在她的指尖,“这是一对耳夹,没有耳洞也能戴。”
林知夏站到一面镜子前,洛樱脚步无声地跟了过去。她撩起林知夏的长发,将她的发丝搭在耳背——那发丝柔软、顺滑、乌黑发亮,就像最优质的黑色绸缎。
“你的头发打理得很好。”洛樱轻声评价道。
“可能是因为我每天梳头,睡眠充足。”林知夏无私地分享她的护发心得。她看着镜子里的洛樱,礼尚往来地恭维她:“学姐,你最漂亮。”
洛樱就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之间,百花都要黯然失色。
她没有碰到林知夏的皮肤,只是打开了耳夹,金属轻触林知夏的耳垂。
洛樱的手指纤细修长雪白,林知夏的肤色和她相似,她的神智恍惚了一瞬,越发注意自己的动作。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香,洛樱又离林知夏很近,那香味清晰而热烈地挑动她的神经。心跳得越快,就越难掩饰,她干脆屏住呼吸,直到终于扣紧了耳夹。
林知夏拨弄了一下吊在左耳上的草莓挂饰。
“挺可爱的。”她说。
洛樱恰巧站在林知夏的背后。她挑起林知夏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间,又缓缓地松开,她的手指几乎要挨到林知夏的身体,当她感受到透过衣裙传来的属于林知夏的温度,便立刻放弃了所有接触。
她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脸颊。
“学姐?”林知夏回头看她。
她提议道:“我们回酒店吧。”
林知夏盯着她的双眼:“你的脸色有点白,你不舒服吗?”
“这里不透气。”洛樱随便找了个借口。
落地窗之外的夜雨下得更大,雨水淋在透明的玻璃上,霎时分散成千万条溪流。路上的行人们脚步匆匆,而江逾白举着一把黑伞,静立不动,隔着一扇窗户,他看着店铺里的洛樱和林知夏。
林泽秋没察觉到店铺内的异状。他只问江逾白:“你有点不对劲?”
江逾白却说:“没什么。”
林泽秋又问:“段启言也在里面吧?”
江逾白随口答道:“很有可能。”
“行啊这小子,”林泽秋说,“跟着她们挑了这么久的首饰。”
林泽秋双手揣兜,大步跨进店内。众人闲聊片刻,猛然发现段启言不见了。汤婷婷慌了起来,右手拉直皮包的链子,胳膊绷得紧紧的,林知夏就安慰她:“段启言带钱了。他坐出租车也能回酒店。”
林泽秋也说:“他那么大一个人,不是七八岁的小男孩。”
汤婷婷从包里拿出一把伞:“我有一点内疚。他是高中竞赛老师,没有寒暑假,每年只有一周的公休假……他跟着我们来香港,我们两队人都没留神,把他甩没了影……他手机不能用,身上只带了纸币,这会儿的雨很大,他打车也不好打……”
汤婷婷提出一个计划。这条长街是单行道,她决定一个人沿街寻找段启言,其他人先回酒店,要是碰上段启言了,就给她来个电话。
汤婷婷还没说完,江逾白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江逾白接听微信电话,段启言在另一头通知他:“我回酒店了,你们呢?”
江逾白开了免提。他坐上一辆商务轿车,林知夏就应声说:“我们也打算回去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顺便帮你带。”
“我吃了生蚝煎蛋和鱼肉粥。”段启言详细地回答。他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江逾白又和他闲聊几句,就挂断了通话。
第168章 局部最优解
江逾白开启了免提功能。
林知夏听见段启言的声音,立刻说:“我们也打算回去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顺便帮你带。”
“我吃过晚饭,生蚝煎蛋和鱼肉粥。”段启言详细地回答。
段启言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脑袋里充斥着乱糟糟的杂绪。他和江逾白随意地闲聊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双臂枕在后脑勺,闭着眼睛,打了个盹,身心都游离在梦境中。
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模模糊糊、昏昏沉沉。他朝窗外看去,见到了北大校园里的红楼、垂柳、古松、湖景与塔影。临湖轩的竹子蒙着一层冬雪,体育馆前的白蜡树却被盖上了秋霜,电教楼东侧的连翘花在明媚春光中迎风招展,通往南门的那条路上撒满了盛夏的浓荫,他一时间分不清春夏秋冬、朝夕日夜,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即将去往何方。
他听见有人喊他:“你晚上吃饱了吗?”
段启言从睡梦中惊醒。
汤婷婷向他伸来一只手。她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拿自己的脸蛋贴他:“你没带伞,淋了雨,该不会发烧了吧?”
段启言反问她:“你刚回来?”
汤婷婷勾住他的肩膀:“我和林知夏他们一起回来的。他们在酒店订了一桌晚餐,江逾白请客。走吧,你跟我再去吃点东西。”
段启言披上外套,跟随汤婷婷出门。
两人一路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讲话。
酒店走廊铺着一层深红色地毯,汤婷婷穿着高跟鞋,脚步安静而缓慢。她偏头看了段启言一眼,他蓦地驻足,单手撑住墙壁,顺势把汤婷婷困进了角落里。
汤婷婷略显惊讶:“你真够可以的啊,学会壁咚了。”
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水雾弥漫于繁华街道,风声敲打着窗扉,段启言很罕见地陷入一种异样的情绪里。他自顾自地说:“我刚回省城那一个月,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是高中老师……做老师挺忙,白天上课,晚上改作业,课间给学生们讲题。下学期,学校安排我做班主任……”
他没有组织好语言,胡乱地透露了一些信息。
汤婷婷帮他理了理衣领:“我正想跟你说,今晚咱们分头行动,都以为你和另一伙人在一块儿。我逛着路边摊,还想着要给你买东西。”
她与他对视:“你工作蛮好的,人也蛮好的。”
段启言还在闹别扭:“得了吧,少拿这种场面话来哄我。”
汤婷婷噗嗤一笑。她挽住段启言的胳膊:“你多棒啊,聪明勤快,责任心强,能吃能睡多好养。”
这一声声的赞美,直达段启言的心底。他双手抹了抹裤子口袋,又与林知夏攀比起来:“林知夏是不是也能吃能睡?”
“没有吧,”汤婷婷如实阐述,“她饭量小。”
汤婷婷和段启言边走边聊,双双停步在餐厅的正门之前。汤婷婷攥紧段启言的衣袖,忽然出声说:“要自信啊,小段,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成‘第一战神’的。”
段启言故作谦虚:“‘第一战神’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林知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小时候是师范附小的第一战神,长大了是省立一中的优秀教师,段老师。”
林知夏恰好站在一盏吊灯的下方,光源汇聚在她的身上,照得她闪闪发亮。走廊一侧的墙面上挂满了风景画。山光水色、拂晓云影都沦为她的陪衬。
她立定在一米之外的地方,江逾白和洛樱都站在她的背后——今晚的洛樱盛装出席。她穿着一条纯黑色长裙,妆容极其精致,耳侧别着一轮新月形状的发卡,气质冷艳神秘又超凡脱俗,衍生出一种如同刀锋出鞘一般的锐利的美感。
*
餐厅里的气氛非同寻常。
江逾白和洛樱分别坐到了林知夏的左右两边,而林泽秋的座位竟然挨近江逾白。江逾白与林泽秋聊了几句,两人不再针锋相对,也能融洽共处。
林知夏非常欣慰。
餐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热气腾腾如烟如雾。林知夏伸出筷子,轻轻地夹起一颗滑嫩的鱼丸,那鱼丸从她手中溜走,掉进汤盘,溅出一丝水花。
洛樱拿起勺子,舀了两只鱼丸,放入林知夏的碗里。
林知夏很有礼貌:“谢谢。”
“别跟我客气了,”洛樱答道,“我正好坐在你旁边,举手之劳。”
林知夏随口问她:“你喜欢吃鱼丸吗?”
洛樱端起酒杯,饮下一口红酒:“我更爱吃素。”她压低杯沿,与林知夏碰杯。
林知夏转头就问服务员:“你好,可以给我一杯草莓味的饮料吗?”
江逾白接话道:“我点了鲜榨草莓汁,厨房正在做,还没端上来。”
洛樱却说:“草莓酒的度数不高,玫瑰酒也不错,推荐你尝尝。”
江逾白谢绝道:“她不常喝酒,接触得少。”
洛樱放下手中的筷子。
江逾白夹起一只虾饺,送到了林知夏的碗里,刚好盖在鱼丸上。他状似无意地问她:“虾饺合不合你口味?”
林知夏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味,才说:“好吃。”
其实,今天傍晚,林知夏已经在夜市一条街上尝过了香港的路边摊美食。她现在并未感到饥饿,大概有五分饱,因此她吃得很慢。而洛樱又往她的饭碗里添了一块海参,稳稳当当地架在了虾饺之上。
江逾白接过服务员端来的一杯果汁,递到了林知夏的面前:“你的鲜榨草莓汁。”
“我可能喝不完了,”林知夏诚实地说,“我有点饱。”
洛樱的语气很自然:“我们分一点吧,把你喝不完的倒给我。”
她两指托着一樽高脚杯,往杯中倒了三分满的红酒,林知夏又给她加了点草莓汁。她轻晃杯身,指甲似有莹润的光泽,仿佛沾染了玫瑰与红酒的颜色。
她沉默地品酒,没再动过筷子。
其他几人都在埋头吃饭,林泽秋更是食欲大开。他舀了一瓢牛腩炆萝卜,扣在米饭上,连着扒了两口饭,眼角余光瞥见江逾白斯文优雅的进餐方式,他不自觉地坐直身体,也开始细嚼慢咽。
餐厅里的气氛出奇安静,林泽秋随便找了个话题:“厨师的手艺不错。”
“是的。”林知夏附和道。
这时,洛樱推过来一杯混着草莓汁的红酒,林知夏一口气把酒闷干。醇香的酒水与清甜的草莓完美融合在一起,令她回味无穷。她忍不住又饮下半杯,林泽秋就直说道:“少喝点,你酒量那么浅。”
“没关系,”林知夏口出狂言,“我没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