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堂人
沈劲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进去,也没说话。
“工作上的事?”周牧玄问他,“耀丰医疗唇腭裂儿童语音修复系统的那个项目推不动了?”
沈劲还是喝酒。
顾兆野呸了周牧玄一声,“都他妈喝酒的时间,还说什么什么唇什么裂修复系统,你没看出来,人劲哥是为情所困吗,我猜多半是和嫂子吵架了。是吧,劲哥。”
他说完,沈劲冷冷扫他一眼,那目光里的寒气,让顾兆野都跟着抖了下。他连忙噤住了声。
“沈崇礼回来了。”沈劲把酒杯子放下,这句话他是对着周牧玄说的。
“嗯,他这些年一直待在英国,把沈氏的子公司在那边发展得很好。这次回来,应该是要和你好好拼一拼了。”
周牧玄为人比顾兆野靠谱,“但我昨天听耀丰医疗的人说,你们讯科已经准备把这个项目全交给你堂哥做了,怎么回事?”
沈劲说:“我提的。先送他点肉吃,免得他去打阮胭的主意。”
“嫂子?”顾兆野的耳朵灵,前面的他都听不懂,但一听到“阮胭”两个字,他立刻就来劲了。
沈劲又冷冷扫了他一眼。
他这才自觉地把眼里的期待压下去。
沈劲继续说:“她和宋叶眉发生了些麻烦,沈崇礼为人睚眦必报,我怕他借着这个由头向阮胭发难来报复我。”
“嗯,所以你今晚是?”周牧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阮胭知道了我拿她当替……”那两个字他说不出口,他怕说出来,自己的渣,就渣得过分明白了。
“总之,现在她要和我分开。”
“真的吗?”顾兆野这下眼里的期待与喜意是真的压也压不住了,连忙问,“劲哥,你俩真分了?嫂子现在在哪儿,她一个人吗?有没有地方住?我马上去去找……”
顾兆野“她”字还没说出口,在看到周牧玄捂脸的动作时,他才赶紧把那个字咬死在喉咙里。
沈劲啪地一声把酒瓶子往桌上一磕,玻璃碎了一地,一身的尖刺玻璃倒着发光,他捏着酒瓶子口,“顾小二,你他妈再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
“……”
“劲哥,我,我错了。”顾兆野咽了咽口水,“但是我真觉得,嫂子人是真的好。她又漂亮又温柔,死心塌地跟着你,跟了两年都不作妖,人学历也高,还聪明,对你那么好,我听说她连一声重话都没跟你说过,什么事都顺着你,你是不知道我以前那些女朋友有多作,可把我给羡慕惨了。”
“少打你不该打的主意。”沈劲扔开酒瓶子,端起酒杯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顾兆野乖乖低下头。都怪周牧玄,那天在沈劲家里非说什么嫂子什么乱.伦的事,整得他现在看哪个女人,都能想到这位嫂子。
周牧玄看着沈劲:“你找她了没?”
“找了,和她助理一起住酒店里。”
“怎么不接回来?”周牧玄问。
那也得她肯回来才行。
沈劲把这句话吞在喉咙里。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昨天方白发给他的那张照片:阮胭清瘦的背影立在阳台上,风吹起她空荡荡的衣角,整个人淡得像要消失。
怎么就他妈这么倔呢,还把他全部联系方式都删了。她那个破助理也是,性子还真是随主子,刚转钱过去,就把他给拉黑了。钱也不收,不知道她们这两天身上的钱够不够。
“先让她待在酒店吧,免得沈崇礼以为我太在乎她,对她动手。”
“嗯。也好。对了,昨晚你让我查的事情我去查了,宋叶眉落水确实与阮胭无关。”
周牧玄顿了顿,看着他,斟酌了一下,怕接下来的话破坏他白月光在他心里的形象,
“开游艇的驾驶员是宋叶眉提前找的,她特地找了个有哮喘病史的,那些月季也是她要求阮胭戴上的,目的就是诱发驾驶员的哮喘,这样船上就只剩阮胭和阮胭助理的人了,她自己再跳进水里去,这样看起来就仿佛是阮胭一手策划的谋害她的事件。如果你不肯相信她的话,阮胭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周牧玄没说的是,宋叶眉唯二算漏的是:她低估了沈劲对阮胭的信任。这一点,估计连沈劲自己也没意识到。
还有一处算漏的是——
“可是阮胭跳下去救她了,她没想到这一环吗?”沈劲直接发问。
“她想到了。因为她查了阮胭。她笃定阮胭绝对不会下水。”
沈劲猛地抬头看向周牧玄,“为什么。”
*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我。
这是阮胭曾经连续追问了自己十年的问题。
大概是从十岁那天开始吧,爸爸和妈妈和她开玩笑,说:“再过十年,胭胭就该谈恋爱了,妈妈结婚结得早,二十岁的时候就生下了胭胭呢。”
啊,原来十年前,她就出生了啊。
然而,那个时候,在零点吹灭蜡烛的时候。阮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生命最残酷的一件事是,在教会她“生”的同一天,也教会了她“死”。
她的爸爸是开船的,那种会出海的大货船。
阮胭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在船上生活。她的妈妈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只是一名普通的卖馄饨的,却在一次坐船的时候,遇到了她的爸爸。
从此以后,妈妈就不卖馄饨啦,她把家安在了船上,猪肉馅的馄饨也做不了啦;从此,只做各种海鲜味的馄饨给爸爸吃。
船的老板让爸爸去哪里,妈妈就跟着爸爸一起去哪里。
小小的阮胭在船上出生,也在船上长大。她是船上那群小孩里水性最好的一个,没有哪个男生游得有她快、有她潜得深,她以为自己会在咸咸的海风里生活一辈子。
直到有一次船上来了个数学老师,出了好些题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从兔子和小鸡被关在一起数脚丫,到船上的左边水排出去,右边的水排进来,拍完要多少时间,再到一加二加三加四加到一百等于多少。
小小的阮胭,奶声奶气,一个接一个地全部答对了。
那个老师整个人震在原地,问她:“小姑娘,今年多少岁啦,上了大班还是学前班。”
阮胭那时候还不懂这位老师眼里的期待,她只是把那番话拿回去问妈妈:“妈妈,学前班是什么呀?”
于是,那天晚上,父母的房间亮了一夜的灯。
从此以后,妈妈就从船上走了下来。
她也终于吃到了猪肉馅的馄饨。
阮胭有了两个家,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有猪肉馄饨的地上。
一处有妈妈,一处有爸爸。
她也背上了书包,去念了学前班,然后念小学……
直到十岁的蜡烛被吹灭。
那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吹生日蜡烛,以后都没有人给她过啦。
那一年妈妈陪着爸爸上了船,然后他们永远地生活在了海上。再也没有回来。
她再也没有吃过虾仁馅、小鱼馅的馄饨了。
于是她有了第三个家,她被舅舅接去了平水镇。
在那里,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在很深很深的海里潜过水;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弄得懂出海大货船驾驶舱里的所有复杂零件;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曾经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大副的女儿……
因为她怕水。
怕了好多好多年。
浑浑噩噩十八年,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除了数理化,她什么都不学。
她觉得人生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高考后,她拿着打暑假工的钱,不够出海,却够她买一张去三峡的船票。
她想,就这样结束吧。结束在水里,去见爸爸妈妈,去吃小虾小鱼味儿的小馄饨。
然后她遇到了陆柏良。
……
阮胭再次从梦里惊醒。
打开手机,看到那张青山碧水的照片,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像是在海上飘摇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歇脚的浮木。
青山碧水,山峦叠起,叠成恋人相拥的模样。
阮胭闭上了眼,手指触上屏幕,她小声地喊:“哥哥。”
一片寂静里,回应她的,只有门外响起的叩门声——
“姐姐,你在吗?”
阮胭蓦地睁开眼,看了下手机,一点四十。
已经这么晚了。
阮胭回复他:“有什么事吗?”
“姐姐,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可以来帮我看看吗?”
阮胭犹豫了一下,“怎么了?”
“我觉得额头烫得厉害。”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阮胭想了想,怕是他平时科研工作强度太大,可能累倒了。想了想,还是开了门,出去找他。
闻益阳,睁着眼看她。
走廊灯光昏暗,照得他的眉眼湿漉漉的。因发烧而导致的脸红,衬得他眼下那粒泪痣更是好看得教人心惊肉跳。
“姐姐。”他喊。
她叹口气,看到他这个样子,心又忍不住软了下来,抬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的确是发烧的温度。
她跟着进了闻益阳的屋子。
闻益阳拿出房卡,打开0920的房间。
他的屋子很整洁,布局和阮胭的几乎一模一样。
闻益阳想关门,阮胭叫住他,“不用关。”
“姐姐在防着我,难道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委屈。但也真的听她的话,没有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