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周院士和缓地道:“你别说话。”
老人停顿了许久,沙哑地说:
“……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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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啸之坐在沈昼叶的对面,腕表闪着炫目的光。
这青年头发凌乱,看不清表情,只是漫不经心地伸直手臂,点了下手机屏幕,又给李磊斟满了酒。
“然后呢?”陈啸之清醒地问道:“李哥,你拿走了她的什么成果?”
李磊大着舌头,手指在空中乱舞:“……她研究生第二年……那个,那个啥来着,……”
“……还有第三年那个专利,不过那都是小东西……”
“……今年……”李磊醉醺醺地道:“不过沈昼叶真的太他妈不识好歹了。”
……
陈啸之冷静得可怕。
他和周鸿钧老师交换了一个眼神。和沈昼叶分手的陈啸之双目都泛着红,整个人都紧绷着,赤红的眼睛里几乎蕴着泪,拿着酒杯的手细微发颤,直直地望向周院士所在的方向。
“我没骗您。”陈啸之嗓音沙哑,对老人道:
“……您的学生们,也没有。”
沈昼叶终于发现,这居然是一个局。
她有一点儿想哭,心里酸涩得像是被捏碎了一般。
他也会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啊……沈昼叶想,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陈啸之在倾盆大雨里,从混混们的手中救下她的那天。
十年岁月,仍然鲜明如昨。
——只是陈啸之应该不会再诉诸武力了。他的年龄和阅历给了他更真切的复仇方式,武力只是一时之快,却无法从根源解决问题。
而下一秒。
李磊仍然醉醺醺的,人喝醉了之后口无遮拦,浑然不觉陈啸之做了什么,更意识不到在场还有他的老板,又大着舌头道:“——那、那小丫头片子就是不识时务。”
沈昼叶:“……”
“明明、明明……”李磊惋惜地摇头晃脑:“……我也不、不想把她弄到那个地步的……”
陈啸之:“…………”
“明、明明还挺好看一小丫头,”李磊醉意滔天。
“他妈的挺……挺烈,连摸个手都不、不乐意。”
“…………”
沈昼叶一时间头都要炸了。
那都是研一的事儿了,她当时为了拒绝连退学的话都说了出来,因此后面李磊没有再提——只是偶尔、极偶尔,李磊还是会做出些亲密到令人作呕的举动,譬如附到耳畔说话。
他们课题组,每个师妹,都或多或少地遭遇了一些性骚扰。
——只是不严重,只是擦边球。真要说的话,研一时沈昼叶所经历的应该是最恶心的。
陈啸之:“……”
陈啸之沉默了许久,静谧在这包厢里流淌。
然后那个男人,终于开了口。
“沈昼叶,”
陈啸之唤道。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出去。”
第105章 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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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 出去。”
陈啸之的声音自牙缝里透了出来。
沈昼叶一愣,完全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她看见包厢的灯光下,陈啸之的眼睛赤红着, 几乎能滴出血来, 像是快被压垮了。
沈昼叶直觉不能这样走, 她抬起头,看向陈啸之,试图问他为什么。
“出去。”
陈啸之哑着嗓子重复道。
沈昼叶:“可是——”
陈啸之抬起眼睛,冰冷如铁地说:“出去,现在回家。”
李磊醉意朦胧, 对陈啸之道:“……我他妈的想起来就生气——你说, 小陈, 我是有坏心的人么?”
沈昼叶:“……”
周鸿钧老师收回目光, 淡淡地道:“走吧,小沈。扶我下。”
沈昼叶应了声是, 却又忍不住扭头看向陈啸之。
包厢的灯落在他的身上, 这男人周身冷硬,写满拒绝,仿佛结了一层冰霜,不容推拒,冰刀样的眼眸看向一旁的李磊。
周鸿钧院士伸出了手。
沈昼叶一愣,扶起旁边消瘦的老人, 又拿起了自己的包。
他不让我在场,是要做什么?
可是无论沈昼叶怎么想,她都想不出任何答案。她又看了一眼陈啸之,只看到那青年近乎发疯的、赤红到濒死的目光。
-
……
醉苏楼外,长街灯火通明, 大雨滂沱落于世间,漆黑而又铺天盖地。
门口的侍应生一身粗布短打,肩上还搭了条雪白毛巾,殷勤地将门帘一撩,让那女孩和老人搀扶着走进湿润温暖的雨夜。
“——小沈。”
天穹之下黑沉一片,周院士在其中和善唤道。
“诶?周老师。”
“……明天。”周院士声音苍老:“……明天,我给你空一个下午的时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然后老师又道:“下午一点,我等你,咱师徒俩在你出国前好好聊聊。”
沈昼叶乖乖应答:“好。”
然后沈昼叶道:“老师我送您?”
“……不用,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帮我叫个车吧。”周鸿钧老师笑了笑:“滴滴那个玩意我怎么都用不习惯,老是定位不准确,惹得司机天怒人怨的……学也学不会。”
然后周院士一笑,不无自嘲地说:“确实……人年纪大了之后,再怎么努力去学,也总会被时代的浪潮落在身后。”
沈昼叶笑了起来:“哪能这么说呢。咱们学院里比您更紧跟潮流的老头可不太好找。”
周院士带着笑意问:“是吗。”
沈昼叶点了点头,掏出手机给她的大导师叫车,这个点西二旗互联网公司下班潮颇为恐怖,附近滴滴调度不过来——而在等车时,老人垂着眼睛缄默不语。
然后,周老师生起皱纹的嘴唇一动:“……无论怎样,小沈。”
沈昼叶笑得眉眼弯弯,问:“嗯,老师,怎么了呀?”
“……对不起。”
沈昼叶:“……?”
周鸿钧院士在倾盆大雨中,沧桑地道:“怀昌将你交到我的手里,是让我教导你、指引你,关于其中的含义,我一直没有细想过。发生这些事,是我照顾不周。”
雨水冲刷大地,楼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喧嚣声。
“……对不起。”
那老人痛苦至极、近乎认罪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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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昼叶是步行回去的。
原因无二,西二旗的互联网民工们九点下班,整个海淀区的出租车就像一口水缸,瞬间被996的毕业生们抽得一干二净,而沈昼叶又总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就算有车也不想上去。
好在今晚吃饭的地方,与她奶奶家的距离其实算不得太远,走几步路,再横跨母校校园即可。
暴雨冲刷着这座城市,像是要将一切苦痛洗刷殆尽。
沈昼叶撑着自己印着小黄鸭的雨伞,走在茫茫黑雨的本部校区之中。
——她在这里度过了七年。
长夜里梧桐叶垂着,花骨朵顺水向东流淌,沈昼叶天蓝色的裙子被雨打得透湿,黏在腿上,沈昼叶走了两步觉得有点儿累,便将裙子撩了起来,稍微打了个结。
沈昼叶觉得眼眶发疼,忍不住一揉,揉出一手的泪水。
——我到底在哭什么呢,沈昼叶茫然看着手背上的水珠。我是在哭我终于被人看到、终于被人追究的苦难么?还是在哭我终究无望的、持续了十年,甚至还将持续下去的爱情?
可能两者都有。
——那眼泪里既有解脱,又有亘古沉默的伤痛。
她一路哭一路走,每走一步,原先灰败的沈昼叶就剥落一分,现出另一个年轻锐利的女孩。她觉得自己的残骸掉进身后的水里,化为与地球一体的灰烬,可是她每走一步,就痛得像是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