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150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早已下定决心要将棋盘掀翻之人自然不会再囿于棋局的规则,如今齐婴已死,萧子桁的倚仗已经没了,他孤身一人被围困在此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今日他韩守邺带了足足两万兵,而大内银甲军却不过五千之数,就不信治不了萧子桁这区区黄口小儿!

  韩守邺一念既定,也懒得再跟萧子桁废话,长剑一挥便要率领手下众将士摘了他外甥的脑袋,不料却见萧子桁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韩守邺耳中便忽闻利箭破空之声,他儿子韩非从一声断喝:“父亲小心!”

  随即立刻飞扑上前,一剑将从韩守邺身后射向他的冷箭劈成了两半!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韩守邺胯丨下骏马受惊,立即高高扬起前蹄长声嘶鸣,韩守邺大力拉住缰绳才稳住马,随即匆匆回头向身后看去——但见百步之外的山林之中忽而现出无数甲士,为首那人一身戎装,手握缠红大弓,一身洗炼之气——正是当朝车骑将军,裴俭!

  萧子桁藏了后手!

  韩守邺和韩非从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未及说话,便听萧子桁扬声道:“逆臣作乱,祸我社稷,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裴俭!朕命你生擒韩家父子,其余人等,降则不杀!”

  天子声如金玉,层层回荡在群山之间,一时宛若神谕降世,而裴小将军则斩钉截铁领命,山林之中潜藏的将士此时纷纷冒出头来,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令闻者皆胆寒。

  然而韩守邺脸上却并不见多少慌乱之色。

  他朗声大笑,笑声开怀畅意,大声道:“萧子桁!你自以为聪明,实则不过尔尔!”

  他猛地一挥手,韩非从便示意身旁的副官向半空之中发了一枚火箭,亮光乍然冲上淆山的天空,随即山下便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兵戎之声。

  韩守邺……也藏了后手。

  笑话!他行的是谋逆之事,怎会不慎重?怎会不把事事都考虑在内?

  那裴俭十年前不过是石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都统,结果却在蒋勇被杀的那一年不知为何入了齐敬臣的法眼。他一直暗中提携这个小都统,后来还在北伐之战中对他委以重任,让他在见山关一役立下奇功、险些斩了如今已故的北魏老燕国公的首级,可谓一战成名而天下惊。

  这五年齐敬臣更是明目张胆扶植庶族,裴俭也跟着水涨船高,但凡由齐敬臣主理的战事他都会带兵上前线,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如今未及而立便已经升为车骑将军,是萧子桁最为爱重的武官之一,多年来一直蚕食分化着韩家人手中的兵权。

  他摆明了就是齐婴的人,韩守邺怎么会不防?

  韩守邺布这局棋布得太久了,他把一切都想到了,甚至除了裴俭他还防了其他人,譬如齐家的几个旁支,齐枫、齐峥、齐庭,凡是淆山方圆五百里之内所有带兵之将他都一一盘点过,要么在他们身边埋了暗钉,要么就提前将他们调往了边地,今夜都绝不可能来此坏他的大事!

  绝无疏漏!

  一切在此一搏!

  淆山空旷,短短的几个闪瞬之间形势却一变再变,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感到晕眩。

  而殿阁的大门之内,年幼的小太子已经明白了门缝之外的一切都不是游戏、不是玩笑,他的舅公是真的要杀死他的父皇,此刻横陈在他眼前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刀山火海、人间炼狱。

  他忍不住开始发抖。

  “母后,”他哭了,小小的手紧紧拉住他母后的裙摆,“昭儿害怕,昭儿害怕……”

  他不敢再看门外了,只回过身想扑进母后怀里,然而他的母后却强硬地将他推开,她的那双手紧紧扣在他幼小的肩膀上,逼迫他睁大眼睛看着门外的一切,染了豆蔻的指甲将他刺痛了。

  “昭儿,你看清楚了,”他母后的声音很冷很沉,字字落在人的骨头上,“这就是你未来要走的路,即便生灵涂炭、即便血雨腥风,即便你的亲人都举起刀要来砍你杀你,你也不能退缩。”

  “就像你的父皇那样,”母亲长长的指甲更深地刺进他的皮肉里,“永远站立在那里,永远不停止争斗,永远去往最高的地方。”

  萧亦昭抖得更厉害了,一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当时母后的语气令他特别恐惧么?

  是因为当时母后又尖又长的指甲刺得他特别痛么?

  是因为他惧怕自己此后一生都要像父皇那样面对这些可怕的事么?

  还是仅仅因为……他看到父皇好像要被舅公击败了呢?

  他还太小了,他根本不知道。

  他只感到越来越恐惧,看到父皇的银甲军一个一个倒下、剩得越来越少,看到那位叫裴俭的小将军来到了父皇身边护驾、几剑便砍翻了好几个想对父皇不利的贼子,可是他砍倒一个,就有一个新的人补上来;他砍倒两个,就又有一双新的人补上来……好像无穷无尽似的。

  他看到舅公在猖獗地大笑,他看到父皇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显得格外寥落,他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他看到傅江伯父受了很重的伤,已经倒在了他们的大门之前,满身都是伤口……

  他看到越来越多身披铁甲的人逼近了父皇、逼近了自己和母后藏身的这处宫殿……

  那个叫裴俭的将军已经杀了一个又一个贼寇,他已经浑身都是血了,可是仍然有人朝着大门跑来,他们眼中冒着凶光,手中的刀上沾满了鲜血,像是吃人的恶鬼要夺走他和母后的性命!

  他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他的母亲是一国之后!他是未来将要登上皇位继承大统的天子!

  为什么这些人却要杀死他们?

  他真的好害怕……

  而此时韩守邺望着溃败的萧子桁终于宽了心,他得意地大笑着,笑声不断在群山间回荡,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砍掉萧子桁脑袋的那个画面,他还看到自己穿上了一身明黄,登上至高之位被千万人叩拜、山呼万岁。他要封自己的晏夫人为皇后!他要让她和鲤儿享受用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要让当年所有看不起他的韩家族老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谁才最终给韩家带来了无限的荣光!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

  山下的兵戈之声已经渐渐消弭了,缓缓陷入了寂静,而山道之下却渐渐冒出了越来越亮的火光,有无数的火把攒动着,将淆山的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

  就在那样突兀的安静里。

  就在那样灼人的火光中。

  所有人都看见山道之下缓缓行来一个人影。

  峨冠宽袍,凤目流光。

  不带一丝兵戈之气,可却莫名让人感到威压如山。

  他身后有无数连绵的火把,令人直觉他带来的是光明,可那火焰又像是地狱的业火,曾焚烧过这世间不计其数的冤孽和贪婪,将它们一一焚成灰烬。

  同样的,也无情地焚烧过他。

  他从无底的业障中走来。

  依然如那些峥嵘的往昔一样

  既像是阿鼻修罗。

  又像个慈悲的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四卷最终章

第205章 落定(1)

  六月初七那天齐婴终于从病中醒来。

  此前他的高热曾退下去过,后来又反复了几次,醒来之前才刚刚又退热,睁开眼睛的时候依然昏昏沉沉。

  而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问,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原本伏在他床边睡着了的沈西泠,她比之前又瘦了一圈,脸颊都有些凹下去了,唇上也没有血色,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憔悴。

  但她见他醒来依然惊喜极了,即便那时她眼下青黑一片,也依然激动地坐了起来,看上去神采奕奕。

  她告诉他,今日已是六月初七。

  那时齐婴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大的噩耗,那样机敏深沉的人,闻言竟然怔愣了很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布了五年之久的棋局,他舍弃了那么多东西才换来的局面,他费尽心血才凑到一起的天时地利人和……

  眨眼之间……化为了灰烬。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齐婴平生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了,他虽然多谋善断,但也并不是每一次谋划都会成功,他也经历过不少失败,譬如在战场上就曾被顾居寒破过局,兵败如山倒。

  他从不惧怕失败,因为知道一切都可以再来,他有很坚韧的心性,可以一遍一遍经历破立,重新争取他想实现的一切。

  可是这一次不同。

  这次的事牵涉太广,每一枚棋子的就位都极为难得,而只要错过了这一次,他就不知道下一次时机何时才会到来。

  何况他的身体……

  他已经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在这样不利的局面中坚持多久,他的身体一定会先于他的心溃败,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他又该如何保护他身边的人们?

  平生第一次,齐婴感到迷茫了。

  迷茫,且无助。

  ……他是如此的绝望。

  而在这时,他感觉到沈西泠靠近他了,她似乎在拉扯他的衣袖,小小的力道,透着害怕和无助。

  是啊,他突然病倒了,她一定很害怕吧。

  他不能被她看出狼狈和无措,他要平静下来,他要安慰她,不能让小姑娘跟着他一起难受。

  齐婴稳了稳心神,勉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重新恢复平静,他睁开了眼睛,宽慰地对她笑笑,说:“没事的,别怕,我……”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她露出紧张极了也惶恐极了的神情,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纸,那双纤细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把那些纸递给他,齐婴觉得她已经害怕得快要哭了,又听见她说:“我……我真的尽力了,可我不知道这对不对……我……”

  她说不下去了,是声音抖得太过厉害的缘故。

  齐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害怕,一时也顾不得宽慰她,连忙将那几张纸接过展开,这才发现那是一封封信笺。

  ……都是他的字迹。

  沈西泠一共写了三封信,每一封都只有寥寥几个字。

  其一给萧子桁:“仍闻南调,不负君望”。

  其二给韩非池:“务取霍州,心以守正”。

  其三给徐峥宁:“家门百年,今盼朝夕”。

  她大着胆子写了这三封信,每一封却不敢多言,因恐多说多错,反而被人看出端倪——即便她的字可以和齐婴写得一模一样,即便她很熟悉他措辞的方式和说话的语气,但收信的那些人都是与他很相熟的人,她依然很害怕被他们看出破绽。

  给萧子桁的那封信很简单,沈西泠笃定他一定收到了齐婴在清渊城被截杀的密报,倘若他收不到齐婴仍活着的消息,那么淆山的计划他恐怕也不敢执行,她要告诉他齐婴还活着,这样一切才能如齐婴所愿继续下去;给韩非池的那封信是最冒险的一封。她小时候在齐婴身边的时候就知道这位韩家的小公子与齐婴私交甚笃,前几日她又跟白松确认过,白松也说韩非池与公子交情很深,甚至他入仕考功名也是受了齐婴的影响,他也知道齐婴与魏太子高靖之间的联系。沈西泠盘算着,他既然知道这么多,只能说明齐婴是信任他的,他一定不是齐婴敌人。

  而沈西泠同时也知道齐婴原本有先行前往霍州的意思,并计划要在岳安停留九日,依她的揣测,他的目的在于笼络岳安太守韩守正。

  韩守邺既然要兵行险着,就不可能不做事先的防范。他一定会细细排查大梁境内所有兵马的调度,不会允许萧子桁调来意外之兵坏他的大事,而所有兵马之中他最不可能防的只有两类:一是在紧要的边境之地与大魏对峙的兵马,二便是韩家人自己的辖下。

  沈西泠知道齐婴是有大局的人,同时也很警惕、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即便他和魏太子高靖早有密约,他也不会真的信任大魏,因此他绝不会动边境兵马,只可能会调韩家一系——韩守正想来就是他精挑细选之后的结果,齐婴想借他的兵马稳住淆山的局势,甚至可能成为黄雀,同时将韩守邺和萧子桁都控制在自己指掌之间。

  这么大的事沈西泠也不敢怠慢,立刻派手下人去打听有关韩守正的消息,才得知他是韩家的庶子,自幼便与嫡亲的兄长们不睦,因而并未能够留在建康做官,反被支到霍州这等偏僻之地任太守。他也一直与他的长兄韩守邺离心,据说是因为多年前韩守邺的儿子韩非从曾酒后强迫了韩守正的儿媳,而韩守邺一意袒护他儿子,最后逼得韩守正的儿媳投了江。

  自那之后,两兄弟便多年都不再有交集了。

  齐婴原本打算亲自去游说韩守正,但他突然病倒,如今自然就不可能再去霍州,而齐婴跟韩守正的交情并不深,即便沈西泠假冒齐婴给他去信,也不可能只靠信中的只言片语就取得他的信任、让他于六月初十之日借兵,因此沈西泠思来想去,还是给韩非池去了信,让他亲自去游说自己的叔叔。

  此举的冒险之处就在于,沈西泠不能确定韩家其他人的态度。即便韩非池是齐婴一边的,但其他人呢?比如他的父亲、韩家主君韩守松,还有他的哥哥韩非誉,他们又是怎样的立场?也许他们不愿冒险谋逆、已经跟韩守邺离心,也或许他们也想放手一搏贪图大位,已经和韩守邺沆瀣一气,这些东西是沈西泠无论如何都无法得知的,可是在那样的千钧一发之时,她只能放手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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