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68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徽儿长大了,也更活泼话多了起来,今日除夕,她便四处在花厅中围着长辈们说吉祥话讨红包。她父亲是最疼她的,若是往日定然要紧紧看顾着女儿、半步也不让她离身,只是近几日却因心情不佳的缘故而疏于对徽儿的照顾,今日是韩若晖一直在照看她。

  齐婴一转过屏风走进花厅,便瞧见长兄脸色不佳地坐在厅中的角落,独自吃着茶,一副生人熟人都勿近的冷淡架势,同热闹喜气的花厅格格不入。

  齐婴知道,他大哥这是在为变法一事而苦恼。

  近来诸郡县□□四起,虽说都被枢密院一一镇压,但毕竟还是一桩隐患,时时在提醒着朝廷,变法已经迫在眉睫。

  变法之事算起来应有尚书台主理,拟案之后由百官朝议,经陛下首肯方可推之于全国。齐云是尚书台的右仆射,变法之策自然是他的分内之事,他为此殚精竭虑,力主废除班禄制,只是并不顺遂,在朝堂上受到了诸多阻挠。

  这班禄制是个什么东西,倒多少有些说头。

  大梁以租调制为税收法令,凡受田的农户皆要承担一定的租调,因如今处于战时,为保军需,租调的压力很重,每户需调粟二十石、帛二匹、絮二斤,有时还征丝一斤作调外之费。而班禄制是指在租调以外,每户需再交帛三匹、粟二百九斗以作朝廷百官的俸禄开支,更使百姓苦不堪言。

  江左自古富庶,南渡三十余年来亦苦心经营,虽处战时但仓廪并不空虚。齐云主张废除班禄制,同时削减农户租调,以防止百姓弃卖田宅、漂居异乡,毕竟百姓一旦因为过重的租赋而流离失所脱离土地,一来国家更加无法收税,二来更易引发暴动,于国于民都是大害。

  这事儿自打齐云进了尚书台就一直在提,最近因为各地四起的□□又重新被提上了议程,只是文书上下过了好几趟,至今也没能通过。

  百官自然都晓得这是国之大计,也知道右仆射所言甚是有理,但因涉及了士族利益便多有推阻:一旦削减了农户的租赋,重新清点户籍,那么此前士族做的假户籍便会暴露,富家大户无法再将自身的租赋转嫁给农户承担,能捞的油水便一下子少了许多。

  这怎么使得!

  百官一看急了眼,一个个都跟齐云对着干,尚书台的政令怎么推也推不下去,中书及门下各部长官都不愿配合来回打太极,休沐之前的最后一次朝会上,百官还同齐云在陛下面前热热闹闹地争执了一番,彼时真可谓群起而攻之。齐云虽占理,但双拳难敌四手,被围攻得很是狼狈。

  当然也并不是完全没人站在齐云这一边:庶族出身的许多官员是支持这一提案的,只是他们大多位卑,在朝堂上说话并无分量,说了也跟没说一样,无人在意。

  更难的是尚书台内部的意见也不统一。

  尚书台内的官员也几乎全出身于士族,尚书令本人还是傅家的叔伯,怎么可能打心眼儿里支持废除班禄和削减租赋的主张?只是尚书台看着左相的面子,觉得不好由他们亲自打齐家人的脸,这才勉为其难将这个提案推了出去,由中书和门下的官员们来做这个恶人。

  当日在朝堂之上,齐婴眼睁睁看着长兄被百官围攻,固然不忍,但他是枢密院的长官,虽位高权重,按理说却并无权限置喙尚书台之事。

  他必须要为家族考虑,如果当时他强行插手,难免会给齐家留下跋扈专断的恶名。

  结果就是当时齐云孤立无援狼狈收场,陛下也只说废除班禄之事押年后再议。

  齐婴知道长兄为此十分不快,但同时也知道令他除夕之夜还冷着脸的缘由并不是别的,而是父亲对此事的态度。

  父亲也是不支持此事的。

  父亲有父亲的考虑:他是江左第一世家的家主,更被看作大梁士族的领袖,废除班禄制一旦推行,会有不计其数的高门大族受到利益的损害。齐家自己树大根深又家财巨亿,当然不必再靠剥削农户捞取钱帛,但他们一家不屑如此,却不代表其他家也不屑如此。

  一旦此政令推行下去,国家和百姓是有好日子过了,但世家呢?士族呢?齐家虽然强大,却也无法与所有的士族抗衡,那又何必一意孤行、为了心中的家国大义置家族于不顾?

  作者有话要说: 齐宁:放手搏一搏,嫂子变老婆下更我就去找我二哥谈娶他老婆的事情!

  另外谢谢天使们的生日祝福,我都有看到~谢谢大家!快乐笔芯!

第102章 新岁(4)

  是以齐璋前日里就将长子叫到书房狠狠训斥了一番,告诫他年后再也不要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变法虽可以继续做做样子,但实际的一切到此为止。

  齐云自然为此感到苦闷,只觉得父亲狭隘、士族更加狭隘,竟为了区区钱财而置江左万民于不顾、置大梁社稷于不顾,很令他气恼且失望,此时坐在花厅中依然怒气难消,而亲戚们一见他这副模样,一个个也都不愿上赶着触霉头,于是就见他身旁一丈之地半个人影也没有,冷清得很。

  齐婴知晓前因后果,心中一时也有万般滋味。他上前坐到长兄身旁,为他添了一盏茶,口中说:“我固知大哥忧虑,但今夜除夕人多口杂,还是别被旁人瞧出些什么才好。”

  齐云一见齐婴来了,又瞧出他眼中的理解之色,心中稍平。

  他知道自家二弟便是这朝中为数不多的真心支持废除班禄制的人,此时难免语出感慨,一边接过齐婴为他添的茶,一边叹息道:“我亦不愿如此,只是眼见朱门火树银花,难免遥想百姓无家可归的惨象——敬臣,父亲叱我迂腐愚妄,或许果真如此吧,但我总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任江左万民苦难下去。

  齐婴望着长兄眼中有些惨淡的神采,沉默不语。

  兴许这便是现实了:纵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清明抱负,但一旦想让一切落在实处就会立刻遇到重重阻碍,不但什么也推行不下去,甚至自己的亲族也会横眉冷对。

  大梁是业已建好的金楼玉阁,每一枚榫卯都有世家豪门的盘根错节,任你百般周旋也丝毫动它不得。

  它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崩溃、腐烂、毁灭。

  齐婴漠漠地想着,耳中又听齐云道:“但凡庶族的官员能再多一些,但凡他们能说得上话,这事儿也不至于……”

  他终于没有说完,只是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齐婴闻言,漂亮的凤目垂下,继续着沉默,随后听闻堂上人声渐沸,晓得应是祖母来了,便侧首对齐云说:“我们先过去吧,祖母来了。”

  齐云叹息一声,对齐婴点了点头,兄弟二人一同起身,朝花厅深处走去。

  齐老太太依然是精神矍铄的,很有气力,年夜饭后、守岁之前,便坐在花厅之中同儿孙们叙话。

  齐家家族庞大、子孙众多,有许多外任的官员平日里不在建康,但逢年过节还是会回本家同亲族见面,他们各自都带着儿孙回来,当真是济济一堂热热闹闹,如此人丁兴旺的气象也让老太太甚为开怀。

  小辈们一一围着老太太说吉祥话,只是这再多的子孙也比不上她那有出息的次孙让她来得欢喜。

  她独让齐婴坐到她身边,高兴地同他说话,还对其余族人夸赞他道:“如今敬臣的仕途走得是最好的,有出息,是咱们齐家的骄傲。”

  齐婴自谦了几句,又听祖母笑呵呵地说:“你也不必过谦了,好就是好,任谁说都是好,祖母的孙儿就是顶好的,谁也比不上!”

  一旁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各自吹捧着家族中这位年轻的小枢相,齐老太太高兴地笑着,又同其余儿孙说:“你们可要好好跟你们二哥哥学着些,好生读书,早早儿地去科考,他日在朝堂上平步青云高官厚禄,才算对得起我们齐家的门楣。”

  小辈们纷纷答应着,而他们的父母又聚在齐婴身边,纷纷或隐晦或明确地请求他在来年的春闱中提携自家的孩子,一时攀亲带故十分起劲,齐老太太也在一旁帮腔,笑着对次孙道:“大家毕竟都是同宗同族,敬臣啊,你也记得不要让叔伯们寒心,能照顾的都照顾着些,嗯?”

  齐婴看了看身边围绕的族人们,又淡淡扫了一眼人群外的大哥。

  他身后恰巧有一尊玉佛像,令他想起栖霞寺中的一些光景。

  齐婴默默收回了目光,转向祖母,答:“孙儿谨记。”

  齐老太太闻言很是开怀,满堂的齐家亲长也都很是开怀,纷纷赞扬着齐婴的能耐和慷慨,又让各自的孩子同他道谢,这个除夕过得和气热闹极了。

  待孩子们出门放过了爆竹,便正经到了守岁的时候。

  齐老太太虽仍算很有精神,但毕竟上了岁数、熬不得夜,这两年已渐渐不再陪着儿孙们一起熬了,是以今年只有小辈们纷纷坐在堂屋中守岁。

  齐宁便是这个时候凑到他二哥身边说起自己的婚事的。

  彼时二哥正在和大哥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他凑过去以后二哥瞧见了他,便暂停了和大哥的对谈,侧首看向他,问:“怎么?”

  齐宁莫名感到一丝紧张,他抿了抿嘴,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继而也压低声音说:“二哥,我……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他二哥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问:“在这儿说还是出去说?”

  齐宁看了看堂屋中满满当当的各路亲戚,又看了看坐在上首的父亲和母亲,吞了口口水,有些闪躲地答:“出……出去说吧。”

  他二哥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向另一边和大哥说了两句话,他大哥似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同二哥点了点头。

  他二哥随后站起了身,低头对他说:“出来吧。”

  齐宁心跳得越发紧起来,旋即应了一声,赶紧起身跟着二哥一道走出了堂屋。

  门外正是腊月寒冬,但今冬无雪,只是寒气逼人。

  屋外是一片凄冷的景致,本应令人冷得打哆嗦,但齐宁此时心里却一片热气腾腾,不单不发抖,还觉得有些热,额上都有些见汗。

  他二哥大抵察觉了他的异样,皱了皱眉,问:“敬安,怎么了?”

  齐宁望着二哥皱眉的样子,一时益发紧张。

  他小时候就有些怕二哥,明明小时候大哥管他管得更多,二哥则冷清得多,但他偏偏就是怕他。如今更怕了,还想他二哥不愧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只是皱了皱眉便让他感到一阵压力,有些说不出话了。

  大约他紧张的模样有些太过明显了,令他二哥也有些不落忍,眉头松了松,神情温和了些,又同他说:“无妨,说吧。”

  齐宁一见二哥眉头松了,那种无形的压力便消弭了一些,他情绪稍定,又心下一横,豁出去了,说:“二哥,我……我是想跟你说说我的婚事……”

  这话让他二哥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大抵他原本以为自家弟弟是闯了什么祸端要找他帮忙,没想到却是要找他说婚事。

  这事儿要么跟父母说,要么跟长兄说,不管怎么算都是跟二哥说不着的,齐婴自然难免感到意外,问了一句:“你的婚事?”

  齐宁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又迎着二哥的目光点了点头,吞了口口水说:“我想着文文妹妹就要及笄了,之后总要嫁人。我俩小时候就在一起读过书,总算是熟识,何况我……何况我那时候就极喜欢她,如今也算般配,我想着若二哥能答应,我便、我便娶了她作妻子……”

  他一口气闭着眼说完,心跳如雷地等着二哥答复,结果等了好半晌也没听见二哥说话。

  齐宁忍不住抬起头瞧了他二哥一眼,却见二哥……露出了一个很复杂的神情。

  他很难描述那是怎样的一个神情,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二哥脸上瞧见过。

  他二哥一直是气定神闲的,在他和齐乐看来还冷清严厉,可眼下他似乎有些怔愣,还有些……

  他描述不出来,只感觉到二哥的气息变了,他于是陡然感到周遭的气氛一变,令他心生胆怯。

  齐宁扛不住这样的压力,有些想要退缩,但是他实在太不得志了,既没有嫡出的身份、又没有功名傍身,如今甚至连他一向看不上的四弟都要娶妻了,偏就剩他一个什么都拎不起来。

  他不甘心,于是反而心生孤勇,憋着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说:“二哥,文文妹妹性子柔弱,若是让她嫁给外人难免受欺负,她又是没有娘家的,到时候受了气谁又能给她做主?可若嫁给了我就不同了,我一定会善待她,一辈子只要她一个、朝朝夕夕都对她好,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就算我真是犯浑,也时刻都在二哥眼皮子底下,到时候二哥和母亲要训我我也听的,不比那些外人强多了?”

  他口若悬河地说完,他二哥却依然沉默着。

  上位者的沉默是令人恐惧的,何况他二哥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冷漠之色,更令他心中战栗。

  齐宁低下头,心想,完了。

  或许他想得太简单了,或许他二哥真的已经和文文妹妹有了什么首尾,或许傅家姐姐说得都不对,他如此鲁莽就同二哥说了,万一二哥为此动怒那他该怎么办,他……

  他正张皇失措地想着,耳中却忽而听见他二哥问:“此事你问过文文么?”

  齐宁一愣,又猛地回过神来,细细一品,觉得他二哥这话的意思……像是有门儿!

  他心中大喜,立即振奋起来,语速偏快地答道:“还不曾同妹妹说过,我想着这事儿还是要二哥先点头的,若二哥同意了,我再去同文文妹妹说……”

  这是一句无形的讨好,但他二哥平日受的讨好太多了,齐宁也不知自己这句有用没用,只见他二哥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等她笄礼过后再议此事吧。”

  齐宁一听便明白他二哥这是有点同意了的意思!就算不是同意,起码也有戏!这便是顶顶好的了!

  齐宁心中欢喜不已,连连对他二哥点头,说:“是是是,都听二哥的,都听二哥的……”

  这边的本家热闹非凡,那边的风荷苑就要安静许多了。

  虽则安静,却也说不上多冷清,毕竟水佩、风裳、子君、六子他们都在沈西泠身边,另还有一只不甚老实的雪团儿给大伙儿逗闷子,这个年也算过得有声有色。

  大家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饭后又一同去放了爆竹,沈西泠也是大方,给他们每人都包了一个大红包,人人拿了都喜笑颜开,对着他们小姐说尽了好听的吉利话。

  沈西泠也是笑意盈盈的,但是她身边的丫头们都知道,她的心情并不好。

  虽然往年除夕夜公子都是不在别第的,可今年的小姐却尤其落寞,只因为除夕之前很长时间他们就不曾见过面了,算起来甚至已有近两月之久,而且小姐往本家送的信也没得到答复。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小姐一向那样依恋公子,今年却忽然受到了这样的冷落,她自然高兴不起来,如今强打精神在这儿过除夕,也不过是为了他们这些下人着想罢了。

  她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水佩她们伺候沈西泠也有不少日子了,对她的性子越发熟稔,知道她是个心中藏事儿的人,今夜见她心情不好,也都不缠着她守岁,尤其水佩最懂事,还劝她早些歇着去,这岁由她们几个守便罢了。

  沈西泠确实没心情守岁,便索性受了水佩的好意、抱着雪团儿回了房,由丫头们伺候着梳洗歇下了。

  只是她躺在床榻上却久久无法入眠,心里总是想着齐婴,想他此时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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