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帘重
果不其然,男生挺直地站在后面。
他记住了她的发车时间,赶过来高铁站送她。但在看到她父母后,谨慎地止步,把她单独叫过来。
宋方霓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得体的男生。梁恒波真的知道怎么保持距离,但是,他又比任何人都靠近自己。
“一路顺风,到上海后给我打个电话。”梁恒波说。
宋方霓用手指攥紧了她的外套袖子。生平第一次,她想做一些规矩外的东西。
“其实,我可以改签车票,晚几个小时走。”
梁恒波闻言表情没有变,显然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几秒后又松开眉毛,这是春运,票总是紧张,她退了这班车,很可能会改签不了别的班次车票。
但说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因为女生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梁恒波从小就照顾着梁新民,他知道,人在准备哭的时候,眼轮匝肌会率先高速牵动。
压下不舍,他改用一种轻巧的口吻:“其实昨天,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宋方霓看着他。
他问:“你,有没有哪怕的一点后悔?”
……后悔?
梁恒波继续慢慢地说:“后悔自己当初非要跑到上海去念书?”
是否,所有人在陷入情网后,智商都会大幅度地降低。男生这句玩笑话,非但没有起到缓冲情绪的效果,女生现在不光是鼻子,整张小脸都皱到一起。
梁恒波忍不住上前一步,把她带到怀里。
他衣服的布料压着眼睛,宋方霓瓮声在他胸膛前说:“不能忘记。”
“……嗯?”
“我去了上海后,你不要……”她艰难地说。
不要忘记,他昨天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还有,说要当她男朋友的这些话。
他却说:“会每天想你的,会给你每天打电话的,我这学期就会去上海看你的。”
广播通知,他们班次列车的旅客可以检票。
宋方霓随后匆匆地告别父母,走下台阶前,隔着检票口,往后看了眼,男生还在人群里看着自己。她乘坐扶梯下去,整个人虚弱无比。
她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坐在自己座位。
高铁的窗外,依旧是一掠而过的各种建筑,但这一次离开,她不再感到憧憬新生活,极度的甜蜜和心酸不停地交集着,混成一锅粥。
这一辈子,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在心灵上这么靠近过,除了梁恒波。
但是,现在,每一秒,她和那个人的距离,又都在物理性地拉远,以千米来计算。
第15章
下午的时候, 梁恒波陪他母亲和舅舅,去舅姥爷家拜晚年。
舅姥爷是音乐学院的教授,终身都在乐团工作, 他的收入很高,自己住在独栋的别墅里。
梁小群和梁新民先上楼,他坐在楼下等,最后等人来, 把他像佣人般被唤上去。
楼上只有舅爷爷坐在躺椅上,
梁新民看上花园里的秋千, 梁小群不放心地跟过去。舅姥爷面对梁新民时,极度的耐心,唯独见到梁恒波厌恶地挑起眉毛。
舅姥爷从小就不喜欢他, 虽然亲自教过他练琴。
“耳机摘下来跟长辈说话。”舅爷爷盯着少年,“读了大学,怎么还不懂礼貌。”
梁恒波的耳机线挂在肩头,他沉默地把它们滑到兜里,
“是不是觉得考上大学,自己也就是人中龙凤了?”舅姥爷讽刺地说。
梁恒波说:“我是保送,没有经历‘考’这个过程。”
舅姥爷眯着眼睛, 薄薄的嘴歪到了一边。
其实舅爷爷和梁小群长得倒有几分相似, 声音柔和,个子不高。但梁恒波除了皮肤随着母亲, 他的五官轮廓鲜明,个子也非常高。
父亲, 一个只限于在文学作品和电视电影里出现的名字。
梁小群在十六岁就生下了梁恒波,高中都没读完,而儿子一出生, 就让他跟着自己的姓。
她从不说怎么认识梁恒波父亲,舅舅在极短时间内扮演过父亲的角色,但是,很快就变成梁恒波照顾舅舅。
很小的时候,梁恒波已经成为家里唯一能拍案做主的男人。梁小群什么事情都习惯和他有商有量,舅舅在外面被野孩子用石头砸到头,梁恒波第一个发现,拽着舅舅打回去。
梁小群很漂亮,也交过几个男朋友,但男人们知道她的家世后,都不了了之。
梁恒波内心有好几番猜测,但是,他和他妈妈从没聊过。他少年时就读很多书,觉得古希腊那种亲近父亲就是一个感情阶段,那个男人在他生命里没有价值,他有舅舅和妈妈就够麻烦的了。
舅姥爷挑剔地看了他一会,说了几句怪话。
梁恒波的目光垂在锃亮的地板上。他想,宋方霓这时候还在列车里吧,女生的家庭,如果也有这一种压抑的氛围,估计她是很想回宿舍待着。
梁小群拽着梁新民走上楼。
舅姥爷收起冷漠,给梁新民一个很厚的红包和一篮子的食物,至于梁恒波,则送了一个200元的图书卡,以及另一本书,《哥德尔、艾舍尔、巴赫》。
梁恒波看着书,不管怎么说,舅老爷确实也是一个文化人。
他们往别墅外面走,梁小群看着他心不在焉的,就问怎么回事。
“你舅姥爷跟你一样,嘴硬心软。”她说,“小时候,是他天天给你辅导功课,知道你报送后,开心得不得了。咱们有段时间还住过他家呢。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
舅爷爷的一个得意弟子看上了梁小群,要带她去德国定居,但是,对方提出,梁小群的智障弟弟和拖油瓶儿子,自己只愿意花钱养一个。
梁小群二话不说就走了,随后,也和舅爷爷慢慢疏远了。
梁小群感慨道:“哎,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德国。”
梁恒波随意地说:“真巧,我也没去过。”
“你舅舅可能去过,他昨天还跟我说自己去过秘鲁。后来一问,他说去过密云。奇了怪,他什么时候去过密云的?”
梁恒波没说话。他也懒得纠正,“秘”这个字有两个读音,在这里念bì。
梁小群做人很双标,她自己嘲笑亲弟弟可以,但是,绝对不准亲儿子嘲笑亲舅舅。
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叫他名字。
裴棋万万没想到,她来自己钢琴老师家做客,在外面看到了梁恒波。她跑过来,对着他露出欣喜的微笑。
梁小群看着儿子和小姑娘说话,站在旁边,捂着嘴偷偷笑,直偷笑到了晚上。梁恒波被她笑得脸色都不好了。
“你不要想东想西。”他说。
“跟我说话的态度也太差了吧?”梁小群假装不快,“你跟你女朋友也这么说话?”
梁恒波吸了口气,胸膛处隐约还有点疼。
好家伙,今天上午就在高铁站见了宋方霓五分钟,但到晚上才发现,自己的半颗心都被她彻底带走了。
“妈,你手头还有钱吗?”他问。
梁小群被这一声妈叫得脸色惨白。
“当然有钱啊,你需要多少?”她小心却有点担忧地问,梁恒波只有在花大钱时,才开口叫她妈。
梁恒波摇摇头。
他这个寒假在一个学长公司那里打工,待遇不错,原本想把全部的工资给家里,但如果家里暂时还宽裕,准备留个2000块,三月份的时候抽一个时间,去一趟上海。
去看他的……女朋友。
>>
宋方霓这里只有后悔。
深深地后悔。
寒假见过两面,就被表白。因为一个吻,莫名其妙就确定了一段关系,宋方霓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为什么糟糕?因为异地恋实在太痛苦。
幸而现在高科技,第一次视频,两人依旧有点拘束,不太适应关系的转变。
他们就上海的天气就聊了十分钟,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冬天也是够冷的。鸦片战争后清政府签订的《南京条约》,上海成为向外商开放的通商口岸,这种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历史常识。甚至还聊到各自大学里的流浪猫,不知道怎么会被学生喂得那么肥。
就是说不出一句想你。
梁恒波那里还没开学,只说下周要回去整理下宿舍之类。
宋方霓跟他展示着钥匙链,正是他送给她的鳄鱼。
梁恒波挑眉:“幸好你没把它供起来。”
“我很喜欢。”宋方霓把玩着钥匙链,她再抬起头,“听你的意思,有很多女生供着你送的东西?”
“据我所知还没有。”梁恒波说,“我也没送过其他女生。”
宋方霓漫漫地看着窗外:“你当然会这么讲。”
“你说,是不是执政党在上台后,她就认为,哪位在野党都非常可疑?”
宋方霓脸热了,也觉得自己有点斤斤计较了。
梁恒波觉得她在另一方忍不住捂着脸的姿势,很像“熊猫上供”的索性就逗了句,“执政党怎么害羞了?”
也许因为距离,见不到真人,宋方霓反而沉下心来。
“我是第一次当执政党啊。”她说,“要先确认自己的疆土范围。你现在属于我的疆土,归我统治。”
这一回轮到梁恒波说不出话,她看着他脸红了。
宋方霓在网络里搜索,恋爱都应该做什么。
大学生么,无非就是逛街,吃饭,看电影之类,但异地恋现在唯二能做的只有视频和聊天。
校园网非常慢,视频经常卡住。
两人早晚都联系,说不完的话似的。宋方霓的宿舍只有她提前回来,索性就把电脑放在桌面,公放着语音。他们都是一个城市里的人,梁恒波的声音令人平静、慢条斯理地铺洒在宿舍里,是南方冬天里的一点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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