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雪芥
姜雪梅反倒比卢静雯还淡定,没有什么离别的愁绪,扶着腰道:“我腰痛,站不了太久。你赶紧进去。眼睛居然肿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好哭的。”
她误以为姜蝶的眼泪纯粹是为了这次分别的舍不得而流,并不知道她和蒋阎分手的真正曲折。
姜蝶调整了下表情,伸手说:“那抱一下。”
“你这孩子,干嘛那么肉麻。”
说归说,她还是缓缓走上前,很瓷实地将姜蝶一把抱住,重重地拍了下姜蝶的背。
“背走路要挺直。”她松开手,“我们小蝶会越来越好的。”
是的,会越来越好的。
最后,姜蝶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出发口,剩下的两个人被拦在外。
卢靖雯赶紧搀扶着姜雪梅说:“我赶紧叫车,阿姨您腰还撑得住吗?”
姜雪梅摆手说:“谢谢你啊靖雯,阿姨腰可以,不着急走。我再看看姜蝶。”
卢靖雯一怔。
川流不息的机场,唯独姜雪梅静止地望着根本已经看不到人影的出发口,眼底才浮现出浓重的不舍。
两人往回走时,气氛显得压抑,卢靖雯只好调节气氛地玩笑道:“阿姨您演技可强,刚才那样子,我还以为您巴不得姜蝶赶紧走。”
“我确实盼望她走啊。”姜雪梅抬头看了看天空,“人啊,要飞得高高的,就不能被绳子牵住。”
*
姜蝶过了海关还有点恍惚。
她以为躲了一个暑假,今天或许会无可避免地再次见到那个人。
毕竟她要走的日子瞒不住,学校帮订的机票,航班班次都一清二楚。
她以为他一定会来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在这里可能会遇到他来送机的准备。
然而,一直到她过了海关,走入登机口,上了飞机,都没有意外发生。
这样也许是对彼此都好的结局。
飞机在十个小时后降落在戴高乐机场,似曾相识的降落,却已经隔了两重天。
姜蝶一回生二回熟地提着行李走出海关,却在到达口的地方顿住脚步。
一列排开的接机人群中,长身而立的亚洲青年过分鲜明。
而看到他当下的第一感受,她竟然只有一个念头——是不是瘦得过分了?
原本就锋利的下颌线此刻几乎要刺破皮肤边缘,身上是一件曾经穿过的黑衬衫,但看上去像崭新的,大得有些松垮。
他的头发也长了一些,额前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被遮得忽隐忽现的眼睛和她对视。
这一刹那,她清晰地感受到心脏传来的绞痛。
但却分不清,这是源自于憎恨,抑或是心疼,还是残留的爱意所带来的延时反应。
蒋阎走过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想要去提她的行李。
“我送你去学校。”
她后退半步。
“我说得够清楚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她一字一顿,“还是你不满意陌生人这个身份,必须要当——仇人?你想我到处散播关于你的英雄行径吗十一?清高自傲的学生会长,堂堂蒋隆集团的太子,只不过是一个阴暗背刺的小人。”
蒋阎很认真地看着她:“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我的名声无所谓。”
“消气……”姜蝶笑出声,“我不生气啊。你真的自大到以为我看你被千夫所指会让我高兴吗?你是小人,我不是。恨你也是需要力气的。”
“但我不想在你身上花费任何一点力气了。”
“我不想再记得你。”
这一连串带着笑的嘲讽语气,化作无数看不见的利刃,全数向蒋阎涌去。
姜蝶扎下最致命的一刀。
“所以,别再打扰我。这样装聋作哑死缠烂打,说实话,很难看。”她捏紧行李提手,“蒋阎不是这么不体面的人,不要毁了我对‘蒋阎’这个人最后的一点留恋。”
这句话让他所有的伪装溃不成军。
他抖动嘴唇,勉强笑了一下。
姜蝶视若无睹地越过他往前走,他停在原地,两个人渐行渐远。
她一个人吃力地提着行李上了机场快线的大巴,车子缓慢发动。
她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恍惚间,总觉得身边应该还坐着一个人的。
当大巴远远地经过巴黎铁塔,她看到那座熟悉的百年酒店,矗立在九月的晴阳之下,露台金碧辉煌,空无一人。
但在她的视角里,却是灰蒙蒙的,他们还站在那里,指缝夹着烟拥吻。
那是上一次离开巴黎的最后一个早晨,离登机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睡也睡不着,两个人从阳台进了屋,她记得自己打开电视,酒店里有可以点播的电影,于是她转头问蒋阎:“我们挑一部看完走?”
“你想看什么?”
“……嗯,不知道。”姜蝶沉吟半晌,打了个响指,“有了,这样吧,我们击鼓传花。你闭着眼睛,我随便按,然后你喊停,停在哪个算哪个。”
“好。”
他们躺上被冷落了整夜的大床,姜蝶靠上他的胸口,催促着他快闭上眼睛。
他笑着闭眼,睫毛轻颤,意料之中地感受到脸颊侧边落下一个轻吻。就像蝴蝶煽动羽翼,再次留下了翅粉。
但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配合地怔愣了一下。
姜蝶一副自己小心思得逞的快乐,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他欣赏着她的快乐,心里想,下次应该再表现得惊讶和不知所措一些。这个小笨蛋以为她这招还屡试不爽呢。
“好啦,这次是真的。你闭上眼!”
她开始乱按遥控,在蒋阎说停时,遥控停在了一张经典的电影海报上。
赫本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派克的腰。他们的身后,是阳光灿烂的罗马。
“《罗马假日》!”
姜蝶高兴地摁开。
“正好呢,我还没看这个。你看过没有?它讲的是公主和平民记者在罗马忘记身份相爱了一天的故事。”
“我知道,但我也没看过。”
就这样,他们在巴黎的那张绵软的大床上,相依偎着,看两个上世纪的人在黑白的罗马里坠入爱河。
越到尾声,姜蝶看得惆怅:“为什么他们身份曝光,就得分离呢?”
蒋阎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发梢,说:“有的时候……只有隐瞒才能相爱。”
或许是因为不想看到注定分离的结局,又或许是因为被折腾了一宿加上酒劲终于困倦,后半截,姜蝶迷迷糊糊地头一歪,窝在他的肩颈处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大亮,但依然没有太阳。
云层泛着浓重的灰,电视上也是一截映着他们脸庞的黑。
她下意识地问:“罗马假日呢?”
“已经结束了。”他回答。
第50章 记忆被刺了青
姜蝶正式开启了她在巴黎的新生活。
她在学校申请的宿舍不像国内是那种男女生分开的宿舍,是离学校不远的街区上的公寓楼,不光是学生,其他人也能住,但大部分都是学生,男女都有。
它也很老旧,和鸳鸯楼有相近的年岁,但是两者的气质截然不同。
鸳鸯楼是浑浊的,但宿舍楼却带着一股年岁沉淀的矜持优雅,公寓的大门长到有两个她那么高,又厚重,每次推开都很费劲。但是却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的房间公寓在中间一层,视野算不上好,但也有一个漂亮的并不宽阔的露台。
再然后,她把这些年养的长发剪短了,和失恋无关,只是想为了更融合这座城市。毕竟现在发型看腻味了,总觉得平平无奇。
剪短之后她还觉得不够,下定决心染色那一天,她刚好在公寓里看完了《罗拉快跑》,满头红发的女人为了拯救爱人,不停地读档重来。
她喜欢女主角为了无力改变的命运不停飞跑时张扬的红色,既然她没有读档重来的超能力,那她只能用力往前跑,不要再回头。
所以,姜蝶决心染这个颜色。
但她还是怕自己hold不住这个色调,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橘。
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染发,染发膏贴着头皮的触感像是要把脑壳烧出一层皮,冰凉又灼热。折腾了大半天,漂完的头发终于上好色,她站在镜子前,顿觉映衬在镜里的人好陌生。
橘色的略显男孩气的短发,来店时忘记更换的碎花连衣裙,突兀又奇怪地上下割裂开。
就好像她的这颗心脏。明明没做好准备,但一切都已经推着她往前。
最后姜蝶还是对着镜子咧出一个笑容,在那天橘子汽水的夕阳下,沿街买了几束吊兰和月季,又去二手市场淘了一把便宜的藤椅和茶几,一套茶具,吭哧吭哧地搬到露台上。将略显单调的露台也跟着改造一番。
从此,姜蝶一天中最爱的时光就此诞生,那就是巴黎天气好的落日时分,坐在阳台上,一边泡着茶,一边观察着底下缓慢的人流,手上拿着速写本,观察他们的服装记录下来,巴黎的行人无论老少男女都真的很会穿。
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所有人的脸颊都被晚霞熏成一片艳红,好像没有人不快乐,除了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至少,她这段时间慢慢不会再想起蒋阎,也开始睡得着觉,很少再做与之有关的梦。
她面朝的方向是隔壁邻居的露台,那儿似乎没有人住,露台门一直是从里侧关着的,拉着白色纱窗。地上除了一只空花盆,其余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更加放心地在露台上坐着发呆,或者突然哈哈大笑,又或者突然流眼泪,不用担心会被突然走出来的住客看到,怀疑自己的邻居是个疯子。
直到她突然发现隔壁露台的花盆填上了新土,栽种上了一株小巧的蝴蝶兰。花盆旁边还摆放着一架黑胶唱片机。
她想,大概是像她之类的交换生也住进去了吧。之后她在露台上的行为就收敛很多,不再随意情绪失控。
她的房间对面住着的也是一个交换生,叫林茉染,从西川的大学那边过来的。姜蝶刚搬进来的头两天和这个女生没什么交集,直到全部安顿好后,某一天晚上,她在房间里莫名闻到了一股烟味。
接着,烟雾警报器就响了,所有人呼啦啦地冲出来。
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林茉染。
她厨艺不佳,又太想念中餐,于是在房间里瞎捣鼓,差点炸了厨房。
姜蝶干脆下一次做饭的时候,主动敲了她的门,问她做多了,要不要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