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心文
“说得好像你有经验一样,音乐系有几个能挤出时间谈恋爱啊。”潘雪梅问半夏,“那你的理想型又是什么样的?”
“我吗?”半夏掰着手指认真思考,“我喜欢会做饭,爱干净,能收拾家里,能和我有共同语言,喜欢听我拉琴的男孩子。还要性格腼腆一点,容易害羞的那种。嘿嘿,最好还能有一双大长|腿,皮肤还要白……”
“停停停停,你这都是那里找的参照物?我那算是幻想,你这完全叫不切实际。”潘雪梅打断了她,“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种男人,或者说那种叫做男妈妈的生物。”
“也不能说是没有吧,”半夏遗憾地撅嘴,“世界这么大,本该任何性格的人都有,只是大家都被条条框框限制住了,才会觉得不该有这样的‘男人’,或者不该有那样的‘女人’。”
下楼的时候,两人在手机里看见班级群里的通知,明天晚上学校礼堂内有一场演出,要求全班学生作为观众到场,不得缺席。
晚会的起因是国内一家知名钢琴厂家,给榕音赞助了一批专业级别的中高档钢琴。学校作为回报,特意举办了这个晚会,并为此邀请了电视台和媒体,为赞助商做宣传。
半夏不太喜欢这种活动,因为她不得不给工作的地方打电话请假。
潘雪梅却有些兴奋,“嗨,听说这个赞助是冲着凌冬学长来的。凌冬的爸爸还签了他们琴行的全国总代,你说明天学长有没可能会出席?”
凌冬学长吗?
半夏想起了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位神秘邻居。
在英姐的楼里那住了那么久,左邻右舍的邻居半夏都还算熟悉。只有那位和自己一墙之隔的学长,反而见得最少。
虽然天天都能听见他的琴声,音乐上可以算是彼此熟悉,但真正在楼里碰面的次数,掰着手指算起来,不超过三次。
这样想想,那位学长明明家境富裕,自己也声名在外,事业有成。
为什么会跑来租自己隔壁的屋子,住在那样喧闹嘈杂的环境里呢?还足不出户,把自己天天关在房间里。
天才的世界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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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英姐出租房的三楼,一直拉着窗帘的屋子里。桌面手机的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状态。
一位女士温温和和的声音,正从屏幕的那一端传来,“实在是很为难,这是当初在合约里写好的。”
“如果你连一面都没有露,家里要赔一大笔违约金给人家。你也知道,你父亲他的琴行这一年的收入不太好。”
“你能不能出来一趟?只需要简单的露个脸,演奏一首曲子就行。如果你小心一些,是不是也可以的?”
“我听你的老师说,前几天在学校见到你了。”
“就这一次,以后,应该也没有别的事了。”
“小冬,你在听妈妈说话吗?”
在那手机的屏幕前,蹲着一只黑色的小小怪物,手机的微光照在他纹理斑斓的眼球上,他看着屏幕上那冷冰冰跳动的通话时长。
过了片刻,黑暗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回答,“可以。”
通话中的屏幕持续亮着,那边响起了松了一大口气的说话声,“你从家里搬出去,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那个,妈妈有给你发过一次短信,你有看到吗?”
在持续没有回应的寂静中,对面的声音渐渐也说不下去了,最终,那位母亲的语气带上了一点黯然,“对不起小冬……妈妈是个软弱的人。”
晚上,回家的半夏听见三楼的楼道间回响着一首简简单单的钢琴曲,这首歌来至于电影《菊次郎的夏天》,是电影里的配乐,曲调轻松悠扬,带着一种夏天海边的爽朗舒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悠悠的钢琴声听起来,让人心底隐隐泛起一股难言的伤感。
半夏扶着楼梯的扶手,在琴声中慢慢向楼上走。伴随着琴音,不禁想起那部经典电影中的画面,想起两位主角对于各自母亲矛盾而复杂的情感。
住在她对门,那位码字为生的网络作家顶着一头乱发推开门,耷拉着眉毛,一脸愁苦地向外走。
这位作家笔名有点闷骚,叫“玉面人”,真名倒是很实在,就叫林石。他从微末时起就住在这里,挣钱了之后也不曾挪窝。
其实如今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一连出版了好几本作品的作家。市场评价也很不错。
“这是怎么了,林石?”半夏问他。
“读者说我文笔不行,只配写给小学生看。”林石穿着臃肿的睡衣,踩着拖鞋,一脸的垂头丧气,“本来心里就难过得很。又听到这首歌,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世界一片灰暗,彻底写不下去了。”
“别,别。网络上几句差评,不是很正常吗?”半夏开解他,“喜欢你的人可多了。我认识的一个妹妹就很爱看你的小说,特别崇拜你,还和我要你的签名呢。她说她想要一个to签。”
“真的吗?行,当然。”林石瞬间被哄好了,蹦跶着回屋里,特意取出一本样书和签名笔,“要签什么内容?她叫什么名字,小妹妹漂亮吗,多大年纪了?”
“你就写TO甜甜,她超可爱的,今年读二年级了。”
林石抬起黑眼圈严重的双眼看她。
半夏不解地眨了眨眼。
林石嘤了一声,丢下半夏啪一声关门进屋去了,“果然说得没错。我只有小学生文笔,我的书只有小学生愿意看,呜呜呜。”屋内传来他躺在地板上的呜呜声。
过了一会他又重新跑出来,把手里那本签好的书恨恨地丢进半夏的怀里。
半夏翻开一看,这位邋里邋遢的男生倒写了一手工整娟秀的小字,To:可爱的甜甜小妹妹。
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约好了哟!
署名画了一个笑嘻嘻的简笔小人。
第29章 凌冬
在半夏和林石说话的时候,楼道里的琴声不知何时停了。
半夏进屋以后,看见她的小蜥蜴蹲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窗外是黑得深浅不一的小树林,树林的那一边有着别墅区的点点灯光。
小莲的眼眸深邃,藏着细细的暗金纹路,像那童话故事中最神秘的宝石。
他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树冠,眺望那远方浮世中的灯火。
黑色的夜晚,衬着他黑色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就像窗边的一笔浓墨,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暗淡,仿佛只要一个错眼不见,就会彻底溶入这黑夜之中,消失不见。
半夏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小莲的那天,那天大雨瓢泼,电闪雷鸣,出现在窗口的小莲满身泥泞伤痕累累。
但这一刻,窗外月朗星疏,小莲的身体明明也干干净净,光洁健康。只不知为什么,半夏有一种他受伤了的感觉。
小莲刚刚来的那段时间,半夏是看不懂他的情绪变化的。如果他不开口说话,不论悲喜,在半夏眼中总归都是黑黝黝的脑袋加一对圆溜溜的眼睛。
一天天的相处下来,半夏好像也渐渐能从那张非人类的五官和身躯中,读出一点他不愿出口的喜怒哀乐。
“小莲,看我今天带回了什么?”半夏这样说着,从书包里取出她带饭用的保温罐。平日里,小莲经常会在这个饭盒里装满香气四溢的食物,让她带到学校去吃。
但这一会半夏打开盖子,里面装的却是她从酒吧一条街特意打包回来的食物。
第一层的盒子里,装得是半条红糟香鸭。
鲜嫩多汁的鸭肉被玫红的酒糟浸透,和桂皮八角姜片一道在砂锅里焖得酥烂,一开盖子,酒香四溢。
第二层是一小盅小鲍鱼炖排骨汤,清清爽爽的,汤汁鲜美。
“天天做饭也太累了。晚上歇一歇,吃我带回来的外卖吧。”半夏把温热的保温罐打开来,给小莲看。
黑色的小莲从窗台上爬下来。
这两道菜价格对半夏来说不便宜,半夏自己舍不得吃,单给他买了一份。
“这家店里除了瓦罐汤,单做这道红糟鸭子,生意好得很,我排了半小时的队呢。”半夏把说,“你一会记得多吃一些,我早上看你好像太瘦了点。”
她嘴巴说快了,险些将自己早上把小莲给看光了的事给说秃噜了,急忙胡乱找补了一句,“我意思是,你这几天辛苦了。应该多吃点,哈,哈哈。”
为了让小莲能在自己睡着以后安心吃饭。半夏早早收拾完毕,窝到被子里。
看见小莲小小的一只蹲在床边的地板上昂头看她,又忍不住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
“要不要上来。”她说。
屋子里的灯火都熄了,开着一盏蒙蒙亮的夜灯。灯光从床脚照在小莲身上,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打在墙壁,仿佛一只在黑暗中挣扎中的怪物。
黑色的影子在灯火中犹豫片刻,终于抬起了脚,踩上公主的手心,被公主抱上了她的小床。
半夏把小莲放在枕头边,自己趴在枕头上,和他说话。
“我们说说话吧,小莲你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小莲顿时抬起眼来看她,半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平时都总是你听我各种抱怨,如果小莲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可以和我说。”
小莲不太爱说话,但半夏是个活跃气氛的能手,特别是在想要哄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
她很快打开了话匣子,一会说自己童年时候的趣事,一会说起打工时的一些见闻。引得她的那只厌厌不乐的小蜥蜴眸色渐渐亮了起来。
“昨天蓝草有一个男人捧着玫瑰花和女伴求婚,还点我拉一首爱的礼赞,问题是这已经是我看到他第三次求婚了,每次的女孩都不一样。”
“你知道吗?在我小时候,村子里的男孩子如果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不会送花花草草,反而特别喜欢捉弄她。会专门喜欢抓一些毛毛虫啊,小青蛙啊,去吓唬人家。隔壁的小翠就被胖糊糊吓哭过,还是我去帮她揍了我表弟一顿,哈哈。”
黑色小守宫蹲在枕头边听半夏有一搭没一搭地逗自己开心。幽幽的眼眸倒映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他们彼此靠得这样近,床单之间独属于她的气息是那般清晰地笼罩自己。
小莲突然觉得心底有一道锁被解开了,人的本性便是贪婪的,哪怕作为一只怪物也一样。
最初的时候,只想借一块歇息之地取暖,渡过那个寒夜。
后来便想着住到她的附近,以怪物之身留在她的身边,时时见着彼此,听着对方的音乐,便觉得安逸幸福。
如今,他却发现,自己心底还有着更深的一种渴望。
那种按了这边翘起那边的贪婪,想压也也不住,想管也管不了。
第二天的演出,凌冬到场得很晚。他到场以后,表现得很谦逊,只肯坐在贵宾席最边的一个位置。
聚光灯下的白衣男子,清隽秀美,瘦腰长腿,气质冰冷。
到场的学生们大多对学校的赞助活动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注意力顿时全集中在这位鲜少露面的传奇人物身上。
“学长的气质看起来好高冷。”
“他好像从来就是这样,对任何事都不怎么感兴趣,冷冷清清的。”
“天才嘛,总归要和别人不一样的。”
“好羡慕他,我什么时候也能那样站在聚光灯下,连校领导都和他握手。”
纷纷的议论声中,凌冬低垂着睫毛平静地坐着,淡漠的面容不起一丝涟漪。冷得像冬季里的一块冰,一片雪,不着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仿佛任何时候,都需要保持着那一份古井无波,没有任何事,能勾起他一丝情绪的变化。
主持人第一个请他上台,他便在灯光中施施然走上舞台,对着观众微微鞠个躬,在舞台正中的钢琴前坐下,抬手演奏起他在国际大赛中获奖时演奏过的那首《钟》。
来至于钢琴演奏家李斯特创作的这首钢琴曲本身是一首难度极高的炫技曲,凌冬的琴声克制而严谨,教科书一般分毫无错,高超的技巧模拟出铃铛一般清脆密集的钟声。
那声音清冷,机械而规整,滴滴哒滴滴哒……演奏者的双手在键盘上快得几乎化为了残影,雨点般的钟声敲打在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