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心文
这样好的琴,当令持者爱不释手。
透亮的音色,强大的穿透力,纯净的泛音,稳定的音准。制作精良的好琴能让自己的一切技巧得以最大程度地释放。
试问哪位喜爱音乐的小提琴演奏者会不想拥有这样的“美人”?
“有那么喜欢吗?”桂师母笑话她,“我和老郁说了,这架琴你在校期间,就特批给你用。你自己原来的那把,实在太差了些,大型演奏厅里,怕是音色根本传不出去。”
半夏就拉着桂芳苓的手使劲摇晃,“真的是师母最疼我,有了师母在,我这颗小白菜才没黄在地里。”
把桂芳苓哄得笑起来。
郁安国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太明白现在这些年轻人。
比如说这个半夏吧,也算得上是自己得意门生。
说她单纯,她实是聪明得很,每一次来都能把自己矜持恬静的妻子哄得哈哈直笑。说她圆滑,偏偏在学业上又耿直得过分,经常固执于她自己的音乐表达,甚至不惜把自己这位能够影响她人生走向的导师气得够呛。
她的琴声,她的音乐,都蕴藏着一股炙热的赤诚,就像夏日里灼灼的阳光。
或许正是这些年轻人身上的光,有一天能照进陷入黄昏的古典音乐,让行事匆匆的现代人,能重新认识到古典音乐的真正魅力。
我们这些老师的职责,该是发现并守护好这些刚刚崭露的光芒啊。
“比赛从周末开始,在帝都,赛程一共十天,你有家人陪你一道去吗?”郁安国问半夏。
半夏不知道想起什么,变得高兴起来,小声说了句,“有。我有。”
郁安国便点点头。
学院杯全国青少年小提琴大赛两年一届,含金量很高。
比赛地点远在帝都,分为预赛,初赛和决赛,历时十天。参赛选手年龄限制在十三到三十岁之间。由各大音乐学院,学院附中等限额自主选拔推荐。
各大院校的尖子挑出来,到了那里,还得经过大浪淘沙,优中择优,因而也变相地也成为各大院校小提琴系教学水平的一种公认比拼。
这些参赛的学生大都会有一两个家人陪伴前去。更有不少家庭喜气洋洋,举家同去助威。
只有他手里的这个半夏,家里的情况有些麻烦。
“学院杯历届都是学校十分重视的一场比赛。机票酒店学校都给提供报销,每天还有餐饮补贴。你到了帝都就放心的比赛,不要再给我跑到路边去拉琴。”郁安国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摆在了半夏面前的茶几上,“这是老师帮你提前从学校给你预支的交通费,你先拿去用。”
半夏看着那个信封,嘻嘻哈哈的神色不见了,抿住了嘴。
比赛学校有报销她是知道,但那是回来以后的事,事后报销。
这钱是谁为她准备的,她心里明镜似的。
老师倒过来补贴学生便罢了,还为了顾及自己那一点自尊心,小心地拐着弯塞到她的手里。
老郁的脸和平日里骂人时没什么两样,皱纹夹得紧紧的。师母温温柔柔,带着笑。两个人挽着手站在她的面前,像是她小时候梦里渴望过无数次的那些东西。
半夏的眼睛酸了一瞬间,咬牙忍着了。
她伸手把那信封接了过来,很快又嘻嘻哈哈起来,顺便摸了桌上的两个小橘子抓在手中,挥手和老师俩夫妻告别,临走还不忘贫嘴,“老师放心,我去那边一定好好比赛,要是赢了,我就说咱是郁教授麾下的高材生。万一输了,就说我是严老师家的,必定不能让您在您帝都的那些朋友们面前丢人。”
郁安国出生帝都音乐学院,在那比赛现场多有他当年的同窗好友。
在郁安国要开口骂人之前,半夏已经及时溜了。
“她这是怕我们不放心,逗我们高兴呢。”桂芳苓看着半夏离开的背影,“真是活泼啊,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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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去帝都的时候。
半夏蹲在自己家里收拾行李。
“小莲送的裙子,雪梅给了我一支口红。老师帮忙借的琴,还有这么多路费……”半夏清点自己的家当,看着半满的行李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快被装满了。
最近的人生真是,好幸福啊。
“小莲有什么要带的行李吗?”她转过头找小莲。
小莲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了一台手机,他正叼着耳机线,吃力地把手机往这边拖过来。
“你要带这个?你,你,原来你也会用手机?”半夏感到很是吃惊,伸手将小莲和手机捞过来。顿时觉得自己家男朋友身上的童话色彩变成了属性不同的科幻色彩。
“嗯。我可以的。”
小莲蹲在半夏脚边,当着半夏的面,用他的小手搓手机的密码,打开了手机屏幕。
虽然比人类慢一点,但还是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能做到这件事。
“哇喔,”半夏惊叹,“我们小莲真厉害。”
小莲的手机屏幕上安装的软件很少,常用软件的页面上,只有一个外卖APP和两个水果图标的软件。
一个是黄色的芒果,一个是橙红的橘子。
这两个APP半夏都不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芒果依稀是一种知名的音乐制作软件,红色的橘子是做什么用的就不得而知了。
收好行李,口袋里带着小莲,包里装充足的旅费,高高兴兴来到机场。
这还是半夏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当初从家乡来榕音就读,她坐得是最便宜的大巴,中途转硬座,愣是三十多小时没睡觉,熬着到了学校。
如今第一次乘坐飞机,对机场的各种规则都一片茫然。但口袋里的小莲对此十分熟悉,时时会告诉她各种操作。在这里换登机牌,在那边候机,没让她体会到到半分为难。
她只是没有料到飞机安检是那样严格,长长的排一条队伍,细细检查,不让携带活物。
幸好小莲借着身材娇小,很轻易地从角落里溜进去,反而在前方等她。
半夏收拾了零碎行李,过了人潮聚集的安检处,在前方的角落里找到小莲,飞快把他藏进怀里,这才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要是在这里把我们小莲丢了,可就完蛋了。”
飞机飞上云端,半夏看见了连绵无边的云海,飞机回到人间,又看见万家灯火盘布在脚下。
飞机落地,在陌生的城市里转乘地铁。
地铁的人很多,半夏拖着行李,挤在角落里,把小莲护在身前。
她低头看自己的口袋,小莲黑色的脑袋从那里伸出来,也正抬头看着她。
长途跋涉,陌生的城市,摇摇晃晃的地铁。
只因为身边有了这么一个人的陪伴,连路途都变得温暖起来。
“你有陪你的家人吗?”出发前,老郁问的那句话,其实是半夏从小最害怕别人问的东西。
在那些各种各样的演出后台,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抱着琴盒坐在角落里。
那些穿着漂漂亮亮衣服的同龄人,被他们的家人们围着,身边满满地堆着陪伴,鼓励,宽慰和关心。
在这样人人都拥有的热闹中,半夏最害怕有人跑到自己面前来,一脸好奇地问出那句话,“哎呀,这个孩子怎么是一个人来的。小朋友,你有陪你来的家人吗?”
如今不一样了,我也是有人陪着的。
半夏笑了起来,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摸小莲的脑袋,搓搓他软软的小手小脚。把他欺负得没地方躲藏。
酒店是比赛举办方提前帮忙订好的。所有的参赛选手和评委老师,都住在这里。
一到酒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会议厅签到,并且抽签取得比赛的号码牌。
半夏抵达的时候,签到用的会议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来至全国各地的参赛者。
有一些附中的孩子看上去还十分年幼,一脸稚气地在家长的陪伴下办理手续。
更多的是半夏的同龄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其中有就读于帝都音乐学院,华夏音乐学院,魔都音乐学院等国内知名音乐院校的音乐天才。
他们中大部分人是从少年时代起,就频繁登上过各种大型比赛的舞台,早已在古典演奏圈内崭露头角,小有名气,彼此之间也大都认识熟悉。
半夏签完到,领到她自己写着10号选手的姓名牌。
两三位聚在一旁的参赛者便抬头向她看来。
“榕音的代表居然是你?”说话的是那群人中的一个女孩,个子不是很高,眼神中带着点傲气,“尚小月那个家伙呢?她怎么没来?”
半夏疑惑地啊了一声。
“那有什么好问的。没来就是校内选拔都没赢呗,输了当然来不了。”这次说话的是和她站在一起的另外一个男生。
那小个子女孩就笑了,“真是想不到,尚小月都堕落成这样了吗?本来我还想借着这一届的比赛和她分个高下,可惜了。哪想得到她如今连个校内选拔赛都出不了头了。”
“谁让她要考去榕音,我还以为她在那个叽里旮旯儿的地方是想占山为王当凤凰呢。结果居然被这个谁给顶替了,简直笑死人。”那男生笑嘻嘻地问半夏,“那什么,你叫什么名字,从前好像都没见过你。”
半夏也跟着她们一起笑,好像浑然不介意,“我叫半夏,你们都认识小月吗?”
“诶,你不知道吗?尚小月中学的时候就参加过两次学院杯,斩获过一次银牌和一次冠军呢。她这个人,特别傲气,很讨人厌的。”
“对啊,她那个人是挺讨厌的。”半夏也这样说,“我为了赢她可算是拼劲全力了。”
“少了尚小月,这一次比赛应该简单多了。我感觉我肯定拿个好名次。”那些男生女生都笑得开怀。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半夏也笑眯眯的,“这里没有小月在,只要打发你们这些垃圾,我可是轻松了很多。”
那几人的脸色立刻沉下来,“你在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呀。”半夏坐在她的行李箱上,手肘搭着拉杆,“我是说,这里有几个比赛时赢不过小月,却以为自己能靠嘴炮就赢过去的人呢。简直谁笑死人。”
半夏其人清瘦高挑,长长的腿蹬着黑色的短靴,长直的黑发束在脑后,眸色淡淡的,看上去就有一点野。
仿佛配合着她的气场,一只通体漆黑的冷血动物从她的口袋里爬了出来,沿着她的手臂,蹲上她的肩头,暗金色的眼眸束成一道细线。
从小到大,只乖乖在学校读书练琴的优等生有点怂了,居然一时间没人接上半夏的挑衅。
有人反应过来,感到羞怒,“你得意什么,你这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家伙。不要以为赢了尚小月就了不起。”
“就是,这里可是学院杯,一切靠音乐说话,有本事我们赛场上见。”
半夏拍了拍自己的手,站起身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往外走。
路过刚刚说话那人身边的时候,突然和肩头的小莲一起伸头,逼近她的脸,笑了一笑。
“挺好的,你该庆幸这里是学院杯,比得是小提琴,总算还能让你在这里多站一天。”
凶巴巴的半夏和冷冰冰的小莲,把那个女孩子吓得都快哭了。
走出会议厅门口的时候,半夏叹息了一声,“小莲,无敌真是寂寞啊。”
肩头的小莲心里好笑:“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赢所有的人?”
“哪里,我这指得是吵架。”半夏摊手摇头,“你看那几位弱鸡,连一句怼人的话都接不上。搞得我总觉得是我在欺负他们一样。这要换了我们村小胖,好歹还能和我大战个几回合。”
“这里是学院杯,又不比赛打架,比得是小提琴。”
半夏的一张脸就苦了起来,“糟了,大话说那么早,万一输了可没脸回去见人。救命,我可千万不能输!!”
小莲就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