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萝为枝
她睁开眼,他第一时间觉察到,低眸看她。
她依旧握着他的手指,只握了最后两根,被死死握住这么久,若是个凡人,手指恐怕依旧充血坏死不能要了。
他妖身坚韧,倒是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他下意识抽出手,琉双却没松,晏潮生顿了顿,一双凉薄的眸子看过来,无声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收敛白追旭的残魂。
晏潮生估计也猜到了,她到底是仙身,不会咳出血昏迷,唯一的解释是,她的神识外放。
这几日,晏潮生一直就这这个姿势,终于想通她做了什么。
她趁着自己抱住他,将神识侵入太初镜去,去寻找白追组是否还有一缕残魂停留。
她简直不要命,也不怕神识被困在太初镜,永远出不来。
晏潮生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沉郁,现在她醒了,他也不见欢愉,眸中依旧沉淀着冷。
然而外面小妖在说什么,他已然听不见。
见琉双不抽手,他冷道:“放开。”
这声音吓了外面的小妖一跳,晏潮生说:“都先出去。”
琉双冲他摊开手,在昏暗的宫殿,他的床上,她竟然绽放了一个笑容:“我找到了,白羽嚣还有半息残魂,留在太初镜中,晏潮生,把他给我。”
晏潮生视线扫过她的笑容,不辩喜怒:“别说已经没有,就算还在,凭什么给你?”
从太初镜中剥离魂魄,等同毁法器,纵然镜子不碎,它也支撑不了多久。
这就是宓楚笃定晏潮生不会留手的原因,谁会留下一个隐患,让他住在镜子里。
可他偏偏没有彻底绞碎白追旭魂魄。
她偏头,问他:“为什么?”
晏潮生没有回答,冷道:“若你没事了,赶紧离开,否则若我反悔……”
她拽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脏上:“因为我,对不对?”
琉双来这么一出,晏潮生不论如何都没想到,他说的话全然卡了壳。她仰头看他,青丝散在软枕,一双柔软清澈的眼,就那样看着他。
掌下,她的心脏不疾不徐地跳动。
那是整个八荒,仅存在传说中的珍宝。他的掌下,却只有她。
对他来说,也是不亚于徽灵之心的珍宝。
“你怕我恨你,还想要我的真心。”她轻轻说,却又一字一句,撬开岩石般,诉说着,属于他的心意,“你把白追旭还给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带着万钧诱惑力,砸在少年山主心上。她说得不错,她眼睛那么纯净,却又这般狡猾,轻而易举看出他到底想要什么。是的,不是徽灵之心,而是她的心意。如他对她这般,回应他的感情。
琉双盯着他,没有错过他冰冷神色下,那片刻的动摇。
她就像看着一只试探咬饵的小鱼,继续撒诱饵,轻轻地说:“就像在泰川城那样,你那时很开心,不是吗?”
“鱼儿”抿紧了唇,几乎无力地拒绝:“没有。”
她轻轻笑开:“战雪央都和我说了,你用血为引,给我做药。晏潮生,以前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不计较了,只要你把白追旭还给我,我会很高兴留在你身边的。”
晏潮生无力地闭了闭眼,心里燥得厉害。
敏感多疑的心思告诉他,她在说谎,就像以前,不经意就能令他掏元丹一样,他若信了,下场只怕比毕巡还要惨。
可是另一个声音说,你若不试试,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许久,他说:“好,我把他残魂给你。”
她握住他的手,引着他,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掌。他顿了顿,却没有挪开手,甚至动了动手指,拇指轻轻划过她白皙的脸颊。
怪不得,琉双心想,原来一个人的真心,这般好利用。知道有陷阱,知道会坏事,明明那么聪明,还是受不住这片刻的欢愉。
太初镜……太初镜啊,最后竟然认了晏潮生为主。七百年后,他就是那样高高在上看着她愚蠢地在鬼域前央求,然后屠尽她的苍蓝吗?
看着她血泪流了满面,死在天雷下,那时候他心中,可和自己一样,好整以暇,看他坠亡。
他何其卑劣,竟然还让战雪央骗她,说用血给她入药。
徽灵之心觉醒后,她第一眼就觉察到,那粒仙药中,明明只有少幽的气息。
第70章保护
时间过了那么久,浑厚苍老的嗓音,似乎依旧留在耳边。
琉双依旧记得树爷爷说:“琉双!大事不好!苍蓝湖外面不知谁用神器布置了结界,许进不许出,我有预感,孽火会提前到来,你千万别回来知道吗?若有可能,求妖君陛下帮忙,只有他,才能救所有苍蓝湖的生灵。”
有人故意趁着孽火来临之前,把苍蓝湖所有生灵困住。
彼时她才与晏潮生解灵,为了苍蓝的生灵,她回去求晏潮生,就差跪下来求他,却被伏珩拦在鬼域外面。
怪不得妖君陛下不愿意帮她,哪怕她用宝物来换,也无法打动他分毫。
因为他要的,从来就是苍蓝所有生灵的命。他要徽灵之力。
原来一开始娶她,就是为了剜她的心。他一次次骗她喝下淬炼心脏的药物,冷眼看她痛不欲生。
后来为什么没有动手?是因为她解灵忤逆了他,让他没等到她捱过最后一次天雷?他等不及,这才屠尽苍蓝。
不过,都不重要了。她重来一次,不是看着昔日绝望一遍遍上演,今日他杀白追旭,明日呢,白羽嚣赤水翀吗?
不,谁都不该死,该死的人,只有他。
晏潮生答应把白追旭的残魂给琉双,他做事并不拖泥带水,下一刻,心念一动,生生从太初镜里,抽出那半缕纯白的残魂。
琉双看见,他额上全是冷汗。他神色倒是很平静,看不出什么,说:“我还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他走出寝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琉双小心拢着那半缕残魂,人活着,需要三魂七魄,仙也如此,白追旭已经死了,仅剩半丝魂魄,本该无法复活。
他的残魂并不像他的人温暖,它在她掌心,冷冰冰的。
琉双低声道:“别怕。”就像小时候,他总是陪在自己身边那样。
她手指结印,把它送入自己心脏中,以徽灵之力温养着。
没多久,那个叫做丛夏的蝴蝶精走进来,不甘不愿对琉双道:“喝药。”
琉双接过来,一饮而尽。
她喝得这么干脆,丛夏故意道:“还仙子呢,躺在一个妖族床上,也不害臊,我告诉你,药里面,被我下了毒。”
琉双躺好,给自己盖好了被子,说:“你给我下毒,我不会死,你会死,晏潮生也会,你这样做,吃亏的是你。”
丛夏没听懂,为什么自己给她下毒,晏潮生也会死?
床上的仙子,偏头看她,祸水般的眼睛看着她:“他会心疼死。”
丛夏脸都快绿了,这还是那个第一次来,与山主水火不容,坚韧闯弱水的仙子吗?
她脸皮怎么变得这么厚。
琉双却十分淡定,她做小仙草时,脸皮不厚,就不会把自己嫁给晏潮生,大胆地恋慕他,如今脸皮不厚,也要不回白追旭残魂。
她至少得装作,在意晏潮生,不许别人觊觎他,他才会陷得更深。
果然,丛夏被她气跑了,换了个人来照顾她。或许,也是监视她。
晏潮生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第二天的傍晚,他才回到妖宫。丛夏连忙告状,把她的话,添油加醋告诉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晏潮生。
“山主,那个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揣摩您心意,还说总有一日,会让您为她要死要活。”您能忍?
晏潮生沉默良久,也不知道信没信,什么话都没说,走入殿内。
丛夏望着他背影,很是得意。那个女人铁定完了。
晏潮生回来时,琉双才沐浴过,散着头发,盘着腿,在看晏潮生的书。
是一本游记,里面记载了一名散仙游历不周山所见之景。
文字并不晦涩,相反,趣味横生,琉双注意到,晏潮生在一些地方做了标记,全是风氏地貌。
他在为日后开战做准备,然而能利用到的资源并不多。
晏潮生妖族出生,会自己修炼,还识字,其实已经很了不起。妖族很多小妖都不识字。
“你没走?”晏潮生出声道,“我以为拿了白追旭的魂魄,你会离开。”
琉双认真说:“我答应了留下陪着你,不会食言。”
“白追旭魂魄,你放哪里了?”晏潮生在她周身看了一圈,也没感受到白追旭残魂的气息。
琉双说:“秘密,你呢,你这几日去哪里了?”
他没有说话。
他总是这样,如果不太想提起的话题,或者又不愿意骗她,就沉默不语,视线会很冷,防止她再问下去。
琉双果然也不问了,见他这么高,突兀立在寝殿里,阴影几乎把她笼罩住,她得仰头和他说话,她往里面挪了挪,问他:“要上来吗?”
窗外风吹着,沙沙作响。
若是日后的晏潮生,桀骜残酷的妖君,必定会躺上来。但眼前的晏潮生不会,少年心性,令他把第一次喜欢上的人,看得弥足珍惜。
果然,他说:“不必,我去别的宫殿住。”
琉双没有拆穿他,妖宫早已经住满,这几日来为她送药的小宫婢,絮絮叨叨嘟囔,妖宫早就住不下,新投靠来的妖族,晚上甚至只能睡在屋檐下,另一部分小妖,则开始忙着建立新的宫殿。
连丛夏和伏珩,都是和别人挤着住,整座妖山,最精致最宽敞的,当属晏潮生的住所。怪不得丛夏做梦都想爬上晏潮生的床。
如今这寝宫给了琉双,晏潮生若离开,今晚应该就只有去和伏珩他们挤着住。
琉双悄悄看一眼他,绷住不笑出声。
她确实难以想象那个画面,堂堂未来妖君,和属下睡着大通铺,不说面子,连威严也没了。
她说:“你介意我看你的书吗?”
“随你。”他还在打量她,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仇恨的破绽。她真的因为自己把白追旭的残魂给了她,就能重新开始,回到还在空桑的时候,镇妖塔之前?
那个时候赤水翀还没有要杀他,也没有逼他化出元身,她在努力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