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安娜贝尔被他猛然拔高的激烈情绪吓了一跳。
“莫名其妙!”她骂道,“本小姐是大发慈悲才施舍给你床底的空位,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明明那个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动腿动脚的是你!还逼迫我能细节到分辨你动的是哪条腿怎么动腿的耳朵受苦!
洛森用力眨了眨眼睛,在心里气急败坏地删除太过具象化的画面。
“你不是一直穿的高领过膝睡裙吗!这几天非要穿吊带干嘛!”
还是很容易就从肩膀滑下来的吊带!
“哈?那条高领过膝睡裙我丢在宿舍里了啊?而且天气转暖穿吊带睡觉怎么啦!”
要不是房间里以前穿过的睡裙都被仆人更换丢弃了,你以为我要翻出这件压箱底的吊带吗!
如果、唔、如果,不是因为只有这件吊带有点点她穿过的安心气味……
与对外必须光鲜亮丽的外衣不同,对于睡衣,安娜贝尔其实更倾向于她穿过多次的旧衣物,这能帮助她更快地放松进入梦乡。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算好,一般只有肝过头昏过去时睡得香,回到老宅后就基本很难陷入深睡眠了,甚至就连成功入睡都会变得艰难。
这也是大小姐卧室里有那么多相对“廉价”的魔法香薰的原因。
而昨晚被抱……
咳,昨晚是因为肝过头熬到了清晨,所以也算做“昏过去”啦,她一觉睡到了中午,有了一次勉强还行的睡眠吧。
想着想着,心里微微发虚的她,又抱着枕头,翻了个身。
床下的洛森轻轻“嘶”了一口。
他的耳朵告诉他,刚才窸窣摩挲着床单划过头顶的,是脚腕。
赤裸的脚腕。
细细的血管。
握过的,就在短短两天前,还亲手握着它系上搭扣。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用的是哪几根手指触摸。
那时不觉得有必要注意的触感此时在脑子里疯狂回荡。
……究竟为什么我的耳朵与想象力要建造这么敏感的反应链啊??
精灵咬牙,逼着自己想点别的什么东西,以此把脑子里浮出的画面挤出去。
这些都是噪音,噪音……我在宿舍也是下铺的,完全没问题,没问题……而且。起码现在就很庆幸捷克是单身狗了,因为似乎上铺的什么动静下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晃动啊滑动啊摇动啊……嗯,室友大概直到毕业都不会带女孩子去上铺不可描述的……我是下铺很好……下铺似乎没这个反应……这很好……那如果小心一点,就算带……
洛森:“闭嘴!”
床板“咚”地响起一声撞击,安娜贝尔又吓了一跳。
是某只想象力过于丰富精灵猛地坐起,然后间接给自己的脑门来了一下。
“你干嘛啊?”
她又惊又怒,这次还混了点担忧:“巧克力脑袋!你真的把脑子变成巧克力了吗?!”
该不会这家伙昨晚受伤的不是右手,而是什么后脑勺吧?
因为伤口被头发挡住了,她才压根没发现?
床底的洛森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脑门,缓了好一阵子。
刚才那一撞是他丝毫没收敛力道的撞击,简直咬牙切齿扑向了某些冒出来的杂念,试图把它们撞回地底——
夜晚,仅仅睡在一张床板距离外的地方,距离紧张摩挲的脚腕大约只有几厘米。
似乎今天中午醒来后的一幕幕是场骤降暴雨,他心里的排水系统全面崩溃,令浑身上下哪个部位都忍不住疼痛作呕的遐思反涌出来,淹没了所有能落脚的砖石。
……不,那不是什么遐思,仅仅是下水道的污水罢了。
是污水。
就是污水。
“我出去一趟。”
安娜贝尔疑惑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宿敌牙尖嘴利的狡辩,只听到了疲惫的通知。
宿敌似乎是不打算继续和自己吵架了。
一反常态,恹恹的。
“我出去一趟,有点事……也省得再被你吵醒。你一个人先睡吧,睡着了我再回来。”
“……哦。今晚还有很多人巡视,你可别……”
“知道。我没那么蠢。”
卧室的门被合上了。
从他爬出床底到彻底离开,速度很快。
……似乎讨厌鬼的离开总是很快,因为他是鬼鬼祟祟的小贼嘛。
安娜贝尔抱着枕头又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半晌,又翻了个身。
室内一片寂静。
床板下也没有声音。
再翻了个身。
依旧寂静。
她缓缓放开枕头,攥住了被角。
不会……是真的脑子受伤了吧。
或者……是胃病犯了?
……唔,胃病,这倒有可能。
今天一直睡到了中午,下午四点多才抽空回来给他带了几块蛋糕茶点——那之后她又去应付大大小小的宴会,而被追捕的小贼肯定只敢龟缩在房间里等她,饿着肚子吧。
汉堡,司康,咖啡——只这些,对那个蠢货的胃可起不到什么保养作用。
而且他本就经常吃垃圾食品。
宿敌还有好多好多的坏习惯。
胃疼的时候不说,感冒了难受也不说,在课上昏倒也不会……
橱窗里精致的抱抱熊才不会有这么多的讨厌坏习惯呢。
也只有垃圾箱里的破烂抱抱熊,才会这么对待他自己。
垃圾桶里的。
安娜贝尔攥着被角琢磨了一会儿,思绪越来越恍惚,眼皮越来越沉。
嗯,肯定是垃圾桶里的。
破烂。
白痴。
【我想那只抱抱熊了……母亲不准我用……可是它真的……】
【嗤,女孩子可真麻烦。什么样的,我用树枝画一个给你?】
【唔……这样的……圆一点……】
【这么圆?】
【再圆一点……圆圆的,毛茸茸的,像小饼干……】
【你能不能别老用这种我压根没听过的东西比喻?你真讨厌,又麻烦又讨厌。】
【我、我想要抱抱熊……】
【烦死了!再哭就把你丢在这!】
话虽如此,树叶扫掉之前泥土被勾勒的痕迹,又摸索着重新勾勒新的痕迹。
一笔,擦掉,一笔,再擦掉,再一笔,又一笔。
接着是一道弧线,又一道弧线,抹平,再一道弧线。
没有柔软昂贵的笔。
只有一根被握在手心的树枝。
描绘出某只被关在森林里的生物,从未见过的东西。
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在不耐心的话语与耐心的手指下,圆滚滚的熊耳朵,终于出现了。
可也只有熊耳朵而已。
【身体呢?脸呢?剩下的怎么画?】
【我、我不记得了……就是很好抱,可以玩抱抱,很大的抱抱……】
【哈?不记得?你怎么那么蠢啊?!这个描述怎么接着往下画?!】
【……你好吵!你才蠢呢!讨厌死了!不画就走开!】
【走就走,你什么破记性!】
【你什么破、破态度!】
【对待讨厌鬼的破态度——】
【闭嘴!闭嘴!讨厌!讨厌!】
“吵……好吵啊。”
是哪两只幼稚较劲的幼儿园小学鸡。
安娜贝尔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她的脑子又沉又重,思绪乱哄哄的,大抵又是在不良睡眠质量下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的场景对话须臾就冲刷干净,模糊留在清醒意识里的,也只有一对圆滚滚的熊耳朵。
是Q版的熊耳朵,又圆又可爱,画得极好,只不过画布是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