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灵活的喜鹊被扔出去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就飞回他的头顶上,笑眯眯地蹲下来:“好,下次不去了。”
“我可没说那话。”
“但我听见了。”抖了抖翅膀乖巧窝在他发髻前,她眯起眼,“被人心疼的感觉真好。”
沈岐远不吭声了。
他没有回府,径直带她去了会仙酒楼。
酒楼里几个人正一脸严肃地围坐在大堂,见他来,周亭川扬手打了个招呼:“大人。”
沈岐远走过去,就见桌上铺了一张纸,上头写了一些细碎的字。
“这是做什么?”他问。
周亭川道:“这不贺姑娘今日遭难了么,若不是那几个蠢奴才上门来拿东西,拂满他们都不会知道。为免再有此事,拂满就说往后定一个门禁,若无提前知会,门禁前谁没有回来,剩下的人就去找,找不到就报官。”
“掌柜的不在,这是最好的办法了。”郑青衣叹了口气。
沈岐远瞥他一眼,淡淡地道:“你们掌柜的也只是个姑娘家,离了她你们难道就不过日子了?”
“自是要过的,但她在总会安心些么。”青衣嘟囔,“都几天没见着人了,也不知道邻城好不好玩。”
“这门禁对咱们是有用了,掌柜的在外头怎么办啊?”赵燕宁也道,“她那脾气,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事。”
拂满皱眉打了他一下:乌鸦嘴。
汀兰起身:“我去写封信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哎哎,别去,好不容易单独出去一趟,你别让她觉得咱们在催她。”
如意杵在鸟笼里听着,心里微微一动。
她独来独往惯了,一向没什么牵挂,这几个凡人其实也是能自立的,并不一定要依靠她,但他们却像一窝小鸡崽子,叽叽叫着盼她回来。
真是让人……怪动容的。
“青衣,你在看什么?”周亭川凑了过来,“咦,大人,您什么时候爱玩鸟了,还是只喜鹊?”
沈岐远含糊地道:“随便抓来的。”
青衣盯着笼子里的鸟,眨巴着眼道:“也不知是不是太想念掌柜的了,看只鸟都觉得像她。”
沈岐远抿唇,不悦地将笼子放远些:“我来是想告诉你们,在她回来之前,酒楼若有什么事,都去沈府找我即可。”
“多谢大人。”赵燕宁立马鼓掌,拂满也朝他行了一礼。
他看向贺汀兰:“宁远侯不日便将赶赴九河,你不用担心他再来为难。”
贺汀兰惊讶地挑眉:“边关要有战事了?”
沈岐远默认。
她皱眉又松开:“我是不担心他来为难的,但我母亲……贺老夫人,她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侯府用度捉襟见肘,老夫人变卖了许多东西都填不上宝斋堂那窟窿,是一定还会再来找她的。但毕竟是女眷之事,沈岐远也没有那么方便出面。
贺汀兰叹了口气,又笑:“无妨,我能应付得了,大不了躲远些。”
笼子里的如意很想说,那老妇人不要脸,那就比她更不要脸就好了,反过来先问她要钱买宅子嘛,既然说是亲生的骨肉,那总不能一点忙也不帮。她若不帮,汀兰自然可以挡回她的要求。
可她张口,只吐出了一串鸟语。
汀兰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笑着蹲在笼子前:“好漂亮的喜鹊。”
“你也觉得吧?”青衣道,“这风姿,真真很像掌柜的。”
拂满和燕宁闻言也围了过来,燕宁笑着应和:“确实很像。”
拂满却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沈岐远。
这眼神充满了戒备和怀疑,沈岐远微微掀起眼皮:“怎么?”
-大人借一步说话。
拂满飞快地比划。
他依言起身,跟着她走到角落里。
-掌柜的是不是变成喜鹊了?她眼神焦急,双手十指如飞。
沈岐远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见过她……拂满迟疑了一下,没有比划完,改了手势道:如果是,劳烦大人告诉我怎么救她。
“你就不怕她是妖怪?”他试探着问。
花拂满的表情很平静,像是一点也不意外这个说法,只比划:没什么好怕的。
她与她初见时她就不是常人之姿,在一起这么久了,拂满深知如意不管是什么都不会害他们,神妖鬼怪都好,是她,她就要尽全力去救。
沈岐远看她的目光柔和了两分。
他低声道:“别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拂满并未放下戒备,仍旧定定地望着他:如意是个好姑娘,大人别再欺负她了。
谁欺负谁啊?沈岐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每回低头的不都是他吗,难过的也都是他,她一个潇洒得能带男宠逛街的人,哪会被人欺负。
可是,拂满的眼神太认真了,隐隐带着的心疼看得他沉默下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柳如意是不是也挺难过的?
心里沉了沉,他转身,想快些回去拿鸟笼——
然后就看见笼子里的喜鹊伸着翅膀从竹篾缝隙里挠了挠青衣的下巴。
分明是只鸟,神色却不太正经,还吹了一声口哨。
青衣被她逗得咯咯直笑,眼眸晶亮地道:“大人,您这喜鹊卖不卖啊?我好生喜欢。”
沈岐远:“……”
刚泛起来的心疼在水面上破了个泡,消散于无形。他面无表情地走回去,一把拎起鸟笼:“没什么人性的东西,一点也不值钱,不卖。”
如意被他晃得头都晕,抓紧小竹竿叽喳乱叫。沈岐远冷哼一声,将笼子往宽袖下一罩,大步就离开了会仙酒楼。
周亭川看得直挠头:“你们闻着啥味儿了吗?”
赵燕宁深沉点头:“挺酸的。”
“不会吧,鸟的醋也吃?”贺汀兰觉得稀罕,“那是鸟,又不是掌柜的。”
拂满眼里涌上些笑意。
“哎哎哎,咱们有话能不能好好说,你晃我做什么。”如意趴在笼子上,十分恼怒。
沈岐远冷笑:“你为何要以喜鹊做本体,做蝴蝶不好么,见花就扑。”
如意哭笑不得:“他下巴上沾了饭粒而已。”
“要你一只鸟去管?”他恼怒地举起笼子,俊美的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当人的时候就瞎,变成鸟之后更瞎,你怎么不变条蚯蚓,省了这两个眼睛窟窿。”
第159章 您与柳姑娘没有纠葛了吧?
如意被他吼得脑瓜子嗡嗡的。
好久没见沈岐远有这么大气性了,她忍不住问:“您这是不高兴我觉得他好看呐,还是不高兴我碰他?”
说着又嘀咕:“他自然是没你好看的,我可不瞎,你也一贯有自信,不至于为这个跟我生气。至于碰他,这儿隔着羽毛呢,沈大人哪就这么小气了。”
三两句话,噎得他喘气都困难。沈岐远恼怒地将笼子往路边树枝上一挂,扭头就走。
“哎哎!”如意自个儿咔地打开笼门,扑扇着翅膀追上去,“你扔我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不成么。”
怎么好好说呢。
沈岐远觉得自己的情绪很奇怪,看见她跟别人搅合就心头火起,很想揪着她的羽毛问问她为何就不能只看他一个人。
——如她所说,又不自信又小气,完全不像以前的自己。
沈岐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想一直维持一个神仙该有的气度,可是事与愿违。真要都说出来,他怕她露出失望的神情,怕她觉得自己心悦了三千年的人,原来也是凡夫俗子。
深吸一口气,他僵硬地转了话头:“回去歇着吧,有些累了。”
喜鹊落在肩上,歪着小脑袋困惑地打量他,漆黑的小眼珠动了动,半晌才道:“好。”
临安多春雨,一夜之后花瓣遍地,从供神街到城门口,皆有斑驳桃色。
贺泽佑牵马走在城门外,神色颇为不耐:“母亲,这是我立功的好机会,你何须一路哭啼?”
贺老夫人容色憔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闻言就又落下泪来:“什么立功的好机会,自古上战场的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况且谁都知道咱们大乾屡战屡败,圣人这个时候让你去九河边,不就是要你的命么!”
她拽着贺泽佑的衣袖连连回头:“我托人再进宫去说说情,你迟几日再走。”
贺泽佑拂开她的手,恼道:“如今侯府已是岌岌可危,我再不搏一搏,母亲可还享得了什么锦衣玉食?”
“我不要锦衣玉食也能活!你这一去还能活吗?”贺老夫人急道,“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血肉,生产那天疼得我是死去活来,后来更是吃了快二十年的苦头,才看着你成家立业。你若就这么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说得声嘶力竭,旁边的奴仆都忍不住跟着抹泪。文贞雪在不远处听着,却是嘲讽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贺汀兰。
都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血肉,血肉和血肉之间的区别还挺大。不知道贺汀兰听着这话是什么感受,但自己若是她,今日是决计不会来的。
这不,眼见着留贺泽佑不住,贺老夫人扭头看向这边,眉头就竖了起来:“一个是阁老之女,一个是能把沈大人搬出来当救兵的大人物,说起来都是威风,遇着事倒是高高挂起了。”
“圣上的旨意,她们又能如何。”贺泽佑拂开她的手翻身上马,“贞雪照顾好家里,母亲,我这便告辞了。”
贺老夫人坐地大哭,贺泽佑却也没回头,策马就汇入了前头长长的出征队伍里。
“杀千刀的,宫里头的是杀千刀的,你们这几个宫外头的也是杀千刀的!”贺老夫人蹬腿撒泼,正好一脚踹在贺汀兰的脚踝上。
贺汀兰往后避了半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老夫人以前常让我谨言慎行,说恐累及家人。原来只大哥一个是家人,我在老夫人眼里怕是连人都算不上。”
贺老夫人自顾自哭着,没有理她。
倏地笑了笑,她眼眶有些发红:“小时候我以为懂事能干就会被喜欢,长大了又以为能往家里拿银子就会被喜欢,后来去雍王府,我以为替家里出力总该被喜欢了。结果都不是。”
“老夫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又冷又硬,可你一贯硬也是好的,却偏对大哥软得一塌糊涂,叫我终于明白,是我生来就错了。”
她将一包东西拿出来,扔到了贺老夫人旁边:“算我心软施舍的吧,但此次之后你若敢再去会仙酒楼闹我,我必定敲天听鼓去告你,叫你侯府上下颜面尽失、你心爱的儿子名誉尽毁。”
“你!”贺老夫人抹泪想骂她,瞥眼却瞧见那包裹里银光闪闪。
她倏地住了嘴,眼珠滴溜溜地转,似是在想这一包银子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