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第15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玄幻仙侠

  这样的面貌特征太过明显,她略略一想就按住了太阳穴:“还真认识。”

  此人是柳如意的乳母,但一直在做后院杂务,与柳如意并不亲近,只是偶尔进出会碰上一面。

  “大人觉得她的死有蹊跷?”

  “柳太师为官二十余载,从无一处失德,朝中内外对他皆是崇敬钦佩。”沈岐远道,“就算是这位死者,也是死在远离太师府的地方,看起来像是自尽一般。”

  “看起来像?”她挑眉。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沈岐远拿出了一小捆麻绳:“沉湖自尽之人,时常会自己将自己的手捆起来,以免寻死不成。我在她身上的确也找到了捆手的麻绳。”

  但,若是自己捆上,痕迹应该朝身体的方向倾斜,毕竟要用嘴才能系上死结,而死者手上的绳子痕迹却是直上,甚至朝外面的。

  “根据大乾律例,以主杀奴并不犯法。”他道,“太师府偏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反而像是心里有鬼。”

  如意指尖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然而不等她开口,外头就急匆匆跑进来个人。

  “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周亭川抹着额头上的汗,难掩脸上焦急:“快回刑部司瞧瞧,燕宁拂满他们都已经将箱笼装车,要回老家去了!”

  沈岐远脸色变了变,抬手揉住眉心,却是没动。

  “大人?”周亭川瞪大了眼,“您难道不留吗?他们跟了您五年有余,在刑部司破了多少奇案……”

  “留不住。”沈岐远疲惫地打断他,“三年呕心沥血,证据却被帝王付之一炬,任凶手逍遥法外——如此境遇,他们凭什还要留下来。”

  周亭川不敢置信:“那些卷宗,陛下都……烧了?”

  沈岐远闭上了眼。

  气得手都发抖,周亭川怒骂声都涌到了喉间,转眼却见如意好奇地倚在一旁。

  “柳姑娘。”他压下怒火,勉强与她见礼。

  如意温柔地问他:“受委屈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周亭川就绷不住了,双眼通红地哽咽出声:“为了黑市大案,燕宁母亲被杀,拂满的夫君也被匪人残害,他们都是嚼着心肝咽着血坚持到今日的,不曾想竟遇见这么个是非不分的官家!”

  “亭川。”沈岐远皱眉,“你慎言。”

  如意瞪他一眼,将周亭川招到身边来:“你只管骂,我听着呢,哪有做坏事的逍遥法外,说实话倒罪大恶极的了。”

  周亭川委委屈屈地蹲在她身侧,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犬:“那都是几个栋梁之材,若离了临安,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仇家寻上门要了命去。我不舍得他们死。”

  他鼻尖都红了,衬着粉莹莹的小脸蛋,十分悦如意的眼。

第21章 如意的棺椁

  如意连语气都温柔了起来:“好了,不哭,他们不会死的。”说着,还捏了手帕替他擦眼泪。

  沈岐远眉心直跳:“柳姑娘。”

  “嗯?”她逗人逗得正开心,眼眸都懒得抬起来。

  深吸一口气,沈岐远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大人真是凉薄,来时要我陪您一道来,回去却叫我一个人回去。”她轻啧。

  哭得正酣的周亭川打了个嗝停了下来,倔强地道:“我送姑娘回去。”

  “好呀。”她眼里盈满笑意,“还是小大人待我好。”

  沈岐远:“……”

  虽说蛊惑人心是她天生的本事,但这场面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依旧觉得烦人。

  “衙门里有新的案子,他们既然走了,你便去跟进。”他对周亭川道,“无事不要去坊间乱走。”

  周亭川不服气:“明日就轮到我休沐了,有三日的公休。”

  “哦。”沈岐远点头,“放去月末,给你六日公休。”

  周亭川又生气又动摇:“大人你怎能这般!”

  “换不换?”

  “……换。”声音多少有点咬牙切齿。

  沈岐远点头,看向如意:“你自己雇车回去。”

  如意倒也不生气,懒洋洋起身抻了抻腰:“大人的手段可真是稚嫩。”

  管用就行。

  他朝她优雅地颔首,然后带上周亭川,头也不回地离开临安衙门,往刑部司走。

  朝阳渐起,临安的亭台楼阁都染上了一层光晕。

  如意侧躺在会仙酒楼的客房里,刚休息两个时辰,房门就又被敲响了。

  “姑娘。”药铺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拱手道,“剪灯姑娘今日已经能下地了。”

  如意饮茶漱口:“这不是好事么,你怎的一脸惶恐。”

  “可,可她被柳府的人带走了。”

  笑意渐渐敛回,她抬眼:“那些人可有留下什么话?”

  “留了,说待姑娘有空,去他们府上喝一盏茶。”

  都给她这个活人出了殡了,竟还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让她回去?

  如意扯了扯嘴角,长眼微阖:“知道了。”

  徐厚德倒台,朝堂难免震荡,不少人会重择庇荫,而眼下独得圣宠的沈岐远便是最好的选择。

  但,此人油盐不进,顽固不化,若是贸然讨好,恐怕会反被他送进宗正司大牢。

  其他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柳老太师先出了手。

  一抬肩舆摇晃晃地进了太师府后院。

  如意脚刚落地,就听得一声暴喝:“逆女,还不来跪下!”

  上百块灵位整整齐齐地列在烛火高架之上,柳太师跪在最中间的蒲团里,背影像一座黑沉沉的山。

  这样的气氛很难不吓着小姑娘,但不巧的是,如意这个小姑娘不吃这套。

  她轻笑了一声,迈进去站得笔直:“太师老糊涂了,您唯一的嫡女都已经入了土,又哪来什么逆女。”

  她这话从称呼到言辞都是大大的不敬,柳太师怒意高涨地转头,却在对上如意目光的时候顿了顿。

  他印象中的女儿,怯懦,乖顺,总是用渴望认同的眼神望着他,他只要肯与她说话,哪怕是教训责骂,她也是开心的。

  然而眼下面前这个人,眉冷眼寒,一脸揶揄嘲讽,仿佛透过他的皮囊将他肚子打的心思都看了个透,丝毫不再畏惧他。

  柳太师皱了皱眉,将怒气暂时压了下来:“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吗?”

  这祠堂烟熏火燎的,如意有些不耐烦了:“柳太师有话不妨直言。”

  忍了忍她这称呼,柳太师突然轻叹了一口气,黑白交杂的眉毛跟着柔和下来:“我昨夜梦见了你母亲。”

  如意眼皮跳了跳:“哦?”

  “你母亲何氏,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与我相识于微末,感情甚笃。”他眼里有浓浓的怀念之情,“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你,你是这世上她唯一的骨血。”

  “然后您就照顾到棺材里去了。”如意点头。

  刚涌上来的煽情气氛被她一句话打了个稀碎,柳太师终于是沉了脸:“我缘何给你出殡,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高门大户,谁家女儿捧金奉银地去巴结男人,巴结也就算了,竟还反遭人抛弃,落下笑柄。”

  “若将你留在府里,二房三房那些姑娘岂能说到好人家,一辈子不就都毁了?为父又怎么给几个兄弟交代!”

  说得挺有道理的,如意点头:“太师不愧是渊清玉絜的朝中重臣,大义凛然,无可指摘——既如此,那民女就不多叨扰了。”

  她作势转身。

  “站住!”柳太师怒道,“太师府养你十余年,你就是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提起这个,如意将头转了回来,长眼冷淡:“太师府养我?”

  “难道不是?你吃的穿的用的……”

  “那不都是我母亲的家产么。”她无甚耐心地打断这人的话,眼尾含讥,“不止我吃的穿的用的,连父亲您,包括这二房三房,全家上下,所有的花销,不都是我母亲的家产挣出来的么?”

  “你放肆!”柳太师一声怒喝,如雷震天。

  他是当真生气了,脸色涨红,眼眸左右晃动:“谁与你说的这些碎嘴闲话,谁!”

  如意没别的爱好,就爱看人气急败坏,这人越气,她反而越痛快,眼眸轻轻一提溜就答:“还能是谁啊,我乳娘呗。”

  柳太师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他不安地四下看了看,轻声喃喃:“怎么可能呢,不可能。”

  一个一直被关在府里,并且死于昨夜的乳娘,如何能与她说上话?

  他抬头还想再问,如意却已经施施然转身:“你今日所想我是不会成全的,我们之间怨怼大着呢,柳太师。”

  这话多少有些诈他的成分,也不是想诈出什么,就是单纯想膈应这个老头儿。

  然而不曾想,柳太师真上当了。

  “来人。”他急喝一声。

  应他吩咐,四周霎时跑出来十余家奴,将她的去路死死堵住。

  如意侧头,就见他站在祠堂门口,浑身紧绷,面目阴沉,眉宇间甚至有了杀气:“上好的棺椁,你哪能让它空着,不如今日就去用了吧!”

第22章 诈尸啦

  如意虽从不对这世间人性抱有美好幻想,但她也不曾想过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亲女儿痛下杀手。

  直到家丁手里的长刃刺穿她的胸口,血溅到发黑的石板上时,她才恍然。

  怪不得柳如意走投无路之时第一个求助的不是自己的父亲,怪不得她只能用这一身血肉作偿来换得庇佑。

  这人间亲情,竟也是纸糊的一般。

  柳太师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眼里有不安,但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拢手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便下去与你母亲团聚吧,往后清明寒食,我会给你们母女一炷香,也算是念了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