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侯府是有厨子的,还在外头包席,便是谢她了。
如意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酒至一半,贺泽佑借故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脚步在门口顿了许久,但终究没回头。
如意捻着酒杯笑着叹息:“大人如今还觉得我过分吗?”
若对面不是沈岐远,若她真是柳如意,今日便要被他送上旁人床榻,当他结交重臣的敲门砖了。让他和柳太师互相残杀,已经是最温柔的报复手段。
沈岐远面色不虞地问:“你在为他难过?”
“他也配?”她笑,“我只是为柳如意不值。”
她这样的人,潇洒惯了,自是没什么要紧,但像柳如意这样的大乾女子,看错一个人便是一辈子,回头路都难走。
说是这么说,但沈岐远还是讥诮地道:“贺泽佑也不差,年纪轻轻就封侯,也相貌堂堂,也风度翩翩。”
如意听得转过头来看他。
“做什么。”他没好气地道。
眼里涌上笑意,她伸手抚了抚他的唇角:“从进门来就酸得很,大人今早吃了多少梅子?”
“你拿我当箭,一箭双雕,却想我有什么好话不成。”
想卖贺泽佑人情,又想拿他和贺泽佑当会仙酒楼的招牌,她什么都想,就不是真心想见他。
沈岐远冷着脸别开头。
露台上没有旁人了,如意坐近一些,笑眯眯与他举杯:“给大人赔罪了。”
今日桌上的酒很烈,就算是妖怪也会醉。
沈岐远盯着她吞咽上下的喉咙,突然道:“既是赔罪,一杯哪里够。”
她倒也爽快,扔开杯子,就着壶嘴仰头。
炽烈的酒气熏得过路的鸟儿都打扑棱,她片刻便眼泛柔光,神态妩媚。
他低声问了一句:“若昨日你见的人是他,也会那般吗。”
如意挑眉,觉得面前这人有些孩子气,不由地放柔声音哄他:“怎么会呢,昨日那书斋里换了大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扑上去。”
撒谎。
她还没醉。
沈岐远抿唇,又给她壶中酒添满,手腕却被她按住。
“我一个人喝啊?”她噘嘴,眼里满是哀怨。
沈岐远想了想:“我陪你便是。”
他喝一杯,她喝一壶,他就不信她还能不醉。
风送桂香,日薄夕阳,露台上一片暖色。
桌边渐渐倒了三四个空酒坛,盘中残羹也慢慢凉透。
如意撑着下巴看着旁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泛红的脸:“沈大人呐,这就醉了?”
沈岐远头沉得动不了,只能轻哼一声:“没有。”
才七八杯而已,怎么会醉。
他伸手,想再拿酒,手却被人握住,接着便有温润的触感分开他的五指,与他浅浅交扣。
“大人呐~”他听见她含笑的叹息。
有什么好笑的呢。他想,又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般酒量好,就像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般多情又薄情。
他知道她的习惯,一定会把所有好看的小郎君都揽入裙下,今天这个,明天那个,腻味了就再换。
可他不想要别人了。
他就想要她。
第48章 我恨你
——如意诧异地听完了他整段的酒话。
醉了的沈岐远没了冰冷的外壳,脆弱得一碰就碎,勉强抬头看她,一双眼又红又倔强。
如果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一定会被他这模样打动心肠,毕竟谁不喜欢一个满心痴迷自己的小郎君呢?
但几千年的风霜刮过去,如意再看这一腔赤诚的少年人,只会想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别傻了卿卿,无论神还是妖还是人,从一而终都只是一个漂亮的假象,他们各自有各自填不满的欲望,有各个阶段不同的想法,也有合适的岁月里更加合适的伴侣。
谁长大了都不会穿出生时的襁褓。
舔掉杯沿上最后一滴酒,她笑着将沈岐远抱起来,扶着往客房里走。
沈岐远犹自在喃喃:“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嗯嗯。”她敷衍地应,“我也没有怪过你。”
“你……不是怪,你是……不记得……”
“嗯嗯,记得,都记得,乖啊。”
将他放去床上,盖上被褥,如意提起裙摆就下楼,欢快地招呼拂满和燕宁:“沈大人钦点的菜单和宁远侯甄选佳肴都列出来了吗?”
拂满笑着冲她点头,赵燕宁不知为何嘴上被捆了一条布,他指了指人满为患的大堂,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就推着她去帮着上菜。
今日的功夫没白费,有雇来的托儿暗中带气氛,又有沈岐远和贺泽佑坐镇,即便再对酒楼抱有质疑,也有不少的人愿意来赶热闹。
只要口碑重新竖立起来,何愁没有客人呢。
打着小算盘,如意看了一眼外头。
沈岐远的马车边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打探了一番就急匆匆走了。
轻哼一声,如意摇了摇算珠:“风水轮流转,这也该轮到咱们的柳太师头疼了。”
“头疼什么?”贺汀兰凑上来问。
瞧见她出来了,如意笑道:“方才你兄长来的时候,你躲去哪儿了?”
“就在二楼客房。”提起贺泽佑,贺汀兰还有些恹恹,“他说话的声音我都听得见。”
兄长为了上位一向是不择手段的,她知道,但真的直面那样的事,她还是觉得恶心。
曾经对柳如意说过多少至死不渝的情话,他今日就有多恶心。这样的人果然不值得托付终身,幸好如意醒悟得早。
“我不想嫁人了。”她轻声道,“若是可以,我给你当一辈子的掌柜。”
如意笑着道:“嫁与不嫁都在你,我不催,只要过得开心便好。”
贺汀兰深深地看着她,突然就明白了那日拂满比划的是什么意思。
大乾的礼教确实困不住她,她也不会用它去困住任何一个姑娘,只要跟着她,她会教她新的活法。
释然一笑,贺汀兰看了看楼上:“沈大人可要醒酒汤?”
“不用。”如意笑得揶揄,“他醉起来也好看。”
不过。
如意停下手指,突然有点好奇。
沈岐远方才是想灌醉她?灌醉之后,他想听她说什么呢?
趁着人多招了两个伙计,下头忙得过来了,如意便又上了楼。
床上的人看起来很痛苦,面色潮红,眉头紧皱,手指紧紧抓着被褥。
如意坐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动人的模样,往后在外头可不能叫他喝醉了。
伸出一根食指放在他手边,这人果不其然立马死死抓住。如意提高手腕,他的手便像上钩了不肯吐饵的鱼,颤抖着跟着往上。
“喜欢我啊?”她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
沈岐远骤然松手,颤巍巍背过身去。
“哦,不喜欢。”她遗憾摇头。
许是实在太吵,床上的人半睁开了眼,血丝从眼角蔓延到了瞳孔,怔怔地看着她。
“是不是天旋地转,很难受?”她翘起腿,捻过一杯茶来,“要喝吗?”
问是这么问,杯子却压根没递过来给他。
沈岐远伸手扶额,艰难地起身凑过去。
她偏将杯子往后收了收,一脸坏笑。
恼恨地瞪她一眼,他撑着身子,缓慢地再往前,薄唇含上杯沿,整个人也就顺势抵在了她怀里。
如意收拢手臂,轻轻拍着他的背:“慢点喝。”
一杯茶见底,他抬眼,眼神朦朦胧胧,漂亮如藏着星辰的琥珀。
她下巴微抬,矜傲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他像在犹豫,又像是反应迟钝,半晌之后,才慢慢撑着身子往上,将自己的眼皮挨上她的唇瓣。
如意忍不住摩挲他的耳后:“子晏好乖。”
脖颈上起了一层颤栗,沈岐远捏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嗯,不想要?”她眉梢动了动,“那昨日谁不顾礼仪与我厮混呐?”
“上弦月悬空之时,妖怪,会想要男人,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他认真地道,“那不如是我。”
如意怔了怔。
他居然这么熟悉妖怪的习性?
“我不会损耗寿命,也不会,说出去。”他拉起她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眼上,鼻梁线条清晰挺拔,“我是,最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