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他迷茫地看着她,像一只在陷阱边缘徘徊的小羊羔。
如意恶劣地露出狼牙:“若是如此,小女当真愿为大人一搏。”
小羊羔动了动,颤抖着,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却还是控制不住要前迈。
将真心给她,她就也会义无反顾吗。
不等他想明白答案,这人就叹了口气:“罢了,强求不了。”
马蹄往前,她背影淡漠又疏离:“该走了,沈大人。”
“你……”他抬步跟上去,略显懊恼,“我尚未答你。”
“已经不想听了,下次要答就快些。”她慵懒地看向前头,眼角余光都未再分给他,侧面瞧过去,孤冷如山石夜霜。
有那么一瞬间,沈岐远当真反省了自己是不是太过犹豫。
但林间风一吹,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差点上了她的当,搏与不搏都是她该选的,为何三言两语就将他套了进去,真是巧舌如簧,手段阴诡。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如意在马背上回头,唇角高扬,笑得嚣张又明媚。
沈岐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丝毫不在意,一夹马腹就追上前头的李照影和周亭川,裙摆飞得像盛开的烈焰花。
“亭川,拂满和燕宁下场了吗?”她问。
周亭川往十里风亭的方向看了看,嘟囔道:“好像是下来了的,但方才我忙着跟大人过来,就没注意他们去了何处。”
“我陪姐姐去找他们。”李照影连忙举手,“我对这里最是熟悉。”
“不用。”如意看了一眼旁边那些被捆成一串的刺客,“小郡主还是先跟沈大人去回禀圣上,我自己去就行。”
周亭川点头,给她指了个方向:“应该在那一片林子里。”
如意顺着就策马过去。
这猎场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东面是圣上带队,多是些皇亲国戚,西面多是一些低位的臣子和亲属家眷。拂满燕宁按理说只会在西面活动,但找了一圈,都瞧见东西面之间的围栏了,如意也还没找着他们。
不知哪个方向突然起了一阵骚动,隐隐听见人喊什么刺客。
如意以为说的是方才刺杀李照影的人,便没太在意,只顺着围栏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路。
风送了一丝腥气拂过鼻息。
她突然勒马。
前头是一片红枫树,灿烂耀目的颜色从枝头流泻到四周,有人靠在树下,苍黄的衣裳掩埋在落叶间,恬静得像是睡着了。
可是他没有呼吸,胸口平静得像是一块石头。
不动声色地调转马头,如意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一回头,方才那些说话的人都朝她涌了过来,头几个手里拿着一块东西,一打量她便沉了脸色:“你是谁家的女眷?瞧着脸生。”
暗叹一声倒霉,如意老老实实地拱手:“小女受沈大人相邀前来,并非官眷。”
“沈大人的朋友。”为首那个年轻人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是问,“为何在这里?”
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那块东西,如意眼神闪了闪,改了口:“找花鹿一路找到这儿了。”
“此处出了人命,姑娘既然牵涉了,少不得跟我们走一趟。”
无语望苍天,如意决定回去的路上找个庙拜拜,这什么运气啊,三天两头的牵涉命案。
但她没有反抗,十分乖巧地就跟着这群人走了。
不为别的,只为那个人手里拿着的东西。
“这是现场唯一遗落的物证。”那人与她骑马并行,神色严肃地看着她,“瞧着与姑娘腰上的是同一家的式样。”
上等的皮革束腰,穿着玄色的棉绳,便正是她今早送给拂满和燕宁的。
如意轻笑:“小女一介草民,无甚尊贵,束腰只是在大街上随意买的,那家店生意极好,与人撞了式样并不奇怪。”
那人看了看她这弱柳扶风的模样,眼里的怀疑也轻了些,只叹了口气,将那束腰死死捏在手里。
“敢问大人是?”如意眨眼。
身侧这人有礼地道:“在下云程,忝任御前侍中。”
如意觉得这名字耳熟,便笑了笑:“久闻大人英名。”
“不敢当。”他摇头,“一介武夫罢了。”
许是又想起什么往事,云程眼眶发红:“海晏常说我不知上进,若我如他一般满腹经纶,说不定也能光耀门楣。”
如意安静地听着,没有多问,旁边跟着的几个人却开口劝:“云大人莫要太难过,当务之急是先找着凶手,才好让海大人九泉安眠。”
“是啊,云大人保重身体,还要去御前回话呢。”
抹了把脸,云程抱歉地与如意颔首:“失礼了。”
如意也跟着颔首,眼里明明白白地流出困惑。
就算是兄弟好友,云程大人看起来也太难过了些,仿若天塌了一般。
旁边人见她似乎张口想问,连忙将她的马牵慢些,让云程走去前头,这才小声开口:“姑娘可莫要再戳云大人的心窝子,方才若不是我们拦着,他差点拔剑殉知己了。”
“关系这么好?”如意咋舌。
“岂止是关系好。”那人叹息,“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云大人和海大人仿若一体,两人打小住对门,又一起学成,一起入仕,共贫穷也共富贵。有一回云大人犯了事,挨板子海大人都替了他一半。”
第62章 云海之交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
若说伯牙子期是高山流水,云程和海晏便是从泥里一起结出来的果子,求仕十年,风雨与共,后来富贵了,云程大婚海晏替他闯门接亲,海晏得子,云程更是打了一个巨大的金汤匙送去,为此还卖了自家一处别院。
如意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酒楼生意好的那几日,客人时常在大堂里闲聊,那时候便有人说过“云海之谊”,向来为大乾人称道。
这两人原本老了还可以一起喝酒回顾平生,结果在三十余岁的当口,海晏殁了。
如意唏嘘地叹气,觉得能理解云程的心情。
云程带着这一行人回了十里风亭,里头刚猎得三头花鹿的圣上正大声夸奖着惊鸿郡主的勇猛。
“陛下。”他疾步上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朝龙椅上磕头,额头砸在冰冷的砖石上,两三下就见了血。
帝王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令左右扶他起来,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云程颤抖着将一根玉笛递上去,哽咽不成声:“海晏他被人谋害,横尸林中,请陛下做主!”
帝王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若说方才惊鸿郡主遇刺还只是她自己大意,海晏此人一向谨慎,又是国之栋梁,他甚为倚重的宠臣,怎么能死在林子里?
云程的哭声给四周笼上了一层阴影,帝王压着怒火开口:“子晏,你先去看看,带架子去仔细收殓。”
“是。”沈岐远起身,目光在如意身上停留了一瞬。
李照影也好奇如意怎么跟着云程回来了,但眼下龙颜大怒,不是问的时候,她只小声与沈岐远道:“有我在,不管什么事都能撑到你回来。”
沈岐远颔首,这才大步带着人离开。
“我与海晏相约射狐,我射得两头便转身去找他,谁料他就躺在了那枫林里,脑袋后头好大一个窟窿,全是血,一声也不能应我了。”云程悲恸难止,“他为官十余载,清正廉洁陛下是知道的,到底什么人要害他啊!”
圣上一边安慰他,一边纳闷地看向如意:“柳氏?”
如意无奈地出列行礼:“见过陛下。”
“子晏倒是跟孤说过你会来,但你在这里做什么?”
“禀圣上,实在不巧,民女撞见了方才的命案。”她恭敬地答。
“哦?你看见凶手了?”
“没有,民女到的时候海大人已经倒在了树下。”
旁边有官员出列解释:“现场发现凶手落下的束腰,与这位柳姑娘身上的式样相同,云大人这才将人带了过来。”
云程将手里的束腰递了上去,圣上看了两眼,问:“柳氏,你可有证据证明此案与你无关?”
如意想了想:“民女去枫林之前一直与郡主在一起,只要让验尸官查得海大人的死亡时间,民女或可洗脱嫌疑。”
李照影连忙出列:“陛下,柳姑娘性格温柔,别说杀人了,方才与我一起狩猎,她连兔子都没舍得射。”
如意难得地良心不安了一下。
好端端的小姑娘,转眼竟也学会了撒谎,真是罪过啊罪过。
李照影的话挺有分量,帝王沉吟片刻,将目光落回到束腰上:“派人去查看,如有人衣衫散开了,便带到孤面前来。”
“是。”禁卫军领命而去。
如意眼眸动了动。
她没追问过拂满的过去,不知道她和这个海大人有没有仇怨,若人不是她杀的也就罢了,沈岐远会还她一个清白。
但若是她动的手呢?
衣衫散开的人很快被带到了亭内。
如意回头一看眼皮就跳了起来。
赵燕宁穿着宽大的石青长衣,腰间束缚荡然无存,他被人按着跪在台阶下头,一脸的平静。
“陛下,此人在附近徘徊,行为有异。”
云程转头,目光陡然凶狠:“是你!”
“怎么?”帝王疑惑,“你认得他?”
“陛下,此人原是刑部司的验尸官,先前与海晏有过冲突。”
“细细说来。”
云程咬牙切齿,若不是在御前,看那眼神怕是要扑上去咬断赵燕宁的咽喉。
“一年前海晏门下的茶客去世,大约是牵扯了什么案子,被送去刑部验尸。此人一验便对海晏出言不逊,说海晏是杀人凶手。无凭无据的,海晏自然不会理会,结果这人三番五次攀咬,还撺掇沈大人想给海晏定罪。”
“海晏心胸宽广,不会与他这样的小人计较,但这人多年来一直执念难消,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还曾在海府外徘徊。”
如意听得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