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陈都督抬手拦住了她,略感意外地道:“姑娘这就走了?”
按照常理来说,此时这个善良的姑娘应该十分感激他,然后再请他救出那个因为她而被围堵的小孩儿,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牵扯,她也顺理成章地欠他一个人情。
然而,他拦下的这人抬头,眼角眉梢尽是讥诮:“听您之言,想必是个心善的菩萨,既然来了,这儿也就用不着我了,不走何为?”
陈都督:“……”
虽然也说得通,但是不是太过冷漠了些?沈大人喜欢的女子,不该是德才兼备的吗。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指着她的手臂道:“姑娘受了伤,不妨随我去旁边的药堂上些药吧?那药堂的大夫手艺不错,保管不会留疤。”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意似笑非笑:“多谢您夸奖咱们药堂大夫的手艺。”
咱们药堂?陈都督不解:“这三不欺药堂?”
“是我开的。”
“……”
面前这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他站在原地,一时无言。
“有些难缠。”许少卿从一旁出来走到陈都督身边,“看来软的是不行了。”
“你敢对她来硬的?”陈都督直皱眉,“她可是沈岐远的人。”
“你我眼下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许少卿厉声问。
徽州的奏折三日后就要送抵临安了,不再挣扎一二,他们真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里沉了沉,陈都督转念想,不过是一个民间商贾女,三下五除二地拿捏住就是,的确不用这么多顾虑。
打定主意,两人就顺着她离开的方向一起跟了上去。
如意回到会仙酒楼,愉悦地发现今日生意不错,大堂里的二十多桌竟是都坐了客人。
贺汀兰一见她就连忙招手:“你快些来帮忙。”
花拂满和赵燕宁已经启程去徽州了,整个酒楼只剩她和几个跑堂的,压根忙不过来。
如意颔首,帮着去柜台算账。结果没算一会儿,闹哄哄的大堂就安静了下来。
她纳闷抬头,就见方才巷子里遇见的那人带着一队护卫将酒楼门口给堵住了。堂中客人一时慌张,皆停杯扔著。
“这位客官。”她皱眉上前,“打尖还是住店呐?”
“找你有些事。”陈都督道。
这倒是比先前爽快不少,直接开门见山。
如意颔首,却仍是没松开眉,“您带这么多人,我这儿没法做生意了。”
“没法做便不做了。”许少卿跨进门,示意后头的护卫清场。
好端端吃着饭的客人纷纷被赶走,账自然是不会结的,不少人还生了气,在门口一摆袖子,示意再不会来。
如意黑了半边脸。
大堂清空,她坐在这两人面前,皮笑肉不笑:“有何指教啊?”
“方才你给那小孩儿二钱银子,导致他被其他难民殴打至死。”许少卿先开口,“触犯了大乾的律法,按律要偿命。”
如意听笑了:“难民满城,朝廷不开仓赈灾,也不搭棚安置,饿死冻死数千人尚且不用偿命,我一个给难民银子的人,倒触犯律法了?”
她抚掌:“懂了,修律法的大人跟阎王爷是亲戚,得照顾他生意。”
“你放肆!”许少卿拍案而起,“口出狂言,我眼下就算是抓你进大狱也是说得通的!”
他当鸿胪寺少卿这么多年,身上是有气势在的,就算是同朝为官的大人们也会被他震住,更莫说这一个小女子。
然而,对面这姑娘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别说慌张了,连正眼都没瞧他,只漫不经心地问:“那为什么不抓呢,是黄历写了今日不宜作孽?”
“你——”许少卿气结。
陈都督拦了一拦,给了他一个台阶,转头和蔼地对如意开口:“姑娘息怒,我等不是坏人,甚至与沈大人也有多年的交情了。今日来,只是想请姑娘帮我们个忙。”
他说着,将一个匣子推到如意面前:“这是一半的谢礼,事成之后,我们还会奉上另一半。”
两只手大的匣子,里头满满当当装的全是面额百两的银票。
第107章 她看起来很好拿捏
如意上一次看这么多钱,还是在沈岐远要买九凤冠的时候。
她恍然想了起来。就说这个人声音听着耳熟,之前在沈府书斋外头,沈岐远大声呵斥的两个人里,其中一人告饶不止,不就是面前这个么。
这么多银票,让她帮的忙多半就是向沈岐远求情。
遗憾地看了一眼那匣子,她将它推了回去:“我一个商贾女,哪里帮得了二位大人的忙,请回吧。”
陈都督脸色难看了起来,许少卿见状,拍案便起:“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这酒楼是不想开了,舒坦的日子也不想过了。”
“来人!”
旁边的护卫蜂拥而上,将如意双手反绑。
贺汀兰急了:“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东家可是良民!”
“她辱骂朝廷,岂能免于牢狱?”许少卿冷笑,“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大人,也救不得这样的罪名。”
陈都督叹息:“姑娘不妨与我等各退一步,这样对大家都好。”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得是挺好的,如意就纳闷了:“您二位这样的手段,怎么还能把差事办砸了呢?”
她是诚心诚意发问的,但大抵长眼天生带着嘲讽,两个大人一听就绿了脸。
“我等再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低贱的商贾来置喙!”许少卿气得跺脚,“带走!”
“东家!”贺汀兰慌忙追上她两步。
如意摇头:“不用担心,也不用去求救,我很快就回来。”
做什么梦呢,被他们送进牢狱里,不脱一层皮还想很快回来?许少卿冷笑:“前天牢里有个只犯了些小事的人撞墙自尽了。”
陈都督故作好奇:“怎么回事?”
“说是受不了其他犯人的欺辱,宁愿死也不想再被关在里头。”
“是了,咱们要去的大狱都是十几个犯人混关在一处,这位姑娘细皮嫩肉的,恐怕不好过。”
说着,陈都督又朝她道:“一句话就能免去这折磨,姑娘何乐而不为呢。”
“哦?”她道,“二位大人怎么知道我一句话就管用呢?”
“世上之人都有弱点,独沈大人在朝多年,未曾出现任何纰漏。”许少卿沉声道,“你是第一个出现在他书斋里的女人。”
“所以大人觉得,我是他的弱点?”如意扬眉。
许少卿没答。
他们两个并不知道沈岐远在她身上放了多少心思,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见她宁可入狱都不松口,许少卿反而觉得有戏。
若没有奸情,她一个普通百姓,腰杆怎么能这么硬?
如意悠长地叹了口气,又勾了勾唇角。
几人出门上车,避开人前,从小道去了京兆尹大狱。
这大狱不比宗正司,里头什么人都有,混杂着关在一处,空气里都是一股难闻的味道。狱卒捏着鞭子四处巡视,有人不守规矩就狠抽过去,哀嚎之声听得人发寒。
陈都督指了指这森冷可怖的场景,想再吓唬吓唬如意,谁料两人一转头,身后被五花大绑的人就没了影子。
“她哪儿去了?”他问许少卿。
许少卿也很茫然:“刚刚走过来时人还在呢。”
大狱两边墙高三十丈,非常人所能越,加之周围十步就有一个看守,两人丝毫没有担心过人能逃走,只纳闷地左右寻找,然后去问外头的守卫:“方才那个穿鹅黄长裙的犯人呢?”
守卫一脸茫然:“刚刚进来的不只有二位大人么?”
“胡扯!她就跟在我们后头,手都这样绑死了。”许少卿比划了一下。
守卫不解,还是带着他们去大狱最外头的门口翻看名册。
“您二位上眼,方才进去的哪有一个姑娘?”守卫指着册子上两个人的名字,“只有二位呀。”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蹿上来,陈都督吓得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许少卿脸色也白了白。
“走。”他们匆匆返回,策马前往会仙酒楼。
酒楼的大堂里坐满了客人,一如他们上一次来时的场景。如意在柜台后算账,见他们带人堵了门口,便皱眉上前:“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同样的情形,同样的场景,连她眉心皱起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了恍恍如梦的迷茫。
“你刚才,不是跟我们走了吗?”许少卿问。
如意一脸无辜:“小女一直在酒楼里算账,何时走过?”
陈都督和许少卿对视一眼,觉得一个人也许会记错,但两个人同时都记错的可能实在不大。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们又将她给绑了,带去大狱。
这一次,才下马车,刚刚一直在车上被绑着的人就不见了踪影。
陈都督和许少卿将车里外找了三遍,惊恐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们不信邪地又返回了酒楼。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
日头从正空转到了西暮,如意眼含同情地将两位大人带到了三不欺药堂。
“给他们瞧瞧吧。”她唏嘘地道,“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得了癔症了。”
大夫惊讶地打量,就见两个看起来颇有身份的人,眼神竟是死一般的呆滞,思绪恍惚,话也说不清楚,隐隐有些发狂的症状。
尤其是在看见他们东家的时候,两个人都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你走。”许少卿拼命摇头,“你快走开!”
她哼笑,弹了弹自己清亮的丹寇,正想再揶揄两句,就听得外头有人唤:“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