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做好事自是该夸的,但引这么多难民去自己家里,他府上那些珍玩哪里还保得住,甚至府中奴仆丫鬟少不得都要担惊受怕。
如意也啧了一声:“说他佛光普照,他还真就舍己为人了。”
顾不得别的,她也踩上马车往沈府赶。
沈岐远难得地着了一身白衣,立在匾额高悬的朱门边,显得愈加清俊出尘。他带着管事一起将蜂拥而来的难民引进门安置,嘴唇上瞧着没什么血色。
如意有点心疼,下车过去就拉住了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背脊微微一僵,沈岐远挣开了她的手,转过头来眼皮低垂:“我府里空着也是空着。”
被他这动作弄得错愕了一瞬,如意倒也没多想,只如往常一样戏谑地道:“嫌我办事不力?我可没少往里贴银子,你是不知道东郊那片草屋……”
“如意。”他轻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她停下来,纳闷地看着他:“怎么?”
“今日有些忙,你先回去吧。”沈岐远道,“我有些无暇顾及你。”
第114章 你们大人怎么了
如意觉得好笑:“我又不是时刻要你照顾的弱女子,你府上人这么多,我和汀兰可以……”
“回去吧。”他再次打断她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这里不缺人手。”
如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贺汀兰也皱起了眉。
东家又不是来捣乱的,他何至于?
眼前的沈大人和前些时候的瞧着不太一样,眉宇间的青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抹不开的阴郁。
他说完这话,都没再看如意一眼,只扶起一个行动不便的难民,转身进门。
如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朝他的背影撇嘴:“你不缺,我还不想帮呢,汀兰,走。”
两人往后退了几步,正要上车,就瞧见小荷叶站在石狮子旁边的角落里,目光古怪地盯着她们。
如意眼眸一亮,立马过去将她抱了起来:“卿卿,你与我说说,你们沈大人这是怎么了,把烟花当午膳吃了不成?”
小荷叶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她看着如意,嗫嚅了半晌才道:“我在府里,没见着发生什么事。”
无事发生,那也许只是他佛心作祟,看不得苍生受难,跟着情绪不好罢了。
如意了然,心里轻松了些,笑着将她放下来,又塞给她两枚果脯。
小荷叶接了过去,却没马上吃,只仰头看着她问:“东家和沈大人一样,都是善良的人,对吗?”
这问题像只是孩童的戏言,但如意听着,心里却颤了颤。
善良的人吗?
“不是。”她抬眼看了看前头乌泱泱的难民群,唏嘘地道,“沈大人是,我不是。”
她做这些绝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他罢了。
小荷叶眼里飞快地噙上了泪。
贺汀兰嗔怪地推了推她,忙去将小荷叶哄好送回沈府,然后才与她道:“你如何就不是了?你若不是,东郊那些草屋也修不起来。”
“我和沈岐远不一样。”她笑道,“沈岐远是自己有十颗糖,便会舍得给人十颗糖。我是自己有一百颗糖,才会舍得分十颗给人。我的善是有条件的,他没有。”
所以成神的是他,不是她。
贺汀兰直摇头:“我管什么十颗糖百颗糖的,你们都在做好事就对了。小荷叶很喜欢你,你下次不许在她面前这么说了。”
如意敷衍地点头,与她一起上车,路过驿站的时候,正好看见有几辆从其他州远程回来的车正在卸马。
算算日子,拂满和燕宁也该回了。
想起云雀说的事情,如意轻啧一声。
她不想利用沈岐远,那么,这事儿交给谁比较好呢?
“你挑的地方倒是好,一眼看过去没有半分颓唐,尽是莺歌燕舞。”雍王坐在酒座间,眼里满是慈祥,“今日怎么想起请本王喝酒了?”
如意敬了他一杯,含笑道:“一直忙碌,未曾报答王爷在十里风亭的相助之恩,还望王爷宽宥。”
雍王笑着摇头:“当日猎场,本王也只是说了实话,若不是你与那沈岐远,你娘亲的冤魂到现在都还无法昭雪。”
提起沈岐远,他又有些生气:“你是个好孩子,知道感谢本王,那位沈大人可就是持恩自傲,不通人情了。”
如意下意识地想替他辩解,但今日志不在此,她也就将话咽了回去。
酒过三巡,雍王起身如厕,冷不防就听见了隔壁茶座的低语。
“徽州早就是大夏的徽州了,你若不信,只管去一趟就是了,那儿的知州都唯大夏使臣马首是瞻,每年的赋税都变成了使臣府上的金饼子。”
“大夏近年来屡有起战之心,咱们又不想打仗,自是要捧着人家的。”
“就怕仗没打起来,徽州直接就变成大夏的国土喽。”
这话有些严重,饶雍王只是个玩乐王爷,都忍不住推开了隔门。
门里是几个带着行囊的商贾,见他闯入,皆是惊恐万分:“做什么?”
“尔等不妨仔细说说。”他道,“什么叫徽州直接变成大夏的国土了?”
徽州是商贸最盛的地方,南来北往,每年上交的赋税比附近三个州加起来还多,一向为陛下所看重。大夏使臣想捞些油水无可厚非,但若他国之臣能轻易支配大乾知州,吞没大量赋税,这事可就严重了。
大乾国库空虚,徽州的赋税是每年收入的大头,直接影响到各个王府的赏赐和月俸,利益切中己身,雍王才更着急。
几个商贾并没有提供什么证据,而是将徽州的情况说了一遍。雍王听完,也没了喝酒的心思,回去就与如意告辞,先回了王府。
如意也不着急,安心地等着。
几日后,如云雀所说,拂满和燕宁带着一些证据回到了会仙酒楼。
“真是叹为观止。”赵燕宁说,“大夏已然是动了战心,这三个月里在边境抓走大乾女子逾百,还屠了两个村庄。徽州之地,竟有几条街上挂的都是大夏的战旗。我抓人询问,他们却说那是使臣府邸附近,挂他们的战旗是对使臣的尊重。”
徽州知州为了隐瞒自己的无能,没有将这些摩擦向临安汇报,强行维护着两国之间的稳定。但张氏自尽而亡,使臣干脆就撕破了脸皮,修书回大夏,言明大乾如今天灾刚过,人心不齐,是攻打的最好时候。
“他若能早三个月禀告朝廷,我朝也能有准备的时间,但到现在,陛下还被蒙在鼓里。”
如意听完,只道:“家国大事,岂是我们这种小商贾能商量明白的,你们且将这些证据都交去官府吧。”
赵燕宁有些迟疑:“就这么交上去,恐怕会被积压。”
“往常也许会。”如意看了看外头,“今日是个好日子,你们现在动身,过去应该刚刚好。”
什么刚刚好?赵燕宁和拂满都没太听明白。
春日临近,天色放晴,积雪化开的时候,路上行人反而稀少。
魏子玦立马在朝天门之下,有些焦急地往来路处张望。
三日前如意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也不知好在哪里。她让他在这里等,他便就在这里等。
只是,要等谁呢?
第115章 是忙还是不想见我
真正的高手,就应该端一盏茶稳稳坐在露台的狂风之中,胸有成竹地抬头仰望天空:“一切都如我所料。”
语气要漫不经心又略带张狂,再配一个看透世俗的眼神。
很好,很完美。
如意是打算这么做的,毕竟拂满和燕宁已经出门两柱香的功夫了,只要再过两炷香,他们就能到朝天门,遇见等待良久的魏子玦。
魏子玦可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证据被官府积压,他一定会将它们径直送进中书省。中书省的侍郎会在黄昏时分进宫回禀,那时候的雍王也正好跟太后请完安,会在帝王身边稍坐。
雍王在酒楼里听见的那些话,会让他成为徽州之事的最佳人证。人证物证皆在,又事关战情,就算帝王再想避战,也一定会厉兵秣马,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大乾开始整兵,大夏就一定会先动。大只要夏能动,妖族支持的那位皇子就有了立功之机。
一切都顺理成章。
她舒心地眯起眼笑,打算小酌一杯。
然而,玉液刚倾出酒壶,旁边的云雀就扑扇着翅膀喊了一声:“不妙!”
这两个字晦气得很,如意听着就想把她扔下楼。
云雀叽喳乱叫着躲开:“大师姐你看那边!”
顺着她羽尖指的方向看过去,如意坐直了身子。
玄色的宝驹鬃毛飞扬,正从侯潮门的方向往朝天门飞快地靠近。雪白的狐毛斗篷随风翻飞,衣襟收拢之处,露出沈岐远那张清俊温华的脸。
他不是应该在府上安置难民?
心往下沉了沉,如意意识到了什么,飞快起身下楼。
拂满和燕宁送去的东西,是大夏利用徽州走私铁矿和盐,以及使臣暗中鼓动大夏攻打大乾的证据,她不明白沈岐远想做什么,但他此时往那边跑,一定不是为了帮他们把证据送进中书省。
眼下临安没有人能拦得住他,除了她自己。
周亭川今日得空,正好在会仙酒楼吃点心,他看见如意急匆匆地下来,笑着便打招呼:“柳姑娘。”
如意回他一笑,一边往下疾走一边问:“小大人怎么来了?”
“刑部司那群人老想借我的马,累得它够呛,难得休沐,我就带它出来躲躲。”他委屈地撇嘴。
“他们太过分了。”如意义愤填膺地跨出门槛,看了看门口那匹毛光水亮的宝驹,眼眸一亮,“小大人,马借我一用。”
周亭川瞪目结舌,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骑着他的马,风一般地飞驰走了。
贺汀兰给他端了茶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他们太过分了,包括东家。”
周亭川宝贝的骏马脚程极快,加上她鞭策不止,终于是在通江桥上拦下了沈岐远。
缰绳勒紧,骏马嘶鸣,沈岐远坐在鞍上皱眉看着她,半晌也没有说话。
如意浅笑着开口:“瞧你跑得这么急,定是想去会仙酒楼见我,不如我主动过来,倒省你一半功夫。”
他轻吸了一口气,眼眸半阖:“当真只是为了见我吗?”
各藏鬼胎,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