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杳
阶梯扶手缠满了墨绿，乔希瞥了一眼，没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他正想要再仔细看一看，忽然听到有稚嫩的童声从楼上传来。
“这是什么奇怪的力量，”那是鬼气藤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沮丧，嘟嘟囔囔道：“我的头发突然变得好旺盛。”
“你比我好多了，至少可以用头发缠住猎物。但我有几片花瓣变成金色的了。”小白花同样沮丧道：“我要金色的花瓣干什么？为了赶时髦吗？那只精灵说，说不定我的金色花瓣会有一些奇妙的作用。我才不想要把花瓣摘下来，给他做实验。”
“我本来就可以用我的藤蔓缠住猎物啊！领主大人说，植物多照一照光，就可以长得很快。”鬼气藤接着唉声叹气：“可我是深渊里的植物啊，我才不需要光呢！”
这一段对话实在是有些诡异了，不过认识这两个孩子的默什人都早已多多少少察觉了它们与别人的不同之处，乔希、克里和黛博拉更是早有猜测。
他们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力量”这个词语上。
这个时候被提起的力量……那两个孩子是得到了神力吗？
他们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有鞋底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在这一方空间内作响。心跳在耳边一下下咚咚作响，默什人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终于走上二楼。
晨阳的辉光从书房半掩的缝隙里倾洒下来，将这幽冷的城堡长廊一角映亮。
……
外面的人们等得有些着急了。
分明只是做一个登记，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来说，应该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然而那十个人却迟迟没有出来。
有人忍不住嘀嘀咕咕：“他们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呢？”
“十个人都要花上这么久的时间，一会儿那位精灵先生还要去教他的弓箭课……我这不会得等到中午吧？我一大早就过来排队了，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我的田地呢。”
排得后头的人有几分等不住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队伍。
队伍最尾部的一个矮小地精注意到了那些离开的人，咕噜噜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大声嚷嚷道：“说不定那张公告是在骗我们，先进去的那十个人跟城堡里头的人闹起来了呢。”
“不可能！”别人还没说什么，他身前的另外一只地精就忽然转了过来，恼火地说：“领主大人不会骗人。”
“就是，”有人附和道：“骗我们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
“噢，你们知道的，总有一些性格恶劣的领主和贵族，喜欢捉弄别人为乐……”
愤怒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那只地精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话音一转，连忙挽救。
“当然，当然，这里的领主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但我想她或许得到了除了神力之外某种神奇的力量——比如炼金术，你们知道的，炼金术总是很神奇的——然后她误以为那是神力，想要把那个力量分享给我们。又或许她在离开领地的时候被外头的人蒙骗了，噢，我不得不告诉你们，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诡计多端、满口谎言的家伙……”
排在他身前的迪克愤愤道：“我看你就是你口中‘诡计多端、满口谎言的家伙’，少说点儿吧，领主大人可聪明了，没有人能骗得了她！”
那只地精的话在老默什人们耳中是无稽之谈，但几个新来到这里的逃亡者脸上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其中一人曾经是一座教会中的高等牧师，自认对神明颇为了解。听到地精那么说，他沉默几秒，忽然叹了口气。
“我真是想神力想疯了，”那位牧师苦笑着念叨，“在神明濒死之际，大地上所有信徒的神力都被召回，试图挽救即将坠落的神。等神明彻底坠落，那些神力再一次散落大地……”
“那些神力与神明赐福时的一缕缕微弱神力不同，它们太过强大，就连土地都无法承受。或许这里的领主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将它们抽取出来，为它们更换载体……但那载体绝不会是我们这些有血有肉的生灵。”
他喃喃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露出了失落彷徨的神色，左脚迈出队伍，像是准备离开。
那个最初嚷嚷起来的地精看见他的动作，咕噜噜转着的眼睛一亮，窃喜之色从绿色的脸上一掠而过。
但那人的右腿还没有来得及抬起来的时候，木桥的另外一头忽地传来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其实不应该那么明显的，但周遭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那一位从前的牧师若有所觉地转过头，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先前那十位走入城堡的人们出现了，乔希仍旧是第一位。
他的身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至少没有像那一对吸血鬼兄妹喝了龙血后那般巨大的变化。但最算是三岁的孩童都能看得出他脸上的激动之色，喜悦在他的眼角眉梢上写得明明白白。
立刻就有人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等不及地问道：“难道你们已经获得了神力吗？”
“噢，这个问题……”
乔希咧开嘴角，他忽然抬了抬自己那一只断掉的残肢。
他是这座领地中唯一一个断手断脚的残疾人。当初被藤蔓攻击的时候，他只为了自己活了下来而庆幸，之后也总是一副对自己的残肢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断了一只手为他带来了多少烦恼。
骨头的疼痛他可以忍受，别人的目光他也不在乎，但在平时的生活里，断了一只手确实为他带来了许多不便。
“你们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空气中无法被肉眼捕捉的元素像是突然显露出了本体，光元素在他的断肢处慢吞吞地汇聚，逐渐勾勒成一只手臂的形状。
“虽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治愈能力，也没能成为什么厉害的法师，不过我得到了一只新的手臂。”
乔希有些生涩地晃了晃那只光元素组成的手臂，心满意足道：“老实说，我要治愈术干什么？我可是一位药师，去和牧师抢什么生意？总得给别人留点儿活路吧。”
他们之中并没有人得到治愈术、净化术一类的特殊能力——但神力进入他们的身体，确实对他们进行了改造，他们也感觉得出来。
例如天生怪力的黛博拉清晰地察觉出自己更加强壮了，人马克里察觉到自身敏捷度的提高，走路时都觉得轻飘飘的。
“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人们口中的‘千里马’，”克里跃跃欲试道：“我得找一片空地，来试试我能跑多快。噢，有了，奥尔登？奥尔登！咱们去附近的矿脉开采点儿矿吧！”
“……”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哗然炸开。
那位先前在教会里当过牧师的人类硬生生扭转了自己停在空中的右脚，一个生硬的转身，再一次回到队伍里，并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轻轻推了推身后想要上前一步、取代他位置的人。
“我可不是要离开，这位陌生的朋友。”他微笑道，“我只是在舒展身躯。你知道的，站得久了，总是会有点儿累。”
但他身后的那个人看起来可不像是想要跟他礼貌地进行交流，眼睛都有些发红：“你刚才都迈出去了，怎么能再挤回来！”
神力的诱惑太大了，在那则公告的真实性被证实之后，人群瞬间有了无法控制的迹象。但下一秒城堡里走出了两个人——或者说，两只吸血鬼。
那是诺拉和诺埃尔，领地里的护卫。诺埃尔的身后长出了翅膀——一对洁白色的翅膀，配合着他身上那因喝了龙血之后而生出的龙鳞，圣洁与粗犷硬生生地柔和碰撞，有一种奇特的美感。
他飞上了半空中，俯视着这群默什人们。“安静下来，”他肃穆道，“破坏秩序的人，将失去得到神力的资格。”
刚才还想要把那个牧师推出去的男人瞬间就没了声音，那位前牧师暗暗松了口气，抬头看向那两个吸血鬼。
吸血鬼这个种族实在是太过特殊，喝了强大的血，自身就能变得强壮；得到强大的神力，神力也在他们身上造成了比别人都要强烈的影响。如果不是他们难以繁殖，这个种族在大陆上的地位恐怕会更高。
他的目光从天上的吸血鬼移开，落在那位站在城堡前的女吸血鬼身上。
那只吸血鬼的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至少没有长出显眼的翅膀。但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她拥有着更为强大的力量。
“……老天，”
前牧师忍不住再次低声自言自语，“这里将会成为一个可怕的领地。”
这个“可怕”不是贬义词，他深深吸了口气，站在人群里，自家破人亡之后头一次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他想，在漫长的黄昏与黑夜之后，这片大陆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第75章
并不是所有默什人都在这一天获得了神力。
阿波罗走进书房里, 怀中抱着一叠厚厚的登记名单。本来在书房角落里静静忧伤的小白花顿时直起身，贴着墙壁偷偷溜走，原本端端正正地坐着的露西娅看见是他进来, 笔直的腰腹微微放松。
严格来说, 露西娅并不是神明——她只是神的一枚碎片。神明可以无止境地给予神力，她却不可以。
她的身体能够容纳神力, 不能创造神力。持续不断的支出会让她感觉到疲惫——那是一种从身到心的疲惫。
阿波罗将手中的纸张放在书桌上。
“大人，克塔西有一个成语，叫作‘劳逸结合’。我想您不应该整天坐在这里, 因为要给予他人神力，哪里都不能去……”
“……所以我让他们回去了，您需要休息。”阿波罗接着道，他抿了抿唇, “之后我会按名单上的顺序让他们来到城堡, 每天的人数不会过多。”
他的语气分明是宁静而坚定的，甚至还难得地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但那习惯性不去注视露西娅脸庞的眼睛却微微抬起，像是在偷偷看着她的脸色。
露西娅眨了眨眼。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疲倦, 之前花了几个月时间爬上地面, 都没有感到这种倦意——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大威风, 也不符合魔王大人威猛的身份，但她确实有些累了。
她的身体放松下来，小小地松了口气, 弯起眼眸：“你总是这么贴心。这些事情由你安排就好，不必告诉我。”
大人第一次表达出如此直白的信任, 阿波罗的心底升起浅淡的欢喜, 唇角微微弯了弯, 那是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觉得大人似乎忽然对他亲近了许多，那种态度的转变并不突兀，却足以让他察觉到异样。不过阿波罗自然不会抗拒这种转变——他只会因此感到喜悦。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大人似乎在想些什么。阿波罗犹豫了下，再次开口。
“还有一件事。领地里的那一位人马想要找您，谈一谈扩大领地的事宜。”
虽然克里并没有拜托自己向大人转达他的意愿……金发紫眸的精灵微微侧开脸，语气自然平静：“默什堡是一个小规模领地，无法容纳以后蜂拥而来的逃难者。”
——是的，蜂拥而来。
这片土地将代替死去的库斯卡，成为西部最强大的避难所——不，是克塔西大陆上最强大的避难所。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当这里的人们能够获得神力这件事传开之后，整个克塔西都将震动。
露西娅微微倾身，白皙的手肘搭在书桌上泛黄的牛皮纸旁，掌心托着脸颊。
她想起了她刚踏上这片土地时所看见的画面。
那是一片断壁残垣，化为废墟的领地上空萦绕着不散的死气。但现在这里已经重新建起房屋小楼，甚至要开始考虑扩建领地的事情。
这真是会让人感到心满意足的成就，露西娅忍不住露出笑意，欢喜道：“我知道了，让他来见我吧。”
阿波罗颔首。
接下来他应该离开，去办领主大人吩咐他的事情。精灵安静几秒，再一次说：“还有……留月岛的前领主，温切尔，再次来拜访了。”
“啊，他来了。多亏了他，我才能获得圣戈的神力，想起部分的记忆。”
露西娅拍了拍手，“既然他在领地里，我想我应该请他来城堡里享用宴席，以表感谢。阿波罗，这件事就由你安排吧。”
阿波罗再次颔首，将大人的吩咐记在心里。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该在什么时候邀请温切尔来城堡享宴，脑海中忽然再次浮现大人刚才说的话。
他愣了愣。
想起部分的记忆……？
露西娅翻开阿波罗放在桌上的那一叠纸，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登记的人数。并不是所有默什人的名字都在这上头，但那仍是一个颇大的数字。
不知道这种疲倦感需要多久才会散去，她心中想着，忽然注意到阿波罗的颜色再次产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变化——剔透的水晶忽然开始展示不同的颜色，一会儿淡粉、一会儿灿金、一会儿亮橘，改变的速度快极了。
露西娅新奇地抬眼，看了看精灵的脸，发现他紧抿着嘴唇，神色难得有了情绪波动，像是纠结极了。
“您……”
片刻后阿波罗忍不住开口，那双像紫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破天荒地直视着她，声音却压得有些低：“……您想起了哪些记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