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提前说好,你只能睡在门外的走廊上,我给你多加一床被子,不会冷。”
“还记得怎么拿筷子吗?路老师教你。”
“我的生日确实在春天,爸爸给我取名叫结樱是因为我出生那天院里里的樱花开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时你的家人还没来找你,陪我过生日吧,就我们两个。”
“你该不会是大佬的私生子吧?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个私生子回家立遗嘱,但是大佬的夫人对此十分愤怒,她买通了杀手将私生子们拦杀在外,却侥幸被你逃了出来……”
“是人就会做错事,做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正的机会,就算你盗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是,告诉姐姐,我陪你去自首,你年轻,日子还长,嗯?”
“现在的你,会喂楼下的流浪猫,会帮邻居婆婆扛水,会替路边的小孩赶走疯狗,还会救我。我无法说服自己,现在的你是一个坏人,无法把过去的恶加到现在的你身上,也无法眼睁睁看他杀死你或把你带走。”
“也许这是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但我仍然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你会变好呢,也许你已经变好了呢?”
“不让他带走你,是因为我想要相信和我相处了这么久的、现在的你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如果你做坏事……我会很失望。”
女孩的血流进地砖的缝隙里,慢慢地延伸,铺展,触及他脏兮兮的鞋尖。
她不会再叫他小咪,不会再为他煮面,不会再叉着腰故作凶巴巴的模样要他去喂流浪猫。
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凝固在十八岁,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当目光从这间小屋里扫视而过,崔玄一可以清晰地想起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案台有他和路结樱一起煮饭的痕迹。
茶几有他们面对面坐着吃面的痕迹。
靠近床的地板是他的地铺,在冬天最冷的时候,路结樱会在他的被子里塞一个暖融融的热水袋,她缩在床上,关上灯后轻声和他说晚安。
那边的窗子是他们一起擦干净的,窗下的多肉是他们一起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
路结樱曾说要去看海,要去看沙漠,还要他陪她过生日。
可她的生日还没有到来。
“你错了,我没有变好。”少年站在暮色里,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晰,“我害死了你。”
他恢复了灵力,空间石的唇钉在他手中散发着莹莹的光亮。
路结樱捡到他那天,唇钉就镶嵌在他的唇上,她觉得他这样的年纪戴唇钉像不良少年,所以把它收了起来。
此刻,它和匕首一起被崔故伶从这间小屋里翻了出来。
闻到血腥的气息,骨鞭擅自从他手中的唇钉里冒出。
那缀满人骨的恐怖法器在地上蜿蜒游走,像极了一条蛇,鞭身上的骨头和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它朝路结樱而去。
只要吸收了她的血肉,就会将她的力量反馈给他,而打神鞭上也会多坠一颗人头。
骨鞭兴奋地缠绕住路结樱的手腕,崔玄一拉住鞭子。
可太久没有闻到血味的鞭子背离了主人的意愿,少年紧紧攥着鞭柄,粗糙的柄面嵌入他柔软的掌心,依然拦不住骨鞭想要吞噬女孩的欲望,它张开一只骷髅的利齿,咬住了女孩的白皙的手臂。
“你不听话。”阴森森的话语从少年嘴里发出。
他朝少女的尸体走近。
沿途,抬动鞋底,一颗颗踩碎鞭身上他收集了多年的头骨。
骨鞭被自己的主人重创,发出痛苦的、如鬼嚎般凄厉的尖叫,它在地上扭动来去,像条淤泥里稀软的虫豸。
夜色漆深,一地碎骨。
月下的晚风沿着窗子吹入室内,携带着春末清凉的花香。
少女的樱花发卡掉在一旁,摔去了一块边角。
崔玄一蹲下,捡起那枚碎掉的发卡。
*
“前面就是酆山了。”辛保镖坐在直升机的副驾驶,他回头问,“少奶奶,您打算在哪里下?”
骨偶被罗侯施了术法。
越靠近主人的所在,上面的光芒就越亮。
飞机之下,万山绵延,一绿万顷,桃桃沿着光芒的指引来到了酆山北边。
辛保镖查看地图:“脚下不远就是冲虚寺,要是我没记错,冲虚寺的老和尚就是可以布阵要你去死的那个人,少奶奶,你真要下去吗?”
桃桃一愣:“冲虚寺?”
她原本以为南宫尘会在迷津渡,他的位置在冲虚寺,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面对辛保镖的询问和担忧,她只犹豫了片刻:“我去。”
金佑臣陪她来了酆山,他一路没怎么说话。
在直升机即将停落时,他抓住了桃桃的手:“我不想你死。”
金佑臣低声说:“父亲死了,我没有哭,金斯南死在荒岛,我也没有哭,因为他们对我而言不重要,但如果你死了,我会难过很多年,或许会难过一辈子。”
桃桃笑了:“那我答应你,尽量不要死。”
金佑臣眼睛通红:“骗我,分明是会死的。”
“你不相信我吗?”桃桃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她挽起袖子给他看肩膀的花纹,“我有生死劫在,命长着呢。”
直升机快要落地,桃桃忽然想起上一次她来酆山的情形。
那时也是坐着直升机,她和南宫尘依次从飞机上跳下去,把辛保镖吓个半死。
可现在南宫尘不在身边,而她被锁住了灵力,也无法再任性地从飞机上跳下去。
明明才过了不到两年,再次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直升机落地,骨偶上闪烁的光芒越发浓烈,她离南宫尘只有不到五百米。
她拦住想要跟去的金佑臣:“在这等我,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
冲虚寺。
往常人来人往的寺庙此时空空荡荡。
关风与进了山门,无人阻拦,他沿小路走到后院。
禅房寂静,慧觉坐在蒲团上。
他手里捻着一串珠,看到关风与并不惊讶,推来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关风与在他对面坐下,他看着茶杯里漂浮的暗绿色的茶叶:“您早知道我会来?”
“你心里有疑惑。”慧觉笑得慈祥,“放眼灵师界,就算齐瀚典也无法为你解答,但我可以。”
关风与:“在六道心镜里,我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地狱道,为什么?”
“难道你认为,击碎炼狱之门没有任何代价?”
“门不是她击碎的。”
“不是她亲手击碎的,却是为了她,她也因此死而复生。”
“击碎炼狱之门的人跳脱了红尘,业力自然就只能落在她的身上,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因果。”
“所以哪怕她为这世间做了许多,死后还是要入炼狱?”关风与语气冰冷,“这就是所谓的天道?”
慧觉平和地笑:“你应该不止一次用六道心镜照过她,告诉我,后来你看到了什么?”
关风与确实照过。
从堕落城离开后,桃桃昏迷。
这期间,他用六道心镜再次照过她,只不过往后的许多次,不光炼狱道里没有她的身影,六道皆无。
“不好奇吗?”慧觉抿了口茶,“芸芸众生,什么样的人才会超脱六道?”
关风与一怔。
“碎魂转命术,将双方灵魂碾碎,隐藏于灵魂深处缝隙里的‘命’才可以拔.出交换。”慧觉道,“你在六道中看不到她的身影,那是因为有人用碎魂转命术与她互换了命格,她已然不被六道的规则限制,而她的炼狱路,自有人替她走。”
关风与沉默,碎魂转命术,这术法他听过,也知道在谁的手里。
慧觉幽幽道:“告知你这些,不用谢我。我有个小徒弟叫空空,我想了很久,灵师界没几个能托付的人,你看起来倒是很合适,如果你实在想感谢,等我魂归西天后,就把空空交给你了。”
关风与拧眉。
这个和尚好自来熟,思维还很跳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面前慧觉的身体突然变得虚幻了,“七味净琉璃的阵法,你入不了。”
他笑得有些狡猾:“我只是在拖延时间。”
关风与意识到眼前人不是真正的慧觉,只是他的残影。
他回头,只见冲虚寺的后山之上骤然爆发出一道浓烈而刺眼的光芒。
……
山间小路植被茂密,沿途种着苍翠的松竹。
桃桃在骨偶的指引下走到山巅,那是一块平地。
她没有如愿看到南宫尘,只看到一个和尚站在山巅。
据说冲虚寺只有一个和尚,桃桃愣了一下,试探道:“慧觉大师?”
这就是慧觉吗?
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道行也像高深的样子,可这样一位前辈怎么会听姬梧桐的鬼话呢?
慧觉穿着一身暗黄色的僧袍,他凝视着桃桃。
少女一身朴素的道袍,肌肤以雪色打底,乌发如瀑,眉眼清明。
她静站在那,只能叫人想到松尖的落雪。
她太干净了,干净到仿佛世间一切污浊都无法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经历了许多,双眼依然清澈洒脱。
慧觉看了桃桃很久,直看到桃桃浑身发怵,他才笑着说:“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秃驴。”
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