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可在刚刚某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缕风,从他面颊拂过。
那不仅是风,更是蛮荒狱看不见的月,是天地之间柔软清澈的一抹云影。
他抬起手掌,按住了铜笼。
一瞬间,风起云涌。
雪色的光芒冲破漆黑的云霭,一股纯粹而澎湃的力量由青铜之笼里迸发开来。
刹那间,邪气消散,天地清明。
*
三百年后。
瞿山。
关风与抱着桃桃冰冷的身体坐在七味净琉璃阵法中央。
由指尖起,苍老的痕迹沿着他的皮肤蔓延,到手臂,到胸口,又渐渐蔓延上脖颈。
在他背后,八株黑金色的灵脉迎风招展。
当破魔之光从头顶的涡旋中收回时,他吐出一口黑红的血。
“释迦录本是混沌冢的禁术。”同样在一瞬间苍老的慧觉双眼仍然澄明,他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强行启用,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它反噬的代价也不是你能承受的。”
“以释迦录修炼灵脉,一株折寿十年,两株折寿二十年。”
“你已用它修炼出五株灵脉,关风与,你有几天可活?”
苍老的痕迹爬上关风与半边脸颊与发丝。
青紫色的胎记藏在了脸上泛起的褶皱中。
只是一瞬,他苍老了百岁,唯一不变是那漆黑眼眸之中之中的暗色:“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脚下的千万灵师吗?”
七味净琉璃的阵法之所以是单向,并不是灵师们不愿将桃桃的灵魂召回。
而是因为逆天传送,打破时间的禁锢已经消耗了所有的灵力,他们做不到。
但是关风与,他身周魔气缭绕,强行用释迦录修出八株灵脉逼迫灵师重新打开时空之门。
在八株的威压之下,山下的灵师耗尽最后一丝灵力与心血强行打开了时空之门。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带回桃桃。
阵法消失,数万灵师吐血昏阙,而关风与,他眼中的冷意不减分毫。
“是。”他如此说道。
*
冰雪般凛然的气息笼罩了整座鬼王城的天空,雪白的雾气于天地间翻涌。
如果说那道旋涡中的黑金色光芒只是灼烧邪祟的身体。
那么此刻这道雪白的雾气之中,邪祟只一触碰,就会被吞噬得骨头都不剩。
神圣的气息溢满大地,邪灵王与鬼王也在那气息之中被融掉了一只手臂。
邪灵王仓惶后退:“他觉醒了神之力?”
鬼王:“天命之人觉醒力量要历经八苦七难,这不是完全的觉醒,但也足够了……”
足够溺毙在场的鬼魂,足够令鬼王殿消失了。
南宫尘从破碎的铜笼中走出,神圣净化之力裹住他的全身。
纷乱中,慧觉以舍利之力护住昏迷的桃桃,没有让她也被卷到那气息之中。
南宫尘孩童的身体在一刹那抽展开来,瘦弱的孩童化为清瘦少年,俊拔地立于天穹之下。
风起云涌,神圣之力于云层与大地之间流转,邪灵与鬼魂凄厉嘶嚎,犹如炼狱人间。
第254章
阿弥陀佛,你快闭嘴!
桃桃做了一个梦。
梦里, 她站在望不到尽头的暗色长河畔。
河水粘稠,像是墨汁,又像鲜血。
水里生长着怪异的水草, 每一条墨绿色的草枝上都串满骷髅,河面漂浮着死去的鱼尸。
在污浊的水底,有一只四壁雕刻着恶鬼的青铜笼子。
桃桃将笼子拉出水底, 撬开那腐朽的铜锁, 看见浸满水的笼底蜷缩着一个孩童。
孩童纤细的四肢裹在单薄的白袍里, 漆黑的发丝被水浸湿贴在白皙的脸侧。
他没有五官,但从他颤抖的肩膀中依稀能看出他的痛苦,他抱着自己的双臂缩在笼子的一角,像只小兽。
桃桃蓦地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心疼, 像是一只凭空的手骤然捏住她的心口, 叫她喘不过气。
她朝孩童伸出手, 刹那间, 她眼前所见变了。
笼里的孩童变为一个翩翩少年,肌肤底色依然苍白, 但出现了绝美的五官。
幽深的双眸如沉寂的寒潭, 眉梢一点淡淡红痣如西山残阳,望向她的瞬间细泛起蛊惑的涟漪。
他凝望着她。
桃桃喃喃叫道:“南宫……”
……
桃桃从昏迷中醒来, 周遭景象变了, 不是鬼王殿, 而是一间破败的小屋。
桃桃认得, 这是荒原尽头, 南宫尘的家。
“你醒了?”声音来自慧觉, 他正在地上烧火。
蛮荒狱的寒夜凄冷, 但因为屋里这一点火源, 桃桃并未感觉到冷意。
她身上盖着一床薄被,破旧却干净。
她掀开被子:“我们回来了?小怪物呢?”
慧觉抬起烧火棍指向窗外,桃桃顺窗口看去。
门外,白袍少年背对她坐在篝火边。
火光吸引来成群的飞蛾,扑着柔弱的翅翼义无反顾冲向熊熊的烈焰,顷刻就被烧成飞灰。
少年身姿清瘦,挺俊如初生的山岭,白袍领口开大,从他流线般肩脊落下,露出了漂亮的肩角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如果不是他听见声音回头的那张脸上仍没有五官,桃桃几乎要认不出他。
“他长大了?”
慧觉翻动火堆里的柴火给冰冷的屋子取暖:“在你昏迷之后,他强行觉醒了力量。”
桃桃茫然。
“天命之人要经历八苦七难才能觉醒神明赋予的力量,八苦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和五取蕴苦,而七难为火难、水难、罗刹难、刀杖难、鬼难、枷锁难、怨贼难。”
明亮的火光映在慧觉脸上,他低声道:“八苦七难他未完全尝遍,所以是强行。”
“我们是因为他觉醒了力量才逃出来的?”桃桃问。
慧觉点头:“在那一刹那爆发出的神圣净化的光芒里,鬼王失去了一只手臂半只小腿,邪灵王失去了半边头颅,在场鬼侍与邪灵……”
他是亲历者,说起时语气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几乎无人生还。”
桃桃呆住了,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若南宫尘觉醒了力量,那么她几次三番差点杀了他,还残忍地把他按在床上挠脚心,如此深仇大恨,他不得杀了她?
他连鬼王和邪灵王都弄得半死,对付她这样一个柔弱的鬼魂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像碾死一只蚂蚁?
看到桃桃脸上逐渐流露出的恐惧表情,慧觉安慰她:“他强行觉醒的力量只存在一瞬,此时大半都已消散了,就算没有消散你也不会有事,你是他从魍魉鬼域一路抱回来的。”
桃桃:“他抱我?”
“鬼王与邪灵王受到重创之后,蛮荒狱之主弥烟罗的气息降临,多亏你从化妖水中救出来的女鬼指路,我们才得以逃出魍魉鬼域,一路都是他抱着你,还有,你身受重伤,帮你复原身体的医鬼草也是他找来的。”
桃桃问:“那你呢?你咋不抱我?”
慧觉当即严肃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是和尚。”
“借口!”桃桃瞪他,“我们可是共患难的生死之交,你这没良心的臭秃驴!”
慧觉终于忍不住悲愤道:“是我不愿吗?是他推开了我!”
桃桃再度望向窗外。
慧觉虽说南宫尘觉醒的力量大半都已消散,但依然有一部分留存在了他的身上。
他拨动篝火之间,指尖流散出淡淡的光芒,圣洁如雪,令桃桃看得心惊。
——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她身为鬼魂能触碰的东西。
随着雪白之光在他指尖流泻,桃桃觉得南宫尘的身上罩了一层薄光。
从前的小怪物虽不会说话,但桃桃能察觉到,他一身浓重戾气,对万物冰冷,对垂死之人所受的苦痛漠然。
而此时的他,仍没有五官,身上的冷意却减弱了。
桃桃心想,难道这就是天命之人自带的圣光吗?
“喂。”她问慧觉,“屋里烧着火了,他怎么还要去门外烧一摊,不浪费吗?”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慧觉眯着眼睛审视她,“要不是你昏迷时一直喊他名字,他怎会出去?”
桃桃:“???”
“我喊他名字?”她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喊了什么,小怪物吗?”
慧觉斜睨了她一眼,掐着嗓子学她的声音:“南宫……南宫,你别走……你昏迷半个月,每天都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