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这局棋的主人并不在乎它的棋, 它在乎的只是棋盘上的势均力敌。”
红子冲锋陷阵, 将白子打压至边缘, 南宫尘又从远处撷来一颗星子弹入棋盘的正中。
于是, 白子的劣势瞬间扭转, 那颗后来的白色星子率军冲杀,几乎吞吃了红子的全部江山。
“天道无情无性,是这世间最残酷最冷血的尺,万物生灵不过是它手中的棋,一颗没了,还会有下一颗。”南宫尘眸底浸染着幽深无底的万丈寒潭,“一把尺,怎么会在乎棋子的死活?”
南宫尘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棋盘,而后出手熄灭了那颗白子的锋芒。
他再出手,那灿烂恢弘的棋盘消散于夜空。
他凝望夜空,不是看月,不是看星,也不是看那局棋的残骸。
许久后,他笑了,满头霜雪般的银发被晚风吹得四散飘摇,他目光如寒锥刺骨,嗓音却温柔如旧:“以天地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
他的视线落于穹顶最深邃的暗处,望向那片凡人无法窥见的虚空:“这一局,你敢赌吗?”
……
白菲儿、艾琪、孟雨三人合力把昏迷的关风与抬到远离战场的安全地方,又陆续把血湖边还活着却不清醒的同伴抬了过去。
此时迷津渡里一片混乱。
有人依然在血月的幻境中癫狂,有人却因为空色壶破碎而濒临发疯。
一道道漆黑的阴影悬浮于空中,半遮住月亮的光芒,有的黑影逃出瓶后就飞速消失,有的却反身去撕咬地上的村民。
桃桃一人一剑,挡住了柳士忠近乎疯狂的攻击,她拍飞从两侧冲上来的柳行云和娄锋,一脚顶在柳士忠的胸口将他踹到了血湖边。
柳士忠缓缓爬起,背后四株灵脉现出。
空色壶破碎,他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一手结印,一手画符,看样子今天铁了心要把桃桃的命留在这。
桃桃:“生气了?正好从没和四株灵师交过手,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敢杀我的人。”
柳士忠掌心的印术凝结成形,脱手朝桃桃甩出:“去死吧——”
桃桃扬起桃夭刚要抵挡,身后血湖骤然掀起了十几丈的波涛,血水铺天盖地朝岸上卷来,无数怨灵从湖中爬出,扑在了柳士忠的身上撕咬。他的印术消融于血水,无影无踪,整个人发出了撕裂的痛苦尖叫。
艾琪的眼睛虽然看不到那些超自然的生灵,却直觉到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的异度空间。
她抱紧白菲儿,后者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你看那些人像被什么东西撕咬了一样,这一定是报应,不然为什么我们没事?”
桃桃望向血湖,那波涛并不是凭空翻起的,怨灵的出现也绝不在柳士忠的预料之内。
如果他知道血湖这样危险,绝不可能在血月之夜来到它的岸边。
桃桃盯着湖里爬出的怨灵,几百只,几千只……多到她数不过来,可这些怨灵的目标十分清晰,只有迷津渡的村民。村人、怨灵,还有空色壶里的灵魂,三者不辨敌我,在这月光之下发疯厮杀,此情此景,比之炼狱也不遑多让。
她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崖,天穹为底色,血月为背景。
在血月之下,她看见男人站在那,他面朝着她与血湖的方向,黑袍翻飞,袍角每一扬起,血湖的波涛也跟着翻涌肆虐。
——是他。
他在操控血湖中的怨灵吞噬迷津渡的村民。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痛苦地尖叫、嘶嚎、倒下,血月下的迷津渡脆弱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崩塌。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让怨灵吞噬这里的人?
桃桃正凝神看着,身后却袭来的一道锋锐的鞭风。
她闪身躲过,回头看见了崔玄一。
他笑吟吟地收回鞭子缠到腕间,舔舐这鞭上的骷髅:“应桃桃,别来无恙。”
他前几日的乖巧是最高超的伪装,此刻的他和刚进山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非要说的话,他比那时更邪了,全身上下都流散着叫人畏惧的黑暗气息。
桃桃遇袭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崔玄一脸色惨白,显然是因为前天夜里被关风与的六道心镜灼伤了。
他骗过了很少下山、不会识人的桃桃,可他竟然连关风与也骗过了,足以说明他演技高明。
桃桃漠然看着他:“在场这些尸体,哪个是你老师?”
“老师在家等我,要是不能带一份令她满意的作业回去,我可是会受罚的。”
他所说的作业显然是杀死桃桃,她问:“所以,那晚在平江村要杀我的人是你?六月初六要杀我的人,是你的老师?”
崔玄一扬起骨鞭:“这个故事长得很,也有趣得很,不如你跟我回去,让我的老师慢慢讲给你听。”
桃桃提剑迎了上去。
以剑对鞭,武器相撞后,桃桃站在原地没动,崔玄一倒退出五六米。他拧起漂亮的眉,如果他没记错,那晚在平江村和桃桃交手时,她的力量远没有现在这样强,短短几天,她怎么会突然拥有这样暴增的力量?
桃桃的剑再次劈下,她的攻势一下比一下猛烈,不光是力度,速度和技法也远超从前。
从息壤的心魔魇境中醒来后,她察觉到自己失去了两个月的力量回来了,虽然不清楚缘由,但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是一件好事。
远处艾琪看到了崔玄一,咬着牙:“他果然是装的,要不是他,佳诺他们不会有事……”
桃桃和崔玄一这一场交锋无限接近于单方面压制,灵师之间的战斗一般不会直接动用蛮力,而是使用符咒印术和法器,可使用符咒印是需要时间的,桃桃压根没有给崔玄一动用灵力的时间。
他唇间的那枚唇钉不出意外是空间石,每当他的手要朝唇上抹去时,桃夭的剑影就密不透风地盖了下来。
他灵脉虽然已经浮起,却始终被桃桃的物理攻击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根本没有机会动用灵师的技能。
桃桃剑身拍在他胸口,将少年拍飞出去,她紧跟着追上去,拽住他的脚踝又将他凌空拖了回来。她牙齿咬住桃夭,双手揪住崔玄一的双脚,抡至空中当做沙包一样于半空中反复翻甩,最后将他砸到了远处的山壁上。
艾琪惊恐道:“虽然崔玄一不是东西,但周玉是不是太暴力了?”
孟雨不明所以:“那少年是挖了她家祖坟吗?可是他看起来好柔弱啊。”
崔玄一咳出一口血,身体从山壁滑到地面,他刚要爬起,桃夭自远处飞来,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岩壁上。
桃桃走过来:“这一下,是替阿与还你的。”
艾琪继续惊恐,她转头看着关风与身上的伤口,如果崔玄一伤了他就要被这样对待,那杀了林泉的人……她望向远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柳士忠被血海中的邪灵缠得无暇他顾,一会桃桃收拾完这边,岂不是要屠了这个村子?
桃桃拔出桃夭,崔玄一疼得额头沁出了汗珠。
他唇上鲜血淋漓,可仍然笑得恣意:“桃桃姐姐,真残忍,我才十六岁,你就忍心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吗?”
桃桃摘下他的唇钉,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山石上:“你的老师,究竟是谁?”
崔玄一吐出一口细碎的血:“我的老师吗……她是这世上最好最善的人,你想知道她是谁……”
桃桃盯着少年,他的笑容蓦然灿烂起来,他身上黑暗的气息乍然弥漫而起,沿着桃桃的手臂飞速地缠绕蔓延。
那并不是邪祟的邪气,而是一种纯粹的灵师属性,与关风与的破魔之光类似,是世上绝少见的属性,但又与他全然相反——破魔之光是可以克制一切邪祟,绝对的光明,崔玄一的属性却是让人不寒而栗,极致的黑暗。
桃桃立刻松开手。
少年纤细的手朝她伸来,抓走了她胸口的空间石项链,而后几个纵跃,跳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桃桃之所以取下他的唇钉,是因为那里面很可能有灵师的符箓和咒术球,如果他动用了灵力,以他三株灵师的能力,她绝不是对手,况且他抢走了十方璞,很可能把它藏在了空间石里。
可他夺走她的空间石又是为什么?
崔玄一满身是血,却笑得天真又邪气,他从桃桃的空间石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照明符。
桃桃蹙眉,那是贴在棺材里,用恶毒而仇恨的言语诅咒她去死的那张纸,关风与说它不是寻常的材质,她原本想要带回混沌冢检验的。
崔玄一将它揉成一团,蘸着唇角的血放进嘴里嚼碎,而后当着桃桃面,咽了下去。
他这样做,无非证明了一点,这张纸确实特殊,经由这张纸,很容易便可以查到背后想要杀死她的人。
“这次是我轻敌,应桃桃,来日方长。”崔玄一随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捂着肩膀转身逃入了黑暗里。
桃桃要追,想起身后还有没解决的人,那人杀了林泉,于是她提着剑走回血湖边。
艾琪捂住了眼睛,白菲儿问:“怎么了?”
她害怕地说:“我不敢见血,虽然这些人死有余辜,但周玉真的太暴力了。”
桃桃走着走着,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旋转,继而颠倒,接着,一寸寸变得模糊了。
她中的瘴毒本来就没有解,先是昨夜对战了半晚的怨灵,又打雾妖失血,被人追入息土境后又在心魔魇境中被劈了六百多刀,劈完后又净化了息壤……刚才这一战彻底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
桃桃以桃夭支撑,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一切依然喧嚣,血月冰冷,怨灵嚎啕,山崖上的男人却已不见踪影。
她不能晕,关风与此刻还没有醒来,如果连她也倒了,那么他们的命会交代在这吧。
可她实在累极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倦与疼痛,她强撑着望向远处,只见血月之下,那通往息土境的石山背后,缓缓竖起了一座几乎通天的蓝色巨门,那是她被落棺的地方,也是那往生树的所在地。
迷津渡的夜晚再次起了雾,诡异的迷雾缭绕在天地之间,为那蓝色大门更添了一丝神秘和冰冷。
崔玄一曾说,往生树是地狱之门的入口,难道这幽蓝色的大门就是十方炼狱之门吗?
桃桃定睛看去,幽蓝色的大门中央,的确有一块残损之处。
果然,门真的破了。
桃桃在凝望那扇门时,不知是精神恍惚还是真实存在,她仿佛看见幽蓝色的大门上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竖眼。
竖眼的瞳孔是白色的,那只眼睛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它此刻没有丝毫的感情,凝视着桃桃,同时,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从此刻计时,六百天后,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又是这句话!
桃桃听得烦都烦死了,她破口骂道:“我去你吗的,人间毁灭到底关老娘屁事,滚啊——”
这句话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说完她就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满心想的都是,完了,刚拥有灵脉就要死了,心魔魇境中那六百六十六刀白挨了!
第70章
万里高低门外路,百年荣辱梦中身。
再醒来时, 血月、怨灵、炼狱之门,还有那修罗地狱般的恐怖场景通通消失不见了。
桃桃躺在一张柔软洁白的床上,阳光充足, 墙壁干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薰味道,房间很宽敞, 电视、冰箱, 书桌椅柜一应俱全。
一个男人靠在床对面的椅子按计算器, 他面前摆着几本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