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 第141章

作者:千山茶客 标签: 玄幻仙侠

  顾白婴看起来,确实已经忘记了与她之间的过往。但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似乎又克制了一点对魔族的敌意。这其中固然有孟盈他们的功劳,毕竟聪明如顾白婴,应该能察觉田芳芳他们对自己情感的微妙,难免不多联想。

  只是......宗门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真的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吗?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夜谈(2)

  馀峨山的夜,比姑逢山还要更冷一点。

  分明已经是春日了,这里却如冬日一般。山上的风也大,不如春风和煦,狂风吹得树枝狂摆,仿佛有急风骤雨正从路上赶来。

  今年的雨似乎特别多。

  簪星站在屋后,白骨妇他们都睡下了,她出来透透气。

  司幽国的人都相当环保,屋子尽量不多建。他们热衷于在山上种树,但馀峨山内不知是水土原因还是怎么的,山内的树林不如山外茂密,稀稀拉拉地分布成片,且这些树长得细骨伶仃,枝叶不丰,看着就有几分荒凉。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感觉到山中的灵气正在往山巅处汇聚,簪星抬眼望去,一轮弯月下,白塔静静矗立。

  灵气在朝五轮塔汇聚,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山中草木才不如山外丰盈。

  不过山中越荒凉,却将月色衬得更明亮了,银月将流水似的月光细细洒满山中每一寸角落,皎洁又寂寞。

  她看着看着,慢慢伸出手,从掌心处,逐渐凝聚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影子,这影子似是一棵小树,簪星将这影子往地上一抛,刹那间,这影子落地长大,不过须臾,原地便出现了一棵巨大的花树,花朵如翩飞鸾鸟,羽翼似火鲜活。

  簪星收回手,默默地看向眼前的比翼花树。

  在魔界闭关的两年,她的幻术已经不如当年那般生涩。魔元之力天生善于幻化万物,虽比不上蜃女能幻化城池,但能幻化出这样一棵比翼花树,对她来说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是幻术。”

  簪星目光微动,见顾白婴从身后走了出来。

  夜色下,山林广袤空旷,月光流落少年雪白的衣袍,明亮的珍珠便有了一层冷色,偏偏发带还是一如既往的灿艳朱红。红与白,像花和雪,鲜丽与冷漠,明朗与疏离。

  他在簪星身边站定,抬眼看向满树的嫣红,忽而指尖微动,一朵花悠悠荡荡地飘下来,落在他掌心。

  少年拿着花轻转一圈,声音懒懒:“须臾间凝结此树,花瓣有形,香气如真。”

  他看了簪星一眼,很没有诚意地称赞道:“你的幻术,真不错。”

  簪星没有说话,一瞬间,似乎回到很久之前,她在离耳国时,缠着顾白婴教她幻术的场景。那时候她对幻术充满诸多想象,还未领教这世道残酷命运与诡谲无常,总觉得有了幻术,就能将天地万物所有华美铺置眼前,尽情享受。

  却忘了,幻术始终都是假的。

  良久,簪星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可能是因为,我有个好师父。”

  风从二人身边穿过,将满树红花吹得哗哗作响。

  少年抱胸站定,状若无意地开口:“这是比翼花树,你在姑逢山的时候,来过我殿中?”

  簪星闻言,眸中便有了一丝笑容。

  他果真很聪明,所以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里来试探来了。

  “你知道比翼花树是怎么来的吗?”簪星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说起了另一个话头:“传说多年前有帝王掳掠臣妻,后来臣子与臣妻双双殉情,帝王一怒之下,将他们分葬两处,让他们坟墓遥遥相望,后来,神话记载‘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有大盈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鸟,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这就是比翼花树,”她垂眸:“也有人叫它‘相思树’。”

  顾白婴微怔,她的眼神很干净,难以想象魔族中人也会有如此明澈的双眸。更让人在意的是她的神情,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也并未表现出与自己很熟悉的模样,但顾白婴总觉得,她像是在告诉自己什么。

  少年下颚线微微绷紧,不知道是说给簪星,还是说给自己:“幻术是障眼法,没有任何攻击力。只能哄骗修为低等的凡人。这个传说,也是假的。”

  “是吗?”簪星微笑着转头看向他,“既是假的,那你的绣骨枪上,为何要簪上一朵假花呢?”

  银色的绣骨枪上,枪柄处挂了一朵小小的比翼花,这花朵摘下来尚不枯萎,色彩艳美,是一朵用幻术幻化而成的假花。

  银色的、冷硬的、凛冽又锋锐的枪,嫣红的、柔软的、娇艳又美丽的花,枪与花像是风马牛不相及、却又异常契合的一对,无比融洽地偎在了一起。

  簪星问:“你喜欢比翼花?”

  少年皱了皱眉,语气有几分冷淡:“不喜欢。”

  “这样啊。”簪星很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顾白婴往前走了一步,视线凝着她,目光透着一股锐利,他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陌生的警告,问簪星:“门冬说你在姑逢山故意拿走琴虫种子,还引诱欺骗我,偷袭紫螺,杀害赤华门弟子,可是真的?”

  簪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不信?”

  少年步步靠近,簪星看到他雪白衣袍上绣着的艳色红梅,鲜亮得灼烫人眼,他将簪星逼至树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英俊的脸在花树的阴影下,轮廓尤其分明:“我失去了一隙元魂。”他忽而微微侧头,温热的呼吸落在簪星的脖颈处,令她即刻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远远望去,少年少女浓情花好,细语间暧昧流淌。

  而他目光里半分温存也无,只低声开口:“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我失去的元魂,在你身上。”他笃定地说道。

  簪星没有回答,万杀阵中,顾白婴的元魂帮她抵挡致命一击,让她在万杀阵中侥幸捡到一命。而后又被修罗伞摄魂,顾白婴的那一隙元魂,大半部分早已散在天地中不见踪迹,还有一小部分,与她血脉交融,同她融为一体。

  月色骤然沉寂,天地浓如黑墨,只有红色的巨树摇曳多情,在山间灿然盛开。

  他眼眸晶莹,眉眼漂亮得像是个美丽的梦境,语气却咄咄逼人,他问:“我的元魂,为何会在你的身上?”

  簪星盯着他的眼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又因为方才被逼得后退,脊背抵住树干,发髻也被身后的树干也磨乱了。

  “砰——”一个微小的声音从寂静中响起。

  有东西从簪星发间掉了下来,滴溜溜地滚落到了顾白婴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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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有大盈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鸟,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晋·干宝《搜神记》

  晚星簪、布老虎、比翼花吊坠......顾白婴,DIY手工达人(。

第二百七十章 真爱信使(1)

  浅碧的发簪落在地上,如落在秋色中的一片春意,盈盈诱人采摘。

  而站在树下的人,眉眼冷漠,神情未见半点波澜。

  簪星垂眸,看向掉在他脚边的晚星簪,顾白婴没有要帮忙捡起的意思,良久,她重新抬起头,目光从顾白婴身上掠过。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没说什么,弯腰从地上捡起晚星簪。

  簪子已经碎了,天魂木没有了闪烁如星的元魂点缀,便如一截普通的枯木。逢春过后,秋日枯萎,变得不再灵动。

  她握着晚星簪,看向神情陌生的顾白婴,心中忽而有了几分伤感。

  在极冰之渊的时候,这簪子就已经碎掉了。黑石城的两年里,每当簪星想起顾白婴的时候,总要拿起这簪子看看。很奇怪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也不算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偏偏顾白婴送她晚星簪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她都还记得,仿佛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事。她总是想,再次重逢的时候要说些什么,她那时不清楚这簪子的珍贵,待再见面时,一定要问问他,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如此轻易地就送出了,送出去的时候,又为何不告诉她真相。

  而如今,他明明就在簪星眼前,可簪星却很想念他。

  那个过去的顾白婴。

  心中仿佛堵上来一层说不出的滞闷,她眉眼平静,唇角的笑容却散去了。

  少年抬了抬下巴:“你这是什么表情?”

  簪星不言,他又不甚在意地开口:“不就一根簪子,至于那副神情?”

  “不是普通簪子。”簪星打断他的话:“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簪子。”

  顾白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你的男宠吗?”

  来的路上,魔族的人曾说过簪星的混沌殿中有七位男宠,此消息震撼了宗门里的弟子,一路上都在讨论魔族的风气是多么不正,男女关系是何等的混乱。

  簪星微微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盯着顾白婴道:“嗯,我最喜欢的那个。”

  顾白婴也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待他回过神后,簪星已经走了。只有满树的比翼花在风中慢慢淡去,徒留一点幻像的残影。

  少年站在山中夜色里,身影渐渐被月光覆盖,良久,他望向绣骨枪上那朵艳丽的比翼花,目光渐渐锐利。

  簪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他,为什么又会挂一朵假花在银枪上?

  ......

  山中的夜总是很寒冷。

  司幽国、或者说司幽村周围,树木庄稼都修剪得很整齐。若是强迫症的人从此地走过,应当会觉得赏心悦目。

  簪星在回屋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少女站在一块花田前,馀峨山内的草木不丰,花田看起来稀稀拉拉又贫瘠,少女的粉色衣裙比花朵还娇艳,让这荒芜的山林看起来也多了几分活泼与春色。

  来人是湘灵派的蒲萄。她从夜色中走出来,叫簪星的名字:“杨簪星。”

  簪星停下脚步。

  她还记得这个女孩子,湘灵派掌门容霜最宠爱的小弟子,蒲萄生得很可爱,性情别扭偶尔又大胆直接。当年多罗台上问顾白婴问题的那一幕似乎还在昨日,两年倏然而过,少女五官比那时又长开了一些,骄纵淡去不少,眉眼秀美,站在此处,亭亭玉立。

  如果能将眼底的敌意掩饰得再好一点就更好了。

  “你见过顾白婴了?”蒲萄问,声音有些紧绷。

  簪星颔首。

  “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你了。”蒲萄道:“你也不再是太焱派的弟子,最好不要离他太近。”

  簪星笑了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蒲萄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不知道,湘灵派那个丑陋的师姐,在脸上的伤痕好了之后,会变得如此光彩耀人。和孟盈那样锋利的美貌不同,簪星最吸引人的,是她神情间的从容和蓬勃独立。这令她的美丽很难找到替代,世上美人千万,如簪星这般大气又明媚的却罕见。所以纵然明明知道顾白婴已经失去了簪星相关的记忆,明明他二人的身份如今也很难再走到一起,可看到簪星的刹那,还是会有危机感浮上心头。

  于是这危机感令她紧盯着顾白婴的一切,一路上看他们二人牵手,心中便会难受,一见到他们二人夜里再见,立刻就紧张起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

  蒲萄咬了咬唇,盯着对面的女子,如守着猎物的林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防备,她道:“你既然见过了他,也应该看见了他身上的结心铃了,结心铃没有响,他已经不喜欢你了。”

  她说得又快又急,仿佛要竭力证明什么,然而对面的女子闻言,神情并未波动,只是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心底的秘密,令她陡然生出一股心虚。

  簪星捏紧了手中的晚星簪,就在刚刚,她弯腰捡起簪子的时候,看见了顾白婴挂在腰间的结心铃。她还记得门冬说过,顾白婴心动时,结心铃自会响起。而方才树下,夜色里,结心铃寂然无声。

  所以她才会忽然失落。

  如今这少女对自己的敌意源于对顾白婴的爱意,人在面对情敌的时候,有点私心很正常,可偏偏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蒲萄还巴巴地凑过来,她要是一味忍让,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好欺负?

  簪星突然笑了起来。

  蒲萄吓了一跳,问:“你笑什么?”

  “我在想,结心铃没响又如何,你在他身边这么久,结心铃不也没响吗?”簪星慢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