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茶娓娓
少年面色阴鸷,垂目与阿秋无辜的眼睛对视。
阿秋冲他“喵喵”两声,往他怀里拱去,丝毫没有察觉他此刻的不对。少年身子有些僵硬,沉默不动须臾,倒也伸手接住了阿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抬头道:“这是孤养的猫儿,小家伙不懂事,还请曹公公继续念罢。”
曹公公却讽刺道:“殿下养这等小畜生作甚?奴才念圣旨,这是万分庄重的场面,可不容得半分不敬。”
少年淡淡笑道:“公公说的是,既是小畜生,公公又何必与一小畜生计较?”
曹公公神情不善,低头看着这安然跪着的少年。
气氛又冷了下来。
阿秋感觉到摸着自己的手力道重了三分。
她虽然不懂凡人的这些道道,但看老大一直跪着,也大概明白老大似乎是被欺负了。
千百年来,老大纵横三界,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没资格让老大卑躬屈膝,眼前这凡人气息污浊不堪,一看便也不是什么有福报的好人,阿秋观他寿数不长,将来哪怕是死了,也是要下地狱受罚的。
就这样的人,凭什么让她的老大跪?
阿秋立刻就不爽了,朝那老太监呲了呲牙,拱起背“哈”了两声。
老不死的,敢欺负她的老大,等她有了法术,一定将他暴打一顿!
察觉到怀里的猫儿十分不安,容霁仰头与曹公公对视着,一边抬手安抚地摸了摸阿秋。阿秋知道他不愿意让她此时此刻闹腾,便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又蹿到一边跑不见了。
曹公公看着眼前的少年,终究只是冷哼一声,继续念起了圣旨。
等到曹公公念完圣旨,再阴阳怪气地嘱咐了一番之后,除了太子殿下神色冷淡外,周遭宫人皆噤若寒蝉,就连青竹也站在一边,十分地担忧地看着小殿下的背影。
曹公公耍威风耍够了,这才挥了挥衣袖,转身而去。行到别院门口,在树上守株待兔多时的阿秋忽然一跃而下,张开爪子便是唰唰唰对着曹公公的脸挠,曹公公猝不及防被猫儿扑住了脑袋,尖叫一声滚落在地,拽又拽不开阿秋,只得不住地尖叫:“快来人啊!来人!给咱家拉开这小畜生!”
曹公公身边的侍从一拥而上,却都逮不住这只发了狠的猫儿,反而纷纷被她挠得挂了彩。
别院的宫人冷眼旁观,装聋作哑,任凭这曹公公被挠得满脸是血,纷纷在心里赞叹:果然还是殿下的猫儿最为乖巧。
阿秋将曹公公挠够了,才舔了舔爪子,扬长而去。
死娘炮,叫你欺负老大。
姑奶奶挠得你满脸开花!
阿秋报完了仇,才回到方才老大跪着的地方,却发现那里早就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走了。
阿秋:难道老大这是回去补觉了?
她到处找了一圈,正要回殿中看看,却忽然听到一道清雅的嗓音传来,独属于年岁正好的少年郎——
“阿秋,你在找孤吗?”
阿秋猛地转过身。
少年静立在一簇花枝后,白衣蓝袖,玉冠冰凉,正低头淡淡看着她,黑眸深深。
阿秋:“喵喵喵!”
——老大,你有没有事呀?我已经帮你报仇啦。
容霁看着她,似乎能听懂她在说什么,温声道:“孤无碍。”
他已经知道她做了什么了。
这只猫儿,分明不染世俗分毫,却比人更有勇气,能扑上去挠人为他报仇,容霁断然想不到,此生唯一一个为他出头的,竟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猫妖。
少年虽说无碍,可阿秋却觉得他还是有些不开心。
她觉得,从前是老大护着她,那么如今,便应该由她来护着老大。老大说无碍,肯定只是为了怕她担心,这样想着,阿秋却更心疼了。
自家人类小崽子受了委屈怎么办?
阿秋觉得方才那一下挠轻了。
阿秋想了想,先是在容霁跟前打了个滚儿,在讨得他微微露出笑容之后,才重新站了起来,也不打任何招呼,便往别院外跑去,这回,她没有去追还没走远的曹公公,而是往山上的道观跑去。
全真道人的道观应该就是在这座山上吧?
她要变回人形!弄死那个死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些低烧发热,两个坑的更新都有点艰难。
冬天了,大家也注意好保暖,不要跟蠢作者一样淋雨吹风掀被子,身体最重要!
第22章
云水观后院的小竹屋外,由高到低一排趴着在四个黑不溜秋的脑袋。
四个青衣小弟子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谁也不肯率先进去打探情况。年纪最小的师弟看着眼前三个互相推诿的师兄,悄悄开口道:“大师兄……那只猫真的是千年老妖吗?”
方才他本来是观外的台阶上扫着落叶的,谁知道扫着扫着,就瞧见一只白中掺灰的猫儿十分灵巧地顺着阶梯爬上了山。
以往山林之中也不乏有野物出没,但皆是灵智未开的生灵,生来怕人,胆子甚小,他们身为修道之人,一般不作理会。可谁知,今日这猫儿非但格外干净漂亮,瞧见他在此扫地,还跑到了他的跟前,仰头望着他,水蓝色的眸子干净剔透,宛若琉璃。
它“喵呜”了两声,似乎是在和他说话。
小师弟被萌得心底痒痒,心血来潮,就把这只猫儿抱在了怀里,想带它进道观喂些吃的。谁知刚踏进道观,其他师兄们便也纷纷围了上来,时不时捏捏这只猫的小爪子,摸摸它的小脑袋,大家都沉浸在这只猫的乖巧可爱之中,全然忘了每个人都还有一堆活干,玩得不亦乐乎。
然后便看见师父怒气冲冲赶来,一瞧见他怀里的猫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在门口摔个狗吃屎。
好不容易扶着门框稳住身形,便急急忙忙大喝一声:“孽徒!此乃千年猫妖!还不速速放开!”
众徒弟:“……”
啥玩意儿?
就这……如此之可爱的小猫,是千年猫妖?
小师弟怀里的阿秋舔了舔爪子,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小师弟看着眼前陷入沉默的三位师兄,想起之前那事儿,还是觉得万分纳闷——那细软毛发的蓬松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他也不是没见过千年老妖,以前师祖还没飞升的时候,他也见过师祖生擒千年妖怪,那些青面獠牙的妖怪,哪个不是血腥嗜杀,法术高强,妖气四溢,千里之外就能闻到浓烈的妖气?
就刚才那猫……别说妖气了,被他撸得打呼噜的时候,还翻过来露出肚皮让他揉呢。
方才师父非说那是只千年妖怪,一点也不温柔地把它拎了起来,小师弟念念不舍地望着离他远去的猫儿,还能看到它临走时望着自己的湿漉漉的眸子,清澈无害如小鹿一般。
呜。
师父老糊涂了,连妖怪也分不清了。
全然不知自己刚刚被四个孽徒在心里都骂了一遍,全真道人一手拿着拂尘,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看着趴在桌子上专心舔毛的阿秋,沉声道:“你毕竟是只妖怪,修道之地,若是被旁人误收了,到时候休怪贫道不肯救你。”
阿秋舔完毛,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小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仰头和全真道人对视。
她早就被封禁法术了,别说妖气了,她连法术都没了,这老道士不说,谁知道她是妖啊。
更何况,她才不信……就他?之前某人还蹲在她跟前,摆了一下午姿势,最后不也没舍得下手,他会舍得收她?
和阿秋对视三秒,全真道人扶额认输:“行吧,谁叫你如此之……咳,说吧,来找贫道做什么?”
说完,手上拂尘一挥,阿秋只感觉喉咙瞬间涌入一股灵气,瞬间便能开口说话了。
阿秋嗓音甜脆轻软,十分雀跃:“道长道长,今日,我的老大被人欺负了,你让我恢复法术一小会儿,我去揍那人一顿,帮老大出气可好?我保证!只揍他一个人,绝对不伤害其他凡人!”
全真道人皱眉:“殿下乃是一朝皇子,又怎会被人欺负?你这猫儿,休得撒谎。”
阿秋急了,“我从不撒谎。那个凡人可是宫里来的呢,我也不知如此一个寿数将尽的凡人,怎会有能耐欺负了老大,可其他人也都怕他呢,我若不为老大出气,难道便让老大活生生白受了这委屈啦?”
全真道人一听是“宫里来的”,便略略明白了大概,抚须沉吟道:“那你说,他又是怎样欺负了殿下?”
阿秋想起这事儿便十分生气,“他拿着黄色的布站在那儿,使唤着老大下跪呢。”
全真道人笑了,伸手轻点阿秋眉心,“枉你活了一千年,对人间的规矩却一点也不了解,这哪里是受了欺负?这是理所应当的礼仪,臣子跪君王,儿子跪父亲,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阿秋茫然:“那老头儿竟是君王不曾?还是老大的父亲?”
全真道人:“……”
他叹了口气,开始和这只懵懂的猫儿慢慢说来。
从这人世间动不动就要下跪的规矩,到凡人眼里的三纲五常,还略略提了一下太子殿下的身份,在人世间又是何等的特殊,人世间的真龙天子,因天命特殊,身带金龙之气,对修道的妖怪来说,又是如何的不可亵渎……阿秋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耳朵却渐渐地耷拉地下来,越想越沮丧了。
她想,本以为老大转世成人,虽不太能打了些,但好歹不必同五百年前那样四处杀戮,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谁知,这人间的规矩比妖更为复杂,人心的那些弯弯绕绕,也比妖更为难懂,既然如此,那做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既不能一日千里地腾云驾雾,也不能无忧无虑地游山玩水,也不能吃了便睡,睡了便吃……阿秋越想越是心疼,觉得老大真真是可怜极了,怎就混成了这样呢?
做人这样不好,阿秋一路下山,“如何拯救老大”的念头便在脑子里拐了无数道弯儿,等到回到别院之后,仍旧垂头丧气。
难道,非要她修炼成了神仙,才能想办法让老大重新变回妖吗?
阿秋离开的这一小会儿,满别院的宫人都因她的突然失踪急得慌了神,太子神色阴郁,因众人看丢了一只猫儿,大有严惩阖府上下宫人的意思,别院的每个宫人都战战兢兢,唯恐今夜逃不过一顿毒打,谁知这猫儿便跑回来了。
夏荷抱紧阿秋,一边焦急地往太子寝殿赶去,一边松了口气,喃喃道:“小祖宗,你这是去哪儿玩了,殿下方才找不到你,险些就要发怒了。”
阿秋:???老大为什么要生气啊?
阿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能明白夏荷那番话的含义。
为何找不到她就要发怒了呢?她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老大难道是有什么急事找她吗?可她离开,也与旁的宫人无关呀。
阿秋懵懂地呆在夏荷的怀里,一直到回了寝殿,才瞧见那一身寝衣坐在软塌边的少年,黑发黑眸,眸色冰凉,像冰封千里的雪,眼睑微抬,一圈淡淡的睫毛落下影子,不含任何情绪。
瞧见了阿秋,少年伸出一只手,暖光下那只手纤细,颀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他淡淡道:“过来。”
嗓音亦是冷极。
阿秋总觉得老大今日说不出来的奇怪,但她并未多想,她从夏荷的怀里一跃而下,乖乖地走到了老大跟前,仰头望着老大。
然后便被他提着腋窝放到了腿上,少年双手冰凉,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阿秋的背,阿秋却被他掌心的温度冻得瑟缩了一下。
“喵~”
她软软叫唤了一声,讨好地舔了舔少年的指尖。
老大,我回来啦。
似乎看懂她的意思,少年微微一笑,垂眸意味不明道:“回来便好。”
回来便好。
他以为,她打了滚儿讨他欢心之后,趁他一时松懈,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