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清风
十几岁时的林西鹤还在想着毁灭世界呢,而三十岁的林西鹤,已经开始对十几岁的自己嫌弃有加。
两人继续往里走。蓝铃花的占地面积虽然已经是16街之最,但在这拥挤的麻仓,依旧不算宽敞,几乎是把每一分地面都利用到了极致。
还未靠近排练室,姜鱼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音乐声,是厚重的大提琴的声音。
今天是新剧首演,定好的演出时间在晚上七点。上午十点整,大家便都到了,为晚上的演出做最后的准备。
这是个规模不大的古典剧团,最喜欢演出大灾害前的经典剧目,越是经典的越是令人回味无穷。今天的新剧也一样,经典剧目《小美人鱼》。
“蓝铃花追求原汁原味,并不怎么喜欢在经典剧目里加上现代因素。上个月雾城歌舞剧团也排了一出《小美人鱼》,不过那已经是仿生机器人鱼和豪门大少爷的爱情故事了,结局也从悲剧变成了大团圆。”姜鱼并未急着带林西鹤进去,两人站在排练室的窗户外面看着。
说到底,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不是真的为了看演出。
林西鹤听到她又提起雾城,忍不住问:“你在雾城看了演出?”
姜鱼:“是啊。”
跟谁看的?林西鹤表面平静,余光却瞥着姜鱼,心里在意得要死。他记得姜鱼是去处理一桩遗产纠纷案,雇佣她出面谈判的是一位从春城嫁到雾城去的贵妇,但贵妇有个儿子,跟她年龄相当,长得也……马马虎虎吧。
就比变异大猩猩好一点。
林西鹤在心里无声diss,而姜鱼仿佛看出了他的内心活动,说:“李太太很喜欢这出剧,特意定了三张票,但她的儿子不太喜欢,还跟我说……”
“说什么?”林西鹤挑眉。
当然是说饰演人鱼的演员长得还不如姜鱼漂亮了,但人家不是喜欢姜鱼,而是单纯因为学艺术的,从欣赏的角度夸了她一下。
姜鱼便笑笑,说:“他说悲剧的美无可替代,改成大团圆,就俗了。”
蓝铃花的人同样如此。姜珍珍知道后,特意打电话来跟姜鱼吐槽,敷着面膜,用那软绵绵的语调吐槽到半夜。
林西鹤则不予置评,他本身没有多少艺术细胞,悲剧也好、喜剧也罢,再好的戏剧都演不过多变的人生。
两人说话间,剧团的人也终于看到了他们,纷纷跑到窗边来打招呼。
姜鱼顺势带着林西鹤走进去,就说今天上新戏,带朋友过来见识一下。有个年轻的女演员跟她关系好,挽着姜鱼的胳膊跟她小声打趣,“这是什么朋友啊?你还是第一次带男人过来,看上去长得很帅嘛。”
“是吧?”
“好啊,你还得意上了?大美女不害臊。”
两人笑着讲女生之间的悄悄话,但林西鹤的五感实在太好,他都听到了。
不过这时,又有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跟姜鱼打招呼。这就是孟萍的小男友,也是今晚即将登台的男主角,颜令。他是半年前才来剧团的新人,而孟萍跟姜珍珍不一样,退休后也没彻底离开剧团,而是成了剧团的股东,一路捧着他,他也确实有天赋,不过半年就能担纲男主演了。
“恭喜你。”姜鱼微笑着跟他说话,目光扫向他身后,又问:“今天孟姨不在吗?”
颜令露出疑惑神色,“她跟姜前辈有约,要等到下午或者晚上的时候再过来。姜前辈没有跟你说吗?”
姜鱼:“是吗,我一早就出来了,倒是不知道。”
其实是知道的,把孟萍支走,就是姜鱼的主意。
颜令笑笑,看起来没太在意,说:“之前一直听剧团的大家提起姜小姐,说姜小姐对舞台表演总是有独到的见解,以前还上台出演过,很有天赋。今天正好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彩排?要是我有什么演的不好的地方,能提出来就太好了。”
他看着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格外真诚。一个人喜爱一件事时是瞒不住的,因为眼睛会发光。
姜鱼欣然应邀。
颜令便带着他们往前面的小剧场去,剧场里人来人往的,道具、灯光等等都已经在做最后的调试,大胡子导演又跟编剧在吵架,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
《小美人鱼》的男主角是颜令,女主角就是刚才跟姜鱼说话的女生,两人刚到就被导演叫了过去。编剧则眼前一亮,奔着姜鱼而来。
她跟姜鱼算是同行,最喜欢跟她讨教剧情。
两人很快就一句台词陷入讨论,林西鹤则趁机溜达了起来。旁人看他是跟着姜鱼来的,也没人管他。
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林西鹤再出现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舞台上,男女主角正投入地演着对手戏,而姜鱼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观赏,手边除了茶水,居然还有水果和茶点。
这让林西鹤对于她的人气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姜鱼看到他,便问:“有什么收获?”
林西鹤:“看到了你以前演出的照片。”
姜鱼莞尔,“那是我小时候演的,一个才四十分钟的儿童剧目。找不到合适的小演员,所以才让我顶上了。”
那部剧叫《绿野仙踪》,姜鱼饰演的是女主人公桃乐丝,扎着两只麻花辫,穿着可爱的红色小皮鞋和格纹裙。大胡子导演夸她有天赋,千方百计想让她走上演员这条路,但小小年纪的姜鱼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无情地拒绝了他。这导致大胡子往后每次看到姜鱼,都要上演生气幽怨的独角戏。
林西鹤偷偷拍了张照片,但他没打算告诉姜鱼。言归正传,林西鹤道:“我到处转了转,在休息室发现了书架,书架上有一本《见春山》。”
姜鱼:“《见春山》的发行量很大,这里是剧院,提高文学素养还是很有必要的,所以有这本书也不奇怪。书上有什么吗?”
林西鹤摇头,“但正因为发行量大,所以它有不同的版本。各个出版社、不同时间段出的都不一样,那一本和苏枣枣手里的一本是一样的。春城出版社出版,是庆祝出版社成立三十周年的纪念版,发行量很少,才一千。”
姜鱼会意,“你觉得这跟陆生有关?”
林西鹤:“你有印象吗?”
姜鱼不是神,不可能记得所有的事情。她认真回想,道:“没有。但我想起来了,这本书应该是一直在的,粉色封面的对不对?我以前应该看到过,但不能确定它具体出现的时间了。”
像上次在云京大厦的书店里见到的那本《见春山》,便是新绿的颜色,现在市面上流通最多的一本。
之前他们一直有个问题没有解决,即陆生离开湖畔山庄后,到底藏在了哪里。沈鹿说他们来到麻仓后不久就分开了,沈鹿留在了春日照相馆,那陆生呢?
流浪街区,蓝风铃,《见春山》,或许能给他们一点线索。
姜鱼紧接着去找了编剧,剧团里有那些书,编剧是知道得最清楚的,因为她最爱书。提起《见春山》,她倒是有点印象,“那休息室里的书有一半是我买的,还有些都是被大家陆陆续续带过来的,那本《见春山》我记得好像……是客人送的。”
“客人?你还记得是什么客人吗?”姜鱼问。
“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就一个男的,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编剧利落地用笔挽起长发,一边回忆一边说:“不过那是个很特别的男人。”
姜鱼便开玩笑似地说:“是有多特别,才让我们的大编剧记了那么多年?”
编剧:“气质,是气质,他全程戴着口罩,好像身体不太好,你知道吗?就是眼神里特别有那种易碎感,易碎又无助,还很清冷,就让你特别想给他写文,能播的不能播的那种,脑子里当场就播了。唉,好好的一个帅哥,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是个半瞎子呢……”
是的,一个半瞎子,马上要瞎了,穿得一身素白。俗话说人要俏,一身孝,所以编剧的印象格外深刻。
姜鱼则因此确定了,那就是陆生。
“他常来吗?”姜鱼又问。
“来过几次吧,最后一次就送了那本书,说很喜欢我们的表演。其他的我也不记得了,后面他还有没有来,也不知道,毕竟剧场那么多人呢。不过我估计他如果真瞎了,也来不了了,瞎了还看什么表演呢?”编剧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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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侦探游戏 ◇
◎实景模拟◎
编剧不能确定陆生出现的时间点, 但能说出一个大致的范围。那会儿姜鱼刚上高中,蓝铃花也正经历着最后一次扩建和修缮。
几个月不开工,剧团的人没薪水领, 可就要饿肚子了, 于是便开展了街头巡演。
巡演都是短小精悍的情景剧, 甚至不需要搭台子,有时候还会有完全即兴的演出。编剧第一次注意到陆生,就是在街头巡演的时候。
那样气质的人站在人群里, 哪怕戴着口罩,也如鹤立鸡群。
姜鱼再次确认:“他身边没有别人吗?”
编剧摇摇头,“这我可不记得了, 这种美人出现的时候你哪还能看得到旁边有没有人呢?他出现的次数也不多吧, 我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他, 他就坐在街边的小凳子上,靠着一片红砖墙, 隔得远远地在那里看演出……”
那一幕让人印象深刻。
红色的砖墙, 纯白的美人,看起来比往日要更柔弱一些。人群都围在这边看演出,唯独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墙下, 仿佛全世界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编剧终于有机会挤出人群去跟他说话, 邀请他在剧院重新开张的时候去看表演。他点头答应了,但到了演出那天,编剧却没看见他的人。
“那书是放在门卫室的, 留了话, 大概意思就是说很喜欢我们的表演, 恭喜剧场再开之类的, 反正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此刻回想起来, 过往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编剧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个已经有点模糊的身影,至今仍觉得遗憾。
要是能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好了,那样的美人,名字肯定也很好听。
“他是真的白啊,病色的那种白,最后见他那天他身体应该已经很不好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欸,对了,你忽然问起那本书做什么?”
“我不是喜欢吗?那一版是限量发行,所以想问问来着。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那位客人更感兴趣了。”
编剧便大方地说,让姜鱼把书带回去,反正放在那边那么久了,该看的都看过。姜鱼道过谢,又问:“除了你,还有谁跟那位客人接触过吗?我好像有点新小说的灵感了,想再听听他的故事。”
“这倒是不清楚。”编剧摇头。
片刻后,姜鱼带着林西鹤来到了资料室。
蓝铃花的所有演出资料、人员档案等等,全都在这里了。诸如多年前的街头表演,中央系统里不太可能有什么记录,街头监控也早已被覆盖,也只能在这里找到留存。
“在这里。”姜鱼抽出一份档案,上面写着2136。翻开来,是无数的演出资料、当时的照片等等,迄今为止正好十年。
她不由又看向林西鹤,“这一年,也正好是你创立万洲的那一年?”
林西鹤抱臂倚在书架上,“嗯。”
姜鱼好奇,“那你觉得,北岸诗会究竟是什么时候创立的?在离开湖畔山庄之前,还是之后?”
林西鹤不能断定,正如他离开春城后,也是过了两年才创立万洲。个人的际遇是很奇妙的,不知在哪个节点遇到哪件事、哪个人,人生就会奔向一段没有预设的旅途。
“创立的时间点先不论,他出现在流浪街区的时间,要比为苏枣枣画那棵花树要晚。至少画画的时候,他的眼睛应该还是好的。”他道。
沈鹿也说过,陆生的身体很差,甚至有一次在视讯时吐了血。他的异能越来越强大,身体却愈发衰败,直至眼睛都瞎掉,而他偏偏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走上街头。
姜鱼:“你说那会不会是陆生最后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知道自己要瞎了,所以他独自走上街头,看一看最后的风景。”
以精神力感知世界,和用自己的眼睛看,必然是不同的。当知道光明即将消失,陆生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漫步在流浪街区?
姜鱼热衷于天马行空的想象,同时也探究人内心深处的秘密,她翻着手里的档案,找到街头表演时拍下的照片以及文字记录。
很遗憾,他们没有在里面发现陆生,但能看到陆生当时看到的画面。
是即兴的手挽着手的歌舞表演、是在街头摆上一张桌子就能上演的《十二公民》,乱入的小提琴演奏家、帮忙到处洒彩带的孩子、扮做仕女的姜珍珍,还有孟萍的《茶花女》等等。内容丰富,以至于不能确定陆生到底看了哪几场。
“红砖墙我倒是有印象,现在还在,很多人会去那里拍照……”姜鱼说着,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她手里的资料翻了个页。
熟悉的气息从背后将她包裹,是林西鹤站到了她侧后方,若无其事地翻着她手里的资料。两人明明没有贴在一起,还隔着几公分的距离,但这样子,就像她被他拥在了怀里一样。如此亲密,呼吸可闻。
饶是姜鱼,心跳都不由得有些加快。她微微偏头,英俊的侧脸近在眼前,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股冷漠的帅气。
偏偏就是这样,对姜鱼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甚至还能隐约看见他领口露出一小截的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