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腐不腐
“杨深衣,再利又如何,不还是做了别人的手中刀。”付长宁把绿绳木牌并手书塞进芥子空间里,拿出一叠缟巾,挽起衣袖准备干活。
上无边崖时休息够本,这会儿才有劲儿做体力活。
付长宁折膝蹲在亡者面前,头脑里清晰地浮现祭奠所有流程。在意识没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先行动。口诵礼乐祭文,擦净亡者面部血污,覆缟巾于白面。为亡者送终。
“一路好走。”
“一路好走。”
......
陆陆续续有宗门弟子上来为门人收尸,惊见满地尸体皆双手叠起端放身前,面覆缟巾,死相庄严。
宗门弟子叹了口气儿,收敛好自家尸体,侧身对同伴道,“去问问是哪位修士替我宗门全了死后庄严,宗门感念于心,日后必将图报。”
“道君,也替我宗门相询。我宗虽只有小猫三两只,但也是个有恩必报的。”
“道君,帮我也问问。”
“道君,还有我。”
“道君......”
......
礼乐殿公选第一天,最热的话题不是‘第一个拿到绿线木牌的人谁’、‘谁的胜算大’,而是‘付长宁是谁?何门何派?我宗要登门拜访致谢’。
程一叙折起底下人送来的信函,也在想这突然名声传遍街头巷尾的付长宁。付长宁是谁?何门何派?
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好像是聂倾寒前几天娶的那个道侣。
礼乐殿的殿主也是要看威望的,不会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
嗑瓜子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聂倾寒。
聂倾寒正陪着方澄。
方澄不顾身上有伤,坚持要参加礼乐殿公选。聂倾寒放心不下她,一直陪在身边。
方澄握紧手中绿线木牌,不甚赞同道,“放眼天下,有实力得到绿线木牌的不到一百人,宗门一改往日非金丹修士不得参加的姿态,将门槛降到几乎为零。这不是引着众人互相残杀么。倾寒,无边崖死去的那些修士太惨了。”
“辅事这一手虽然狠,但没有比它更快、更精准的筛选受众的方法。”聂倾寒知晓第一试时也暗自心惊,甚至一度觉得这公选方式问题很严重。但短短一天,第一试便被证明是绝对正确的,正确地有些残忍。
辅事这个人,理智到可怕。不,他不是人,是妖修。
程一叙生性厌妖,也厌辅事。但辅事这一手他极为赞同。
嗤笑一声,继续嗑瓜子,对方澄道,“你倒是善心。若你的善心只是站在这里伤春悲秋地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那就算了吧。还不如付长宁为无边崖万条死魂口诵祭文送终来得有诚心。”
瞥过方澄,舌尖慢条斯理一推吐出瓜子皮。
方澄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她在程一叙眼里连瓜子皮都比不上。
心中不禁恼火,却在撞见程一叙的视线后打了退堂鼓。被那双眸子盯上是什么感觉呢?前方已无路、后方是悬崖。是致命的绝望感。一旦被盯上,便是无穷噩梦。
程一叙强势、桀骜不驯,得罪他还在喘气的人,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楼主,我只是怜惜无辜者性命,你何必恶语伤人。”方澄按紧身侧抖着的手,下意识看向聂倾寒寻求认同。
聂倾寒却是怔愣一瞬,往常眼睛从不移开方澄身上的人此刻一点儿没注意方澄的状况,盯着程一叙,眉头皱起,“你说什么!长宁她也去无边崖参加礼乐殿公选?乱来!”
程一叙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态。
果然是聂倾寒的道侣。那这个付长宁就是付岐之的女儿。
程一叙眉目敛起,继续嗑瓜子。大厅中只余“咔嚓”嗑瓜子声。
“倾寒。”方澄心中莫名地慌。以往但凡她在,聂倾寒眼中只有她,容不下任何人任何事。现在他会为别人表露情绪。
方澄去抓聂倾寒的衣袖,试图通过这个动过确认他还在原地。
聂倾寒下意识避开。他自己都顿了一下,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好在只是短短一瞬间,又恢复成以前的聂倾寒。
“方澄,绿线木牌已经到手。我先送你回抚琴宫。你的身体需要修养。”
“没人比倾寒更懂得调养我的身体。倾寒,我跟你回止戈殿好不好?我窗前还养着你送的红螺花,也不知道走了这些年,它开的花是不是跟以前一样圆。”方澄面带羞涩,有不动声色地提醒聂倾寒对自己的爱。
她十分清楚,聂倾寒每日亲手打理她的房间,只因为这样也算与她共同生活。
聂倾寒搀着方澄的胳膊,强硬扶回抚琴宫,“方澄,你脉象如风走珠,是受惊的表现。还是熟悉的住所最能养伤。”
“倾寒...”
“走吧,我送你回去。”
聂倾寒执意如此,方澄也只得道一声“好的”。
看着方澄身影进了抚琴宫,聂倾寒脸上挂的笑慢慢沉下来。转身去找付长宁。
付长宁没想到口诵礼乐祭文是这么耗费灵力的事情,整个人要虚脱了。
无边崖口诵到一半的时候,内丹灵气已经枯竭。考虑到还差几段就诵完了,好歹给手边这个死人覆上缟巾。于是咬咬牙坚持到底。
但内丹这个东西吧,在礼乐作用下它居然触底反弹了。枯竭的内丹再次慢慢凝满灵力,新的灵力比以前更浓稠。
无边崖下崖路上,付长宁不断给死人口诵祭文、覆上缟巾,内丹不断地枯竭、盈满、再枯竭、再盈满......
过来寻同宗之人的弟子们见此心中大为触动。最先是一个弟子为自己死于第一试的师叔,去学付长宁的动作、姿势祭奠亡者,其它人或多或少受过死去同门之人的好,也自发地加入队伍送亡者一程。
诵完最后一人,付长宁浑身湿软、脱力倒在一侧。她的身后一群穿各式各样宗服的弟子们鱼贯而出,有恨的消恨、有仇的化仇,临时摒弃前嫌,在她身边围出一个硕大的源泉,各出一些灵力助付长宁。
从这个时候起,提起‘付长宁’三个字,一定是‘口诵祭文’的小尊者。有人提过一嘴付长宁大婚时被聂倾寒抛下,哪知周围人全数目光不善地瞪了过来。这人头皮发麻,自己抽了自己三个嘴巴子。
付长宁回到礼乐殿,待气力恢复一些,去长河里沐浴。
还是能闻到一丝妖气。
这妖气并非是辅事留下来的,更像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
为什么?
付长宁心头烦闷,因此对着聂倾寒也没什么好脸色,“方澄不在这儿,你来错地儿了。”说完就合上大门。
“等等,长宁。”聂倾寒单手扣上大门,付长宁动作毫不手软。空中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挤压骨肉声响。
第6章
聂倾寒目不转睛地盯着付长宁,“长宁,从礼乐殿公选退出。第一试便是大范围、无差别的筛选,辅事的后续没人能揣摩,那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若是以前听见这关心的话,她绝对乐淘淘半天,晕着脑袋就小鸡啄米点头应了。别说让她退出,让她去扫大街都乐意。
现在付长宁觉得聂倾寒话里话外都在嫌她本事不济,还非得削尖脑袋往里钻试图分一杯羹。就算她付长宁丢人现眼,也没丢他聂倾寒的脸。他是她的谁啊。
“应付得了应付不了试一试就知道了,用得着你说。”付长宁瞥开视线,脸上的不耐烦表现得很明显。
一向乖巧的付长宁突然不服管教,聂倾寒意外之余,又有一种无所适从:她从未跟他说过一个“不”字。
聂倾寒心里升起一种焦躁,付长宁开始拒绝他了。过去的三年里,付长宁从未拒绝过他的要求。是因为他多番跟方澄往来,她在闹性子吗?不,不是。撒气也好,撒娇也罢,闹性子总归有个目的。
他看得十分清楚,付长宁只是简单直白地与他有分歧而已。但他不愿意与她有分歧,以后也不愿意。
眉头拧起来,“长宁,别闹。我没跟你开玩笑。即便是方澄,在第一试也没讨到好。你会...”受伤的。
“你对方澄的事倒是清楚得很。原来你这么闲,陪她一起参加第一试。”付长宁瞧了一眼门缝里的手指,青乌了。心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抽疼。疼完就骂自己犯贱。
为了不让自己太贱,她决定让他再疼一次。迅速推动门板,下了狠劲儿,想再给聂倾寒来一次。
聂倾寒眸中惊讶,另一只手反按住门板,脸与付长宁凑得很近,“我以为你没看见我的手?结果你不包扎就算了,还变本加厉打算再来一次。长宁,以前我受伤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你也没唧唧歪歪这么多话。”付长宁力气推不过聂倾寒,“聂倾寒,门开着有过堂风,我吹风会得风寒。手拿开。”
聂倾寒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了,一直纠结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静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罢了,你愿意参加就去吧。千万记得输赢在其次,自身安危最重要。此次礼乐殿公选由辅事一手策划。你没跟他相处过,不知道他的危险。万事要提防。”聂倾寒将那只被夹的手背在身后,眼不见心不烦,“长宁,你在无边崖为亡者口诵祭文?”
付长宁面上闪过迟疑,“碍着你事儿了?”
聂倾寒心中一堵。他并非这个意思,她这几天越发容易曲解他的话。按压下心中烦躁,摇摇头,“长宁,这一点,你做得很好。三日后,拿到绿线木牌的人按照要求会进镜堂,你要警惕妖修。镜堂背后之人乃辅事,你要多加小心。”
聂倾寒说得口干舌燥,但付长宁扶着门一脸困倦。这就令聂倾寒有点儿说不下去。以往他无论说什么,她都是一副亮着眼睛认真听的模样。莫非是今天的话题太过枯燥?
刚在无边崖上经了第一试,疲惫是应当的。她需要休息。
想到这一层,聂倾寒没有多待。怕她注意不到一些小细节,聂倾寒再三叮嘱。付长宁依旧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爱搭不理的模样。聂倾寒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给付长宁足够的时间休息。
原本打算走三步,脚步回转,照常回头对付长宁挥手,示意她不用目送。她一直如此。来时她早早地在等,走时她依依惜别,人化成看不见的小黑点了再离开。
然而抬脚刚踏出一步,礼乐殿大门“哐”的一声利落合上。
聂倾寒咬牙切齿。
三日后。
由于‘归心’太出色,付长宁决定去锦绣楼碰碰运气。万一买到的东西有什么元婴修士的一道剑气啊、残魂啊、眷顾啊之类的,那就捡到便宜了。
人特别多,比往常至少高出一倍。每个柜台面前都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当然,除了妖修做掌柜的柜台。
大部分人都抱着跟付长宁同样的心理。
付长宁踮起脚尖远远地瞧了一眼队伍,沉思片刻,忍痛去妖修小掌柜那处。
这队伍可杀不起来,没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先天条件。
正常人谁光顾妖修。
付长宁刚站到妖修柜台前,还没说话,四周便传来阵阵轻蔑嗤笑声。
小掌柜习以为常。但见来人是付长宁,眼角一点红痣闪过潋滟,抬手行礼恭敬向付长宁道歉,“原来是止戈殿的姑娘。连累你被人笑,真是过意不去。”
“嘲笑我的又不是你,你倒什么歉。小掌柜,自责也该有个限度。”付长宁不是很理解小掌柜的想法,对众人随口道,“你们就笑吧,反正我一定比你们先过第二试。那时再看谁笑谁。”
四周人翻了个白眼。就凭她,没点儿自知之明。一个拮据到自降身段光顾妖修的人能过第二试?做她的春秋大梦吧。
突然,一大群大嘴巴纸鹤穿山过水飞进锦绣楼。其中一只落到付长宁手中。
纸鹤嘴巴一开一合,口吐人言,“付长宁道君亲启:请付道君于明日午时三刻前抵达镜堂,不得有误。”
镜堂?在哪儿啊?不给个地址吗?
把纸鹤翻来覆去地看,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纸鹤重复了三遍,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从嘴巴处开始燃烧。
这是一种传声术,纸鹤是载体。与普通传声术不同的是,它被加了“阅过即焚”的属性。
付长宁几乎可以肯定:在明日五时三刻前抵达镜堂便是辅事的第二试。但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