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炽
茂密的林间,斑驳的日光落在蛇鳞上,乌九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身上,越来越紧地缠绕她,直到苏厌感到喘不过气来,可却没有挣扎。
她看着爹爹的眼睛,就知道那只是一个太过用力的拥抱。
乌九最终还是松开了她,缓缓游走,他身体一寸寸从苏厌身上离开,前段,中段,尾段,每一片鳞片都眷恋地划过她的身体,最终彻底地和她分开。
他的身形没入山林,成百上千的蛇族密密麻麻地跟随其后。
苏厌也转身离开。
恶人和恶人的分别总是这样,不可以有脆弱的眼泪,也不可以有懦弱的回头,爹爹总是这么教她的。
只不过这次,她忍不住回了头。
她回头,才看到一轮圆月下,山巅巨石上挺立的庞大蛇身,蛇首朝着她的方向。
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他都在目送她离开。
*
半月后的深夜,苏厌突然感到周围有一缕强大的鬼气。
正常人不能感知到鬼魂的存在,但她身上有着鬼王的烙印,不过和风停渊在一起后,寻常的妖魔鬼怪都会避之不及,她很久没有感觉到附近有鬼气了。
她翻窗出去,一路疾行,远处阴暗无光的树下,只见一名身躯魁梧的鬼将,阴冷地提着一盏八角鬼灯。
苏厌抱着胸冷冷看着它,抬了抬下巴:“找我做什么?”
她不确定鬼王太阴对她的态度,或许会觉得她背叛了无间深渊,想要伺机杀了她,
谁知那鬼将只是把八角鬼灯递给她,沉声道:“小殿下,这是主上令我送给您的东西。”
苏厌蹙眉。
鬼灯是只有羸弱的小鬼维持魂魄才需要用的东西,她又不需要。
鬼灯沉甸甸地落进手中,下一刻,幽蓝色的鬼火窜起,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鬼从鬼火中窜出,抱住了她,哭哭啼啼道:“呜呜呜苏姑娘!我好想你啊!”
苏厌:“……”
柔软的小鹿半妖摇着尾巴,抱着她哭得很伤心:“苏姑娘,我差点以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你了,还好鬼王说把我的魂魄放进鬼灯里,我就能留在人世间了,可是我太弱了,过了这么久才能来见你。”
苏厌提着她的后颈把她拽开,眼皮一掀,冷道:“弱是因为你没有执念了,没有执念还不快去死!不转生当什么鬼,好玩儿吗?快转生去!滚!滚啊!”
鹿呦呦比她撵得抱头鼠窜,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苏姑娘!可我还不想转生!我想来找你!我我我……”
鬼将见状上前一步:“小殿下若是不想留她,打碎鬼灯即可。”
谁知苏厌停下脚步,狠狠剜了他一眼,眼里杀气肆意:“要你多嘴?”
鬼将顿了一下,恭敬行礼,而后转身消失。
苏厌知道鹿呦呦有执念,当时在天机阁,鹿呦呦想救她,被谢寄云扇骨穿心而死,余念未消,以鬼身指引鬼王来救苏厌。
本来到这里,她就该消散了,不知为什么她仍不肯转生,还要来找她。
苏厌不悦道:“太阴居然还愿意帮你。”
“对了,”鹿呦呦小声道,“其实,苏姑娘你和风公子的事情,鬼王都看见了。”
苏厌的脸色更差了。
鬼王做事谨慎,他不会像赤皇一样冲动莽撞,也不会像乌九一样感情用事,当时赤皇乌九和苏厌三人对峙,他实则也在场,只不过撑着红伞招鬼在旁冷眼围观。
自始至终没有出手。
“他说你的所作所为,他可以理解,因为他也曾如此愚蠢。”
鬼王也是鬼,曾经也是人,只不过他生前为谁而死,为何而死,又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鹿呦呦轻声道:“鬼王说,你刺穿清虚仙君的心脏,破开无间深渊的封印,他欠你一次,此番他不与你追究,恩怨两清,以后不必再有瓜葛。”
苏厌沉默了一会,觉得并不意外,抬眼揶揄道:“我帮他破开封印,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就拿你抵债?”
鹿呦呦的脸瞬间涨红,鹿耳夹在脑后,嗫嚅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苏姑娘就……就有更好的……”
苏厌噗嗤一声笑了。
鹿呦呦才知道她在拿自己开心,羞恼地钻进鬼灯里去了。
红衣女孩就笑着,拎着幽蓝色的鬼灯,沿着林间山路一路轻盈向上,金色的飞萤如碎星在她身侧上下飞舞。
*
风停渊的身体,大约用了几个月彻底调养好了,虽然头发没有黑回去,彻底变成了白色,但苏厌其实私心更喜欢他的白发,嘴上说着丑死了我现在后悔了就不该跟你走,实际上身体总是很诚实地忍不住抓着他的头发把玩。
风停渊身体变好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静地去山上挑了根松枝,把渡厄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苏厌这才知道渡厄那点坏心思,居然把她也算计进去了,一时间怒上心头,捋起袖子想要跟着一起打,谁知居然根本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苏厌还以为他会去教育渡厄,讲些什么“世上每个人都和你息息相关”之类的大道理,后来发现风停渊只对她讲道理,对于一柄剑,他连开场白都没有,以松枝代剑,上来就打。
风停渊发起火来也是沉默的,薄唇紧抿,脸颊线条冷硬,浑身卷挟着暴戾又压抑的杀气,一剑连着一剑,越来越快,间不容发,剑光如瀑,银发飞舞,溅起的银白流光划过他清冷的侧脸。
可以说把剑修的暴力美学发挥到极致。
渡厄一开始还在负隅顽抗,跟他一边对打一边小嘴叭叭狡辩,发现风停渊根本不听也不理以后,开始抱头鼠窜,一边惨叫一边到处乱逃。
那真是神仙打架,山都打塌了一座,旁人被牵连进去就是个死,也只有苏厌还能托腮蹲在旁边围观。
要命,她居然有点心动。
看着看着,她突然想起,最开始缠着风停渊要学那根本不适合她的剑,就是因为在般若秘境里第一次看到他持剑时挽出的剑花,清清冷冷像是戳进她心里。
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真是恍如隔世,但看他舞剑,控制不住的喜欢还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
甚至,她对渡厄,都生出几分恶人之间的理解。
风停渊这样的人,不能看他大杀四方实在是太可惜,太浪费,苏厌喜欢他这股无人能敌的锋芒,持剑的时候仿佛什么都能斩开,尤其是抿着唇不由分说揍人的模样……
实在是有点性感。
她像只偷嘴的火红狐狸倚在树下,眯着眼偷笑,风停渊的剑意顿了顿,偏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疑惑。
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等到渡厄像只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心如死灰,躺平认揍。
风停渊冷冷垂眸看它,挥了两下松枝,抽出凌厉的风声,随手一丢,意思是结束了。
松涛哗啦啦地翻涌如涛,白袍被风吹起,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一道大红的身影从旁边窜出来,像是伺机待发的捕食者,嗷的一声扑在风停渊身上,纤细的长腿缠着他的腰。
风停渊单手托住了她的臀部,用眼神问她做什么。
苏厌用手指绕着他的发丝,笑嘻嘻道:“我刚刚在想,渡厄之所以敢算计你,还是你对他太放纵了,不如每天都打他一顿,让他长点记性!”
躺平在地上的渡厄垂死病中惊坐起,大惊道:“什么?!”
风停渊道:“好。”
渡厄气急败坏:“你他妈?!”
风停渊的确觉得渡厄缺点教训,不知道以后还会惹出什么祸,所以才答应了苏厌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笑得有点坏心思,眼里笑意像是潋滟的水,漂亮得勾人。
风停渊看着她,觉得自己需要操心的可能不止一个渡厄,问:“苏厌,你又在想……”
他话没说完,因为女孩低头,双手捧着他的脸,去吻他的嘴唇。
林涛翻涌,两人在林间浮动的细碎光芒中接吻。
渡厄心如死灰地躺在地上,骂骂咧咧道:“我好恨,要不你把我杀了吧,这可不是无人之地,我还在呢……可恶!”
两人吻着吻着,男人抱着她纵身御风往山顶木屋去了,风停渊养的鸡咕咕叫着四处漫步,看到地上的渡厄,歪头啄了几下。
渡厄暴起,把风停渊的鸡全部杀了。
在满地鸡尸中,它猖狂大笑。
至于第二天,它的剑身上被打出一道永久的裂痕,那就是后话了。
……
此后元都每十年的门派大比上,都会从天而降一条赤血魔龙,但她从不杀人,只是凭借强悍的修为狂虐年轻弟子,让他们经历被碾压的屈辱和差点被杀死的恐惧。
没有人知道她未来会不会发狂杀人,她的存在就像是一口警钟,逼迫着正派不得不暂时放下彼此之间的仇怨,专注凝聚力量,拼命修炼,想要有朝一日打败她。
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做到,未来想必也不会有。
每次魔龙出现,都会特意寻找扶山掌门的身影,然后一尾巴把他甩飞出去,有人猜测扶山掌门可能从前和她有仇,但是没有证据。
不过,扶山掌门不仅从不还手,反而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这让正派大为不解。
只有一次酒宴后,有人看见苍老的扶山掌门抱着头,醉醺醺地愁苦道:“师父,怎么就……师母……怎么能……”
人尽皆知扶山掌门的师父是谁,都以为他是醉昏头了。
毕竟那可是清虚仙君啊,那是九州的神祇,在人们心中永远清高孤洁,像是天上的月亮高高在上。
他的事迹流传在人间三百年,还将永远流传下去。
*
后来许多年,当人间遇到劫难,正派无力抵挡的时候,还会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人御剑退敌,仿佛是清虚仙君在天之灵显形。
不过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旁边总会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戴着大红的兜帽,笑吟吟地插着兜看热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他们并肩走过人间许多繁华的街道,看过一场又一场的烟火,在古寺前留下香火,在古木前挂上祈愿的红符。
他们活在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中,也活在灿烂温暖的人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将将将!又到了我们喜闻乐见的后记时间!!
作话不计入字数,不收钱的,接下来请欣赏炽炽的碎碎念!(一边蹦跶一边撒花)
《恶人崽》后记:
或许是因为我有一些叛逆精神在身上,每本我都会尝试去写一些从未写过的东西,从前我写的男女主总是志同道合,三观一致,而这次厌厌和沸腾鱼都爱上了和ta截然相反的人。
曾经的我总是试图去诠释我的每一个角色,试图去展现我的每一个灵光一现。然而这次我保留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它们在我脑海中波澜壮阔,但我没有将它们放上属于风停渊和苏厌的舞台。
我逐渐明白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