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炽
掌心摊开,指骨瘦长,薄而干净。
赤手空拳,硬接了倒影一刀,却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苏厌咬牙切齿道:“没事怎么会这么痛?!”
“用法力了。”
那股疼痛就像是血管里流淌着无数细碎的刀片,不动还好,他动用法力的那一刻,无数刀片如旋风般舞动,几乎让人错以为整个手臂已经被切得血肉模糊。
苏厌额上冷汗都泌出来了。
偏偏她还看不见男人的脸,但就算看不见,也能想见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冰雕模样!
苏厌问:“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受了伤。”
“什么伤?”
“金丹破碎,经脉寸断。”
“这是伤?!这不是死了吗?你是个鬼吗?”苏厌几乎要骂人了,“而你居然还能用法力?!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有法力!”
风停渊不咸不淡道:“我有。”
苏厌给他气得肺疼,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找出宋栖云死活要送给她的传音石:“喂,还活着吗?”
很快,传音石就亮了起来,传来宋栖云气喘吁吁和喜出望外的声音:“苏、苏姑娘!!你没事吧,我这边出了点问题,我的倒影……”
“快闭嘴。”苏厌打断他,“你在书里有没有看到破除秘境的方法?”
“没有啊。”
“当初清虚仙君……”苏厌提起他的名字就来气,“不是进过这片迷雾吗!他是怎么做的你们不知道吗!”
她可没有什么正派弟子的迂腐,敌人的方法也是方法,管用就行。
“仙君啊,他就在迷雾里待了几天,然后,没耐心,直接把迷雾一剑斩破了。”宋栖云道,“苏姑娘别想了!他的方法我们学不来的!”
就像蝼蚁爆发出一百倍的实力也不能杀死大象,就像一个刚引气入体的学徒,无论花多大的力气,用多么精妙的阵法,都绝对不可能困住宗门长老一样。
当实力有着云泥之别的时候,破阵的方法往往简单粗暴。
当他轻描淡写就可以压制伏羲水镜的时候,自然不必按照它制定的规则行事。
苏厌心想,那他还真是有点东西。
不过就算这么想,她也绝不肯承认:“那其他人呢?!怎么活下来的?”
“这迷雾的规则,原本只要活过天青花开,就会放我们离开,每个小秘境里,就算武器不愿认主,没有被收复,也不会赶尽杀绝,但现在规则好像变了……全乱套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月余,而且仿佛会一直待下去。
风停渊在她身后,淡淡来了一句:“越来越没规矩了。”
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刃相击声,宋栖云喘着粗气道:“苏姑娘……你眼睛看不见,很危险,你在哪里,我去保护……”
苏厌切断了传音石,转头道:“现在只有唯一一个办法了。”
“嗯。”
“杀死现在所有的倒影。”苏厌眯起眼,舔了舔锋利的小虎牙,“然后,那镜子势必要为了复制我们,再次出现,它的倒影再厉害,自己却只是个破镜子。只要打碎它,幻境就不攻自破。”
“嗯。”
苏厌托着头:“问题是怎么一口气杀死所有的倒影。”
风停渊道:“问题是怎么找出所有的倒影。”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完一愣,分工明确,心照不宣地开始行动。
苏厌聘聘婷婷立在雾中,右手和风停渊十指相扣,左手撑起那柄坠着白色铃铛的巨大红伞。
撑起伞的那一刻,她的气息似乎都变了,裙摆无风自动,低处细细的阴流顺服地环绕在她腿侧。
她单手撑伞,伞柄笔直,轻轻一旋。
绘有金丝纹样的伞面如花般盛开,白色铃铛瞬间向四面八方荡起,发出悦耳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鬼界第一神器——红伞招鬼。
八方伞骨挂八只鬼铃。
有鬼响铃是为醒,无鬼响铃是为招。
她这是在招鬼。
很快,两只透明的鬼显现在她身前,一高一矮,模样有几分相像,神情从懵懂茫然逐渐变得惶恐惊悚。
“……哥哥?”矮的那个似乎快要哭了,颤声喊道。
“思安……你难道也死了?”高的那个脸色惨白得……像鬼一样。
苏厌将伞柄靠在肩上,淡淡吐字道:“来者何鬼?”
高的说:“原百草堂凝辉苑陈思平。”
矮的说:“原百草堂凝辉苑陈思安。”
正是前段时间,被倒影先后杀害的百草堂两兄弟,残魂在秘境中还未散去,就被苏厌招了过来。
“招鬼不收,残魂不灭,听我号令,予尔往生,如有不从,灰飞烟灭。”苏厌回忆着鬼王太阴的语气,慢慢道,“思安,思平,我是你们的鬼主,我命令你们,用鬼气标记迷雾里所有那些,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
不错,那伏羲水镜是能复制人的能力、外貌、乃至记忆。
但绝不是魂魄。
一个人的魂魄,是真真正正,独一无二,生则长,死则灭的东西。
天青花是爹爹口中开在黄泉边的花,它超度的亡魂,也根本不是寓言故事里无数个伏羲的魂魄……伏羲的魂魄有且只有一个,如今天青花上的魂魄,是所有曾经死在这片迷雾里的,修士的亡灵。
他们曾死在这里,又用自己的死,化成庇护后来者通往生路的花。
创造魂魄是神的职能,不是破镜子能做到的。
她看不出谁的身体里有没有魂魄。
但是鬼可以。
“是,主人。”两兄弟下跪领命,然后消失在了空气中。
苏厌转过头,身上那种宛如鬼界君王般阴冷的气质缓缓褪去,伞沿上移,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小女生看到漂亮首饰一样的雀跃神色,温暖而鲜活:
“风停渊你看到没有!!好有趣哦!这还是我第一次招鬼!他们还喊我主人!”
风停渊:“我看到的你都看到了。”
“要不多招几个,让他们站一排喊我陛下,难怪爹爹总是沉迷做这个……”苏厌胡扯八道一通,又问,“你在看哪儿?为什么不看我?”
她眼前,或者说风停渊眼前,是一片平平无奇的灰色雾气。
风停渊猛地把她往身后一拽。
她被拽得一个踉跄,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同时一柄无可匹敌的锐利剑光刺破雾气,如虹贯日,在雾海中掀起滔天气浪,径直刺来!
狂风掀起那人的长发,露出一张长眉墨目、俊美无俦的脸,嗓音低沉微哑:“二打一欺负人小姑娘,是不是不好。”
风停渊缓缓抬眼,看向自己的倒影。
他没能像握住苏厌倒影的刀尖一样握住自己的剑尖。
这一剑直接洞穿了他的手掌,才堪堪停下。
鲜血顺着刺穿手背的剑尖蜿蜒淌下他的腕骨。
风停渊掀起眼皮,露出清冷的眼瞳,让人想起霜白月光下缓缓转出剑锋的古剑,语气却见鬼的平和:“人都不算,算什么小姑娘。”
苏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都分不清是伤口痛还是经脉痛,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避开?!”
“抱歉。”风停渊手指仿佛不知道痛一般,一根根滴着血,握住剑锋,“我要他的剑。”
雪白的灵光在两人交手的瞬间炸开,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无数剑光如瞬间丛生的荆棘向四面八方凛然纵横。
一瞬间苏厌体内汹涌的疼痛像是暴雪风暴里刮起的冰碴,呼啦啦全部刺进她的心脏。
一时间她既没有力气出手帮忙,也没有力气解开龙脊银鞭。
满脑子都是他妈的怎么想起来跟他借五感!
那一阵汹涌的疼痛刮完,苏厌才看到剑已经握在了风停渊手里。
他右手牵着苏厌,用已经满是鲜血的左手握剑,苍白的手指上糜艳的血色,刺入眼底鲜明得惊心动魄。
他手指松松垮垮扣住剑柄,好不容易抢到了,却透着股骨子里的懒散和自如,像是那柄剑就该在那里。
那只是柄普通的剑,应该是倒影从其他凌霄宗弟子那里抢的,要不就是复制品,算不上什么削铁如泥的宝剑。
但握在他手里,男人的气质却悄无声息地变了。
苏厌记得乌九爹爹跟她说过造物之初的故事,说上古有万物之神握着他的权杖,指着天地,天地就分开,指着大地,大地就涌现出山川河流草木禽兽,指着人人便死,指着鬼鬼便生。威风无比,气派无比。
这还是苏厌第一次看到风停渊持剑。
他握住剑的那一刻,连空气流向都微妙地改变了,剑锋低垂,寒意四起,是沁入骨髓的威仪,和不易察觉的厌倦。
——像是神握住他的权柄。
苏厌脑子乱糟糟的,突然想起在湖心岛,男人说他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就会用剑,她还心说连剑都没有你会个屁。
她喃喃道:“要命,还真是个剑修?”
风停渊抬手,一剑削掉了自己倒影的脑袋。
雪白的剑光凌然而过,如流星划过天幕,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苏厌目瞪口呆,一时间连疼都忘了,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勾了勾他:“我说,你居然不是个废物啊?”
小嘴叭叭的,说不出什么好话。
说完她自己又回过劲儿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瞒着我?你骗我?!你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的?你一个鲛人从哪学的剑?难道你是因为太强所以才被凌霄宗封印起来的?但也不对啊,鲛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种族么?你难道变异了?”
她抓起风停渊持剑的手,问着问着,质问语气渐渐淡下去,逐渐变得漫不经心,仿佛魂都被勾走了。
流了这么多血,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就像看着金灿灿大鸡腿滚了一地……
她神使鬼差地低下头,凑近了,鼻息轻浅,柔软的发梢落在男人的腕骨上,伸出软软的舌尖,像小猫一样,舔过手背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