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炽
苏厌咬牙,用力一提。
剑锋震颤,和她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无形的风掠过她的指尖,探进她的心底,如翻动书页一样哗啦啦地扫过她的曾经,感知除了灵骨和禀赋以外的东西。
手里猛地一轻,苏厌提着剑跌跌撞撞地后退,感到一丝浅淡的悲伤,从剑柄流进心底。
“真……真拿下来了!”陈昊咽了咽口水,艰难道。
“……大哥,真不收钱啊?!”
苏厌转身,漂亮的长剑在手里转了个花,笑道:“风停渊风停渊,你看,漂亮吗?”
白衣男人静静看着她,比平时沉默更久。
这把剑,他曾见过。
般若秘境,芥子空间,伏羲水镜。
红衣女孩一手撑伞,一手提着剑尖一抹红的长剑,踏过血海而来,刺进他的心口。
风停渊的眸子漆黑深邃,直接和人对视的时候,仿佛能笔直看见人的心里。
苏厌被他看得心里发慌:“怎么了?愣着不说话。”
风停渊问:“为什么选这把?”
苏厌想了想:“喜欢。”
“其他的呢?”
“都不喜欢。”
风停渊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金纹的乾坤袋,放在陈铭手里:“陈清岚虽说无需报酬,但我不占他小辈的便宜。这里是两万灵石。”
陈铭手一抖,差点摔了那乾坤袋。
旁边的陈昊扑过来接,还不信邪地探了神识进去,瞬间眼睛都发直了:“哥,哥——哥!!”
之前卖给流云宗长老的家主之剑,也只卖了一万两千灵石,支撑了他们一族人十年的开销。
听男人的意思,明明可以不给钱,但随便给一点儿以示感谢。
这是真不拿钱当钱啊!
两万灵石!那是一座山啊!!!
“别叫了!”陈铭被他喊得头皮发麻,“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他自己的腿也在抖,结巴道,“您先稍等一下,我需要请示一下父亲,还请风公子……额,留步。”
白衣男人和提着剑的女孩已经走出院子,一前一后,迈步而出,头也不回。
一个像是随手丢给乞丐一枚铜板,另一个……蹦蹦跳跳,像是小孩子买了个稀奇的玩具。
街上熙熙攘攘,苏厌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拽男人的衣袖:“嗳,你其实很有钱吗?”
“不贵。”风停渊淡声道。
“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存。”
“我问你,”苏厌又用力拽他的胳膊,把他拽的停住了脚步,看了过来,“你刚刚看着我,在想什么?”
风停渊便问:“你信命吗?”
苏厌奇怪道:“什么东西?信它做什么。”
风停渊道:“我也不信。”
他好像说完了似的,继续往前走,随着脚步浮动的白袍在黄昏中镀上一层微光。
苏厌愣了一会,气得追上去跺脚道:“什么嘛?我还是没听懂!你给我说清楚!”
“买了剑还堵不住你的嘴?”
“说清楚!!”
“糖果子吃吗?”
“少转移话题了,当哄小孩吗?!……哇亮晶晶的也是糖吗给我来三份不十份……”
……
*
云间客栈。
吃完晚饭,鹿呦呦端出一屉,金黄剔透层层分明的马蹄桂花糕,她特地借用了客栈的厨房,做了一整天,满怀期待地望着苏厌。
然而苏厌在外面吃得太多,又满脑子都是剑,随便往嘴里塞了一块,就蹬蹬蹬去找风停渊。
风停渊却说后院有其他人在,等其他人都走了,再教她。
还不许她把后院里的人丢出去。
苏厌心想不动手就不动手。
她坐在后院的墙头上,翘着二郎腿,小黑靴一点一点,一手懒散地撑着墙头,斜倚着,另一手玩着袖刀,垂睫,时不时扫一眼后院里乘凉的人。
那是对恋人,本来想坐在秋千上谈情说爱,被小魔女似笑非笑地盯着,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
男人问她在看什么,苏厌也不说话,就玩着手里的刀,突然脱手往男人脸上飞,吓得男人哇呀一下抱头,丢下女人就跑。
但刀子也没真砍他的脑袋,而是环绕一圈,割了几根头发,又飞回女孩的指尖。
男人这才发现自己大难临头先飞了,尴尬地回望女人,女人满眼失望,掉头就走。
棒打鸳鸯,搅了人家的好事,苏厌收起刀,高高兴兴地几下跃上高墙,找准风停渊的房间,一脚破窗而入:“风停渊风停渊风停渊风停渊!”
风停渊还坐在窗前看书,抬手遮脸,眯起眼,窗框的碎屑和冰冷的夜风呼啦啦地刮进屋内,把桌上的东西全部刮到了地上。
风停渊:“……”
女孩一手拎着长剑,反手搭着窗框,坐在窗框上,纤细的小腿垂着,月光如瀑落在她的肩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快来呀!”
风停渊摇摇头:“下次走门。”
后院里满是竹林。
竹影摇曳,月光如水,发出簇簇声响。
苏厌从前也没有师父,只有爹爹,三个爹爹的教学方式也各不相同,妖尊温柔,鬼王冷酷,魔君狂野。
她好奇风停渊会怎么教,一直盯着他看,见他随手折了一截竹节,松松垮垮拎在手里。
苏厌问:“剑怎么拿?”
风停渊:“随意。”
苏厌跃跃欲试,又问:“剑怎么用?”
风停渊:“随意。”
“砍谁?”
“随意。”
苏厌:“……”
好嘛,他教人的方法就是不教。
苏厌抬眼瞄了一根竹子,抬手一劈。
“铛”的一声脆响,竹身被厉风压折,却没断。
是风停渊抬手,手里的竹节挑开了苏厌的剑尖。
风停渊满身月光,两袖清风,云袍微微晃动,眼眸平静如水:“用剑的时候,不要想其他兵器。”
苏厌:“这就是为什么你只会用剑?”
她重新一劈,又被风停渊抬手挑开:“剑光不干净。”
“什么是干净?”
“自己悟。”
苏厌才不管他这套,立刻不干了:“我怎么悟?你不说明白我怎么悟?你不是师父吗?我要你干嘛?”
风停渊也并不理她这套:“再来一次。”
苏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她什么都会,鞭子会,弓箭会,刀会枪会无所不会,但也没碰到过剑这样玄的东西,不说剑谱,不说剑招,光说“干净”。
或许玄的不是剑,是风停渊。
她再一剑砍出去,风停渊还是摇头。
苏厌火了:“那你说说应该是什么样子?!”
风停渊便收起那根竹节,走到她身后,从身后环绕住她,握住她的手,道:“你看一次。”
嗓音低沉地在她发顶响起。
苏厌身体微微僵硬。
她不太适应别人突然的靠近,靠近意味着危险,意味着当别人突袭的时候她没有躲避的时间,她不大乐意别人靠近她的底盘,除非是她主动。
她早就习惯了自己软趴趴地挂在风停渊身上,但风停渊从来没有主动靠近过她。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完全覆盖住她的手背,虚握着剑柄。
仿佛感官的每一处都被打开了。
男人宽阔的胸膛,手心的温度,指尖的薄茧,头顶微浅的呼吸,竹林里纷乱的气流,白袍素淡的檀香。
他牵动她的手,平平挥出一道剑光。
像水流,像泼出去的月光。
那一刻苏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干净。
像是山间溪水,像是无边冰湖,是夜色落进剔透的冰层,是雨后云间落下的光,明亮却不张扬,安安静静,仿佛无声的风。
一剑挥出,竹节却一动不动,直到一个呼吸之后,夜风轻拂,竹节在风中一点点歪斜,下坠,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