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炽
是魔将对他失去了兴趣,还是陈桥又一次保护了他。
头太痛了,痛得风停渊什么都想不起来。
无边大火,漫天血光,像是不会醒来的永恒噩梦。
他半晌才沙哑道:“我爹活下来了吗?”
“你爹是谁?”
“风行野。”
“你是风行大侠的儿子?”修士十分惊愕,艰难启齿道,“风行大侠为了阻拦魔神……牺牲了,但是正因为大侠,其他城池都安然无恙,灵溪城六成的居民得以逃脱。”
修士等了一会,又试探道:“你还好吗?”
风停渊一动不动。
他像是燃成了一尊灰色的雕塑,在飘飞的金色火星中沉默,长发披散,血透衣衫。
背影单薄而瘦削,孤独得像是跪在崩塌的世界边缘。
最终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修士蓦地有些心疼,甚至想让他发泄出来。
然而风停渊却安安静静,安静得几乎有些漠然。
他低着头,将一根沾满血的红绳绕在手腕上。
因为之前打斗的时候太过用力,折断了手指,所以动作迟缓,指缝里一直渗出血来。
可他只是平静的,一次又一次,试图将红绳绕在手腕上,漆黑瞳孔安静而空洞,像水面一样倒映着一切。
只有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源源不断,卷挟着惊涛骇浪般的悲伤,深深陷入焦黑的泥土。
作者有话说:
明天十一点加更~
第40章 怀疑
苏厌心里五味杂陈。
她还不明白为什么, 自己会觉得心脏在痛。
可她看着风停渊小小一个人跪在那里,无声流泪的模样, 就恨不得冲过去把欺负他的魔将打得稀巴烂!
他后来变得那么强, 可他最开始握剑想救的人,却永远死在他面前。
幻境到这里并未结束,反而越发恐怖起来。
是死而复生的狗爹出现在她面前, 沙哑地说儿砸我回来了。
是倒在地上的陈桥艰难地睁开眼睛,发抖地用血肉模糊的手指抓住她的肩膀, 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学剑,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如果不是因为你, 我就不会死!
这是风停渊的幻境,假如是风停渊本人在这里, 可能甚至会失去一部分记忆,甚至变回小孩的模样, 那他要怎样抗拒眼前的景象呢?
可惜在这里的是苏厌。
不管是悲情也好,恐怖也罢,她冷着脸,抡起银鞭统统抽得粉碎。
她用金银双戒置换位置时间太久, 剩下的法力不足以支撑第二次置换, 甚至寥寥无几,但这个幻境并不以法力见长,而是专门攻人心魔, 在她没有丝毫心慈手软的情况下, 根本是溃不成军。
随着银鞭最后一声“啪”的脆响, 整个幻境彻底坍塌, 一闪而过的画面里, 苏厌看清了这个幻境的真身,是一尊通体漆黑的八角大鼎。
大鼎上刻满了遒劲繁复的花纹,无数抽象线条的小人在烈火中挣扎,在沸油中哀嚎,在囚牢中生不如死,在死去的亲人面前嚎啕大哭。
凌乱的线条却生出触目惊心的苦痛,栩栩如生得刻在人眼底。
八苦鼎,能映现出人心底最不愿面对的恐惧,遗憾,悔恨,亦或是痛苦,最终让人在痛苦中自取毁灭。
龙脊银鞭甩出的银光,如撕破黑暗的闪电,不仅照亮了八苦鼎,还一瞬间照亮了八苦鼎后浩瀚的万种兵器。
苏厌撕破幻境的那一刻,像是一脚踏空,从高空掉入无垠的星辰,上下左右延伸至无限远的地方,全是无穷无尽浮现在识海中的兵器,每一个都带着浓郁的杀气,淌过万千血海。
不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会不自觉地感到战栗。
浓郁的血气中,却突然扑来一阵如霜雪般的清冽剑气。
风停渊?
苏厌下意识转过身去,瞳孔微微变大了。
极尽的剑意,安静而温柔。
从无穷高的远方到无穷远的尽头,渡厄掌控的识海之内,突兀地下起了一场浩瀚的大雪,纷纷扬扬,从星河之上坠落。
苏厌甚至没有感到杀气或是危险,茫茫然伸手去接。
雪花避开了她。
苏厌猛地睁开眼。
四处漏风摇摇欲坠的拍卖场,被渡厄剑气冲击得口吐鲜血的修士,彻底被剑气摧毁的主展台和千疮百孔的天机阁锁敌阵。
她回到了现实。
凌霄宗扶山掌门施施然收剑,露出身后护着的一群剑修。忙忙碌碌穿梭的百草堂弟子尽职尽责地救治伤者,远处修为最低的天机阁少主谢寄云已经七窍流血,昏迷不醒,公西白凝拎着药箱冲到他身边。
然而这些,苏厌都没有看见。
她只看到眼前一袭白衣,身形单薄的男人,大半银丝白如霜雪,像是从枝头断掉的枯叶,轻飘飘地向后倒下。
“风停渊!”
苏厌上前一步,接住了他,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他身上冰得吓人,只有极微弱的心跳,苍白的脸色脆弱如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深色的剪影,连带着眼尾暗红的小痣都暗淡下去。
苏厌探他脉搏的手,触到腕骨上一根陈旧的红绳。
苏厌心里狠狠一抽。
幻境声嘶力竭的男孩和眼前安然沉睡的男人逐渐重合。
几乎让人错觉他也会流下泪来。
然而其他人看的都不是风停渊,而是悬在半空中的一柄漆黑的剑。
“渡厄!”一名剑修喃喃道,“那是渡厄吗!那是万兵之主渡厄!”
“渡厄现世了!?怎么可能?!它不是应该在守神山……”后面的尾音戛然而止。
“他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进来的?是哪个门派的人!”
“是他收复了渡厄吗?!渡厄现在……是被收复的状态吗?”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如虎狼环伺,杀意四起。
那可是万兵之主渡厄!谁不想要?
谁拿到,谁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清虚仙君。
都是修仙之人,哪个机缘法器不是靠博命才得到手?
一瞬间无数人掠身而起,袭向渡厄
……凌霄宗的人,天机阁的人,百草堂的人!
红裙黑靴的小魔女冷冷抬眼,眼底带着凉薄的恨意。
她动作惊如闪电,一鞭卷向渡厄,一手撑起红伞招鬼,抱住男人,轻轻一旋,宛如艳红的旋风,一刹那间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眼前。
*
清虚客栈。
四处墙壁被贴上黄纸朱砂的鬼画符,这是鬼王太阴在苏厌临行前给她的,真正的“鬼”画符。
鬼画符贴在客栈里里外外的墙壁上,能甩脱追踪,未经允许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哪怕靠近,也会陷入鬼打墙。
一方床榻,一套桌椅,敞开的窗吹进冰冷萧索的寒风。
苏厌坐在床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男人。
她的手心托着男人的一缕长发,那缕长发在她手心如流水般从指缝渗下,一点点变白,银色像是冬天的寒霜缓缓爬上发梢。
苏厌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到一个人的死亡。
她本该忧心忡忡,焦急到恨不得把他晃醒,可偏偏桌上还横放了一柄渡厄。
颀长,冰冷,任何光都无法照亮的漆黑剑鞘。
像是死了一样,沉沉地躺在桌子上,苏厌拔剑也拔不出,甚至用刀砍它都毫无反应。
传说中情绪仙君的剑,万兵之主,叱咤九州上千年,从千里之行的地底一出手,便是要制所有人于死地。
……此时就这么躺着装死。
是风停渊收复了渡厄吗?
苏厌没有看到风停渊的身影,在无边识海中,她只感到熟悉的剑气扑面,宛如故人来。
她会弄错吗?
不是风停渊又是谁呢?
他如果能收复渡厄,他就是清虚仙君?
这个念头一出来,简直像是在她心上浇了一泼热油,烫得她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来回徘徊,恨不得找几个人来杀。
他不是鲛人,他父亲是风行大侠,是个剑修,母亲是父亲的师妹,所以也是剑修。
她一直自顾自把他当做鲛人,但他除了曾经沉睡在湖底以外,跟鲛人没有任何共同点。
如果凌霄宗把他冻在冰湖里,不是为了囚禁他,而是为了保护他呢?
他的第一把剑刻着陈氏家徽,如果那柄剑,就来自三百年前的陈氏家主陈清岚,其实和她的有情剑出自同一人之手呢?
苏厌简直越想越可怖,越想越愤怒,一拳锤在柱子上,硬生生在将承重的柱子拦腰锤断。
整个清虚客栈都晃动了几下。
如果他一直在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