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世界
“乱点鸳鸯谱!”
顾昭稀罕得紧,连连应承,“是是,媒人大姐说得对,来来,咱们坐一边来,慢慢分说。”
……
原来,扎纸虽然有人形,张兰馨却是半点不放在心里,纸人和那等烧下来的冥器,在她眼里是一样的。
吕公子来迎亲,张兰馨掀开了轿帘,从小缝里偷偷瞧了一眼,欢喜不已的自言自语。
“真是青葱又稚嫩的少年郎啊,真好,我张兰馨痴长九十有三,还没有瞧过这般面嫩的书生郎哩。”
张兰馨痴痴的笑了一会儿,正好被给新娘子递福橘的扎纸媒人听了个正着。
这么一听,她当下如被雷劈,原先蒙昧的思绪一下也清朗了起来,这才去前头寻了大马上的吕平涛。
......
鬼道里。
吕平涛听到这里,不住的点头。
“是是,道长,就是这样,我本就不欲成婚,奈何凡世家人恐我一人在阴间烦闷孤单,特意和张家结了阴亲。”
吕平涛长吁短叹,继续道。
“倘若是张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她,她九十有三了。”
“小生,小生实在无法接受,她都是我祖奶奶那辈的人了,说不得我们喜欢的东西也不相通,我喜欢去年的坊间话本,她喜欢五六十年前的戏曲......”
吕平涛对上顾昭的眼睛,抽了抽鼻子,两行血泪说下来就下来。
“道长,小生实在不想和她谈星星谈月亮,更不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就让小生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待着吧。”
顾昭:......
媒人扎纸将手中甩的帕子递了过去,噘着嘴啧啧个不停,凑近抚了抚吕平涛瘦削的后背,怜惜道。
“莫哭莫哭,乖乖莫哭。”
“回头大姐再给你找个好的!”
吕公子有点怵这样的媒人扎纸,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收回了哭声,打了个哭嗝。
“不不,不用了,谢谢大姐儿了。”
媒人扎纸甩了下帕子,唇边的美人痣动了动,嗔道:“讨厌,咱俩啥交情?跟大姐还这般的客气。”
“呵呵,客气客气。”吕平涛一手倒撑着桌子,狼狈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边畏惧媒人扎纸,尴尬的笑了笑。
旁边,媒人扎纸蔫耷的精神头一下便鲜亮了起来。
吕平涛心里哀嚎,难道他这是前门拒狼,后门又进虎么?
顾昭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一言难尽。
她扎的这纸人,这是真成精了?
……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里头走出一道艳红衣裳的倩影。
只见她满头的琳琅珠玉,宝玉衬得那张俏脸珠光宝气,只是此时俏脸阴沉,上头覆着一层薄怒。
“好啊,我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原来是媒人扎纸啊!”
“你也是我张家烧下来的,算我张家的奴仆,怎能如此背主?”
背主的媒人扎纸后背驼了驼,不过,她的视线落在顾昭身上,又支棱了起来。
“我这是良心未泯,哪里是背主了?”
“道长扎我的时候,就让我别的可以没有,但有一个东西绝对不能没有。”
“那就是良心!”
媒人扎纸掷地有声。
“我?”顾昭以手指了指自己,神情意外。
她有吗?
她怎么不知道?
“是,就是道长!”媒人扎纸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抬起自己的脚,让众人看她那磨平了的红绣鞋,开口道。
“道长让游走四方,勤恳说亲。”
顾昭点头,对对。
媒人扎纸又掀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水红色扎纸里头有些泛黄和磨出毛边的里衣,沉痛道。
“道长还让我要做那等好媒人,可以贫,可以穷,万不可丧了良心,你们瞧,我这旧里衣就是证据,倘若我没了良心,专门做那等黑亲,凭借我的勤快,何愁不能富贵?又何须在鲜亮衣裳里头穿破衣?”
媒人扎纸有眼无睛的眼睛看了一眼新嫁娘,挺直了腰板,铿锵有力,道。
“我这是有良心,不是背主!”
……
桑阿婆朝顾昭看来,赞叹道。
“后生可畏。”
她低头若有所思一番,沉声道。
“难怪这纸扎觉醒了灵,因为它被扎纸之人赋了良心,又恰好遇到了不平的黑亲,心中积愤震荡煎熬,可不得醒了灵么!”
矛盾激发思考,这一思考,自然会觉醒灵。
顾昭讪笑:“呵呵,我就是这样考虑的。”
顾昭的目光落在媒人扎纸的里衣处。
那鞋子的磨边是她想的,这里衣的泛黄纯粹是因为颜料沾染了一些,她搓了搓,没有搓掉,反而纸张被搓薄了。
后来,顾昭索性就将这里衣染了淡淡的黄。
顾昭看着赞赏模样的桑阿婆,又瞧了一眼吕公子和扎纸媒人,他们一脸的道长就是英明……
顾昭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了,这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罢了。
……
“背主就是背主,还整得这么好听!”
张兰馨阴沉着脸,她瞪了一眼扎纸媒人,威胁道。
“回头就烧了你!”
扎纸媒人缩了缩,躲在了吕公子的后头。
“吕公子,你可得护着大姐,大姐都是为了你啊。”
吕公子朝顾昭看来,凄凄道。
“道长......”
“莫慌!”
顾昭站在吕公子身前,目光直视张兰馨,开口道。
“张家姑娘去时不过三岁,算上阴寿,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媒人扎纸都听到了,你已经九十有三,这么说来,你就不是张兰馨。”
张兰馨嗤笑一声:“笑话,我不是张兰馨又是谁?我张兰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张,名兰馨,就算说到天王老子面前,我也是不惧的!”
顾昭不上当:“就算你是张兰馨,那也不是张员外家的张兰馨。”
张兰馨窒了窒。
顾昭和桑阿婆瞧了她的神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桑阿婆叹了口气,“张姑娘,你这是利用同名,占了张家小姑娘的香火啊。”
张兰馨没有说话。
顾昭:“张家小姑娘呢?”
张兰馨摘下头上的红盖布,上头的琳琅珠宝也被扯了下来。
她瞧了一眼顾昭和桑阿婆,想着那老哥哥的话,这顾小郎可是连桃三娘都能收拾的,到底是心有俱意。
恨恨道,“十二年前便投胎去了。”
顾昭和桑阿婆意外,“这般快?”
鬼灵投胎,向来先是寿终正寝的老鬼,像张家小姐那样夭折的小孩,新丧一年,哪里有这般快便投胎的。
张兰馨绷着张脸,她抬头看了一眼顾昭和桑阿婆,见这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显然不是好相与的,这才继续道。
“唉,那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来了地府整日哭哭啼啼,还说什么对不起阿爹阿娘,死了都不安生模样。”
“我和她有缘分,我们都唤做张兰馨,正巧忌日又是同一日,整整差了一甲子年,所以啊,那忌日乍一看,它是一样的。”
张兰馨眉眼一瞪,看向顾昭时理直气也壮了。
“道长,我也不占那小丫头的便宜,她想着投胎,我一介老鬼,凡间没有子孙后代,在阴间冷衣冷食的,日子过得狼狈,我把我的投胎时机让给她,她将凡间的爹娘让给我,这不是公平得很么!”
没有了阳世的供奉,那便算是孤坟野鬼,也就是俗称的要饭鬼。
只有寒食节或者是清明节时,路口有人布施祭奠,这才能讨一口供奉,穿一身薄衣。
顾昭和桑阿婆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说不清楚了。
这一老一少的张兰馨,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啊。
顾昭不解,“没有供奉在鬼道渡日艰辛,有了投胎的机会,你怎么不去了?”
张兰馨沉默了片刻。
“我在等一个人。”
“我从金钗之年等到桃李年华,女儿家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在等待,我死了以后都还在等,这么多年了,我也等累了,这才想要了结这一段缘分。”
“我听说了,了结一段情缘,最好的方法便是开始另一段的缘分。”
顾昭还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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