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世界
张庆喜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肩上搭着鱼篓,脚下的裤管一边高一边低,秋日的天气凉了,尤其是早晚时候,天气冷着呢。
不过,他火力旺,一点也不畏惧寒冷,这个时节了,身上还穿着短褂。
皮肤晒得黝黑,一咧嘴,衬得那牙齿在昏黑夜色中,白的好似会反光。
听到小孩的哭闹声,张庆喜丢了肩上的背篓,大步的往院子里走去。
“爹,我来抱吧。”
“是不是闹人了?”
牛娃:“哇,爹爹!”
他瞧见亲近的人,心里的委屈一下就出来了,当下哭得天都震了震。
张立德脸有些红,孙儿这么哭,回头儿子还以为自己和老婆子欺负他了。
不过,此时天色黯淡,张立德脸上的这抹红,倒是瞧得不明显。
“庆喜哥,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寻你。”院子外头传来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子声音,一听就是个寡言的主儿。
“好嘞!”张庆喜咧嘴笑了下,爽快应道,“元伯,咱们明儿再一起去靖州城卖鱼获,嘿!还是大地方有银子,这日子有盼头!”
“嗯。”元伯应下。
他转身离开,压了压胸膛处,日常寡淡的面上出现了一道笑意,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这桃花簪,彗心一定会喜欢。
......
那厢,张庆喜手臂扎实,他一下就将牛娃抱了起来,掂了掂孩子,乐乐呵呵的刮了刮牛娃的鼻子,亲昵的笑道。
“咱们牛娃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羞不羞?”
他眼睛瞅了下板凳,“是不是又爬高了,被阿爷骂了?”
“阿爹,收衣裳,阿娘的衣裳。”牛娃哭了两声,记起正事,扯了扯张庆喜的衣襟,指着竹竿上的衣裳,着急不已。
张庆喜瞧着竹竿上的衣裳,神情愣了愣。
他看了一眼周围,不见自己婆娘,旁边,自家阿爹也是不自在模样,心下顿时一沉。
他搁下孩子,将竹竿上的衣裳扯了下来。
……
孙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她站在廊檐下,瞧到张庆喜收衣裳的动作,面上一急,嚷嚷道。
“放着放着,庆喜你别动。”
张庆喜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他将竹竿上最后一件衣裳扯了下来,转过头,露出一个笑脸,乐呵道。
“娘,没事,我刚才在樟铃溪里洗了澡了,身上干净着呢,肯定不会熏到这衣裳的。”
孙氏臭着脸,她一把抢过张庆喜手中的衣裳,重新将它们搭到竹竿上,不痛快道。
“谁要和你说这个了?你婆娘这衣裳你别收,她有本事自己跑出去,就别想咱们家给她收衣裳,搁着搁着!”
张庆喜郁气的叹了口气。
“这又是怎么了。”
他又不傻,怎么会瞧不出这是老娘和媳妇闹性子了。
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一家人的衣裳全都收了,独独留了他媳妇葵娘的,这不明摆着有事儿嘛!
他刚刚那样,只是想着,不是什么大事的话,就各自退一步算了,哪里想到,他老娘就是要将面子里子都撕了。
张庆喜转身将衣裳又扯了下来,一向都是爽朗笑容的脸上也没了表情。
“娘,你生气归生气,别这样啊,显得和葵娘生分了,跟个外人一样。”
孙氏提高了声音,“她自己先没把自己当做咱们张家人的,你倒好,才回来就怪我和她生分了!”
“儿啊,我和你说,你媳妇心坏着呢,我和你阿爹的话也不听了,刚刚扭头瞧了我们一眼,转身又跑了,你是没瞧到她那眼神,啧,就跟要吃人一样,可怕着哩!”
张庆喜不以为意。
这十来年,他算是看清了,这婆媳就不能只听一个人的说辞。
他阿娘惯会夸大事情,还葵娘瞪人的眼神会吃人……他看吶,估计那会儿是他老娘自己想吃人。
张庆喜心里腹诽不停,面上却不显。
他抱着衣裳进屋,瞧见屋里的衣箱被倒出来,重新折一半半的,心里又叹了口气。
再回头,神情无奈不已。
“娘,这又是怎地了?”
孙氏立马又告状,“我瞧葵娘就是不安好心,你瞧,她把你的衣裳放在下头,自己的衣裳放在上头,她就是想着压你一头!”
张庆喜无奈,“娘,什么压不压一头的,你浑说什么啊!这衣裳怎么摆,顺手就成了,实在不行,过两日我寻木匠再打一个。”
他真心实意道,“葵娘很好了,娘你就别吵吵了。”
孙氏伤心,唇都抖了。
“好哇,我就说会压一头,你瞧你,现在不就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吗?”
“难怪咱们老祖宗都说,这儿子有了媳妇就会忘了娘,你啊,心里就只向着你媳妇!”
张庆喜原先赚银子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他忍耐着,扯了个笑,宽慰道。
“娘,你别胡思乱想。”
“在我心里,葵娘和你都是我的家人,你瞧,元伯带着我去靖州城卖鱼获,赚了银子,我头一件事就是给你买银镯子,给葵娘买耳珰,老爹买了上好的烟丝,牛娃买城里娃娃爱玩的风火轮。”
他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我嘞!自个儿一个都没买呢!”
孙氏想着银镯子,心里熨帖了些,嘴上仍然犟道,“她那耳珰是金的,我这是银的,你还是向着她!”
张庆喜叫屈:“可是你的镯子大,她的耳珰小,都差不多银子的。”
孙氏还想再说什么,张庆喜终于耐心告罄了。
他将脸板了板,“再闹闹我就生气了,你们说,我这天还没亮便起来出门捕鱼了,到了天黑才回来。”
“到家后,热水都没能喝上一口,你还和我闹闹,我这心里也心寒呢。”
“娘啊,你到底当不当我是你的儿啊?”
孙氏绷脸,“自然是当的。”
张庆喜不想和自家老娘闹,他四处寻了寻,没有寻到江葵娘,当下便问道。
“葵娘呢?”
孙氏没好气:“刚刚不是说了嘛!她不听人劝,自己跑出去了。”
张庆喜看了眼天色,天已经黑了,他不禁有些着急。
“她干嘛去了?”
这话一出,孙氏和张立德窒了窒。
他们两人对着儿媳妇,当然是能绷着脸,让她不和大姑姐阿月计较,但是对着这当家做主的儿子,两人却又有些不好启齿了。
毕竟,这事儿真真是阿月做错了。
原先,他们打算不提这事儿,儿子那儿,也打算不给他知道。
老俩口子沉默。
张庆喜也沉了脸,“娘,爹,夜里天黑,葵娘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出门,这可不容玩笑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搅家精!”孙氏再次恨恨的骂了一声,这才不甘不愿的将事情的缘起缘落说了一遍。
最后,她道。
“庆喜啊,你别和你阿姐生分了,她也只是听说过,这喜堂里搁扫帚,家里会迟一些时候生孩子。”
“你也知道,她那时候孩子刚生,家婆又不给帮忙,日子难过着呢,就指着我搭把手了。”
“她一时心里犯糊涂,做了昏头的事儿,她知道错了,还给我和你阿爹也道歉了,这事儿……咱们就算了吧,啊?”
“够了!”张庆喜越听越是愤怒,手捏得紧紧的,难得暴戾的喊了一声。
孙氏被吓了一跳。
张立德原先要抽旱烟,听到动静,默默的将火折子收了回去。
张庆喜怒不可遏,“爹,娘,你们是长辈,你们吃过的盐比我和葵娘吃的饭都多,一些事儿,我们都听着你们的,但这事儿,你们真的是糊涂了。”
瞧着孙氏的不以为意,还有张立德皱着眉,嘴里念叨家和万事兴,张庆喜心中寒了寒。
“这事儿,到底是谁在搅家了?是葵娘吗?不是!搅家的分明是阿姐!”
“葵娘寻她说理有什么错?是,阿姐是向你们赔礼道歉了,那我和葵娘呢?”
“那几年,日子过得苦的,是我和葵娘啊,尤其是葵娘,娘,你都记不得了吗?因为没有孩子,她听了你多少回的数落和埋怨,背后吞了多少的眼泪。”
张庆喜恨恨,“别说葵娘了,我都要寻阿姐说理说理呢!”
他有些心寒,喜堂搁扫帚,扫帚通瘟,吉时吉地被污,这是邻居街坊都做不出来的事,她哪里是阿姐了?分明是将他当仇人了。
张庆喜想着爹娘只收了他们的衣裳,独独留了葵娘的在院子里,心里又是一怄。
大家的衣裳都是葵娘洗的呢!
牛娃抓着张庆喜的衣裳,心里有些怕。
张庆喜起身,“不成,我去六马街寻葵娘回来。”
孙氏面上一喜。
张庆喜脸一沉,“等明儿天亮了,我和葵娘一起去阿月姐家,爹娘,你们不让葵娘讨公道,我这做弟弟的,同时也是苦主,我总能为自己讨个说法吧。”
张立德叹气,“庆喜啊,家和才能万事兴啊。”
孙氏捂住胸,“你也是做人家舅爷的,你不给你阿姐撑腰,倒要上门下你阿姐的脸,你你……唉,气死我了。”
“……都这么久的事儿了,左右无事,庆喜啊,你和葵娘一向大气,就别和你阿姐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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