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世界
不,他不过是听管事惊慌来报,祠堂里,那冲虚道长留下的长生烛熄灭了。
他负手站在那微凉的夜风中,心神不定,沉思了许久,于两难中做下的断腕一搏罢了。
谢吉祥看着冲虚道长,哂笑了一下。
早在一年前,道长到来的那一刻,他记起了前尘事,就注定了他的骑虎难下。
做了那般多的事,桩桩骇人,件件惊心,他早就下不来这艘船了。
冲虚道长没了性命,更遑论是他,不若拼一把,成了,他做那麒麟子,不成,左右不过是一条性命罢了。
不想,最后竟然成了一半。
他能控制鬼母蛛和鬼母蛛诞下的鬼兵,不过,自己也陷入囫囵,一半身子化在鬼母蛛体内,和它混为一体。
......
“是有些不尽人意。”
谢吉祥看着顾昭嫌弃的模样,轻笑了一下,有些病容的面上不见着恼。
他低下头,衣袍撩开一些,露出下头那皮肉相连之处。
只见上头一半白皙清瘦,是人类光滑整洁的皮囊,另一半是毛绒发黑的蛛身,黑褐色的虫皮,端的是怖人狰狞。
谢丹蕴眼神闪了闪,随即喟叹了一声,重新将衣裳放下,眼不见为净。
他肩膀一耸,颇为自嘲的一笑。
“罢罢,虽然只得了半身自由,不过,能号令千军万马,也算圆了我这无根之人做兵马大将军的痴梦了。”
他这话一出,顾昭心情略为复杂。
她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会有一句话叫做可怜又可恨。
人和人真是天差地别,有的人受了罪,他只想着莫让旁人再受这一份苦楚,而有的人遭了罪,那是恨不得将身边的人都拉到泥地里,一并沉沦。
谢丹蕴,显然便是后者。
皮囊再病容再风光霁月,语气再和气,也藏不住下头那一份污浊。
……
随着谢丹蕴话落,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声起。
顾昭朝左右看去,不知什么时候,祠堂附近已经围满了人,只见他们穿着土布衣衫,神情木楞,眼里却有幽光闪过。
手中或握着锄头,或抓着铁锹,瞧过去都是寻常百姓模样。
孔其明护在妻儿前头,戒备的看着这些人。
毛鬼神担心不已,“小月,你到我的布袋里躲一躲吧,别怕。”
谢幼娘着急,“对对对,躲一躲,躲一躲。”
孔婵娟:“我不怕!”
谢幼娘帮着小毛将袋子撑开,“小娃娃哪里有不怕的,快进去,回头吓病了,折腾的还是我和你阿爹。”
她看了一眼毛鬼神,补充道,“还有咱们家的尊神大人。”
小月小声,“是小神仙。”
随即,她又有些喜滋滋。
阿娘也喜欢小毛了呢。
......
这厢,毛鬼神将孔婵娟护在纳财布袋之中,孔其明和谢幼娘神情戒备的看着那慢慢围进祠堂的人。
不,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便是谢丹蕴面前也多了好一些皂衣的汉子。
这个时候,鬼面蛛摇了摇大尾,倏忽的打了个嗝儿,身下又有一人掉了下来。
顾昭看了过去,只见那是个管事模样的皮囊,他似乎还有些懵,有些迷糊的甩了甩头,踉跄了两步,眉心皮肉下的蜘蛛跳了跳,这才站稳了身子。
片刻后,管事也护在了鬼母蛛之前。
......
顾昭眼眸沉了沉。
原来,所谓的千军万马是这样得来的,以活人骨肉喂养鬼母蛛,鬼母蛛诞下小蛛,操控着那一具皮囊。
谢丹蕴如两军对敌的将领,于高马处往下睥睨,神情冷漠。
在他眼里,当真命如草芥。
顾昭一咬牙,“今日,我便要让你看看,你这千军万马是如何被破的!”
话落,她的手往虚空中一探,元炁化作长.枪,泛着莹莹之光。
只见她一招横扫千军,长.枪中的元炁带着一抹青绿之意,如江中波浪一样拍去。
被这元炁扫到的人皆有一瞬间的停滞。
一瞬不多,却也足矣。
只见顾昭另一只手微敛,手中的元炁化作一缕缕长丝,倏忽的钻进“村民”的眉心。
一个收力,一个拉扯,指甲般大小的蜘蛛被缠住八足,徒然张牙舞爪的被扯了出来。
莹光一绞,瞬间成了黑色灰烬。
与此同时,眉心失去了小蛛的人就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萎顿干枯,如一张干瘪的皮囊一般。
很快,这儿就有一地的干瘪皮囊。
风来,皮囊簌簌抖抖,有一些面皮朝上,嘴巴处微微张着,似在向苍天倾诉,他们死得冤枉又不甘。
……
孔其明和谢幼娘哪里见过这般诡事,当下两股战战,相互搀扶着才不至于昏厥。
顾昭挽了个枪花,直指谢丹蕴。
“该是你了。”
谢吉祥眼里闪过慌乱,平日里说的再是大气,真遇到了生死之事,他才知道自己是贪恋这一片天地的。
“上啊,给我上啊!你们是木头人吗?”
谢丹蕴失了风度,手一拍身下的八爪蜘蛛,疯癫的朝护着自己的那些皂衣汉子以及管事喊道。
皂衣汉子的身子还残留着生前的一些肌肉习惯,小蛛控制着身子,拔起腰间的大刀。
瞬间,锋利的刀刃上闪过一道刀芒。
而那管事模样的却不顶事了,跑两步竟然自己摔跤了。
这般紧张诡谲时候,因为管事这一摔,孔其明和谢幼娘诡异的心里安了安。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看向前头。
不过是几息功夫,此地一阵铿锵的声音,那是兵器掉落地上的声音。
谢丹蕴失神的看着这一地萎顿的皮囊,喃喃不已。
“不,不......我的千军万马不会这般无用,不,不......”
为何,为何会是如此。
顾昭一挑枪,直接将祠堂里那些如帷幔一样的蛛丝扯下。
上头倏忽的起了一道火,直接将带着阴邪之炁的蛛丝烧了个干干净净。
没了蛛丝帷幔,整个谢家祠堂也露出了原本的样子,气息虽阴,却也肃穆。
是祠堂清正的模样。
顾昭看向谢丹蕴,“不是千军万马无用,而是你这蜘蛛无用。”
鬼母蛛诞下的皮囊附鬼蛛,虽然够听麒麟子的话,但那又有什么用?
别说她是道法破了这一局,就算真的是两军相会,她相信结果也一样,定然是人取得了胜利。
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会思考,会开心,会悲伤......有珍重的人,为了守护,更是能拼上了性命。
顾昭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谢丹蕴,神情冷漠。
“像你这等狼心狗肺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谢丹蕴猛地看向顾昭,眼里似簇着两团火,厉喝道。
“小郎你又好到哪里去,瞧着那手无寸铁的村民,不也一样下了狠手?让他们如今成了一个个干枯的皮囊。”
顾昭气笑了,“是谁将他们喂了鬼母蛛?谢公公,你倒是会自欺欺人。”
顾昭也不和谢丹蕴多费唇舌,元炁化成链子,直接将谢丹蕴缠绕了个严严实实。
鬼母蛛虽然吞噬血肉,会生下有着吞噬之人皮囊的小蛛,它本身却没有多少的战斗力。
甚至瞧那张鬼母之脸,还颇为温婉模样。
如今,谢丹蕴和鬼母蛛浑然一体,顾昭没有想着分开它们。
她直接往它身上贴了一张变形符箓,瞬间此地烟雾弥漫,等烟雾散尽,鬼母蛛和谢丹蕴也成了巴掌大小。
顾昭捡了一个瓷瓶,将他直接塞了进去。
待事情办妥了,她看了一眼周围,伸手一拂,谢家庄无数的皮囊汇聚一起。
最后,此地燃起一阵阳火,火光撩过皮囊,片刻后不见了踪迹。
顾昭招呼道,“咱们走吧。”
......
回去的时候,考虑到谢家夫妇这一日受了大惊,未免他们沾染鬼炁,顾昭没有走鬼道,而是在谢家庄寻了一辆马车。
骏马贴上神行符,一路朝靖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它脚下似生祥云,当真如一日行千里的良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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