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世界
瞧了一眼管老伯花白的发,顾昭稍稍内疚了一下,昏天暗地勉强的话,大半日还是要的。
……
听到顾昭的问话,管牧易摇了摇头,旁边,管聿也摇了摇头。
管牧易:“想过,怎么没想过,就是不为着自己,为着聿儿,我也将事情想了又想。”
“不过,毫无头绪。”
“就好似,就好似我突然不会写了一样。”
说罢,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管聿是玉石成精,因为被雕琢成笔,又是受文气熏陶成的灵,精怪吸纳灵炁修行,他却要吸纳文气修行,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眼瞅这孩子高了,却也越来越瘦了。
管老伯浑浊的眼里有水雾。
“老头子我没用,写不出东西,坐吃山空,京畿重地,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要钱,除了月头时候在书坊里靠以前的书分点碎银,到了月尾,家里就只剩一些铜板了。”
“我又时常心神迷糊,镇日浑浑噩噩的,都是靠聿儿去外头讨口吃的,街坊邻居接济,这才勉勉强强的撑到了现在。”
“就是可怜聿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遭人白眼了。”
顾昭瞧了一眼管聿。
遭白眼的管聿:……
“阿爷,真没有,叔叔伯伯们可喜欢我了。”
他爬到管老伯的旁边坐下,伸出手拍了拍,低声的安抚道。
……
顾昭在这一处的屋舍走了走,没有发现邪法的存在,接着,她来到管老伯面前,道。
“管老伯,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您瞧瞧吧。”
“不介意不介意。”管牧易身子直了直,有些激动又不安模样,“要我站起来吗?怎么瞧?”
“您坐着就成,我分一道元炁到您的体内。”
说罢,顾昭凝神,手诀一番,一道灵炁化作细线大小,从管老伯的两眉间钻入。
随即,灵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瞬间化作细细密密的银丝,犹如一张大网一样,在管老伯的脑袋里仔细的探看。
旁边,管聿有些担心的瞧着。
管牧易只觉得脑袋一阵冰凉,似有清风吹拂而过,有些疲惫和混沌的沉重之感都消退了两分。
倏忽的,顾昭的眼睛微微瞪大。
她瞧到了,在管老伯玉枕穴往里一寸的位置,那儿多了一只眼睛。
是眼睛没错,细密而长的睫羽,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黑眼珠占了大半的眼眶,眼白比较少。
此时,它正半张半阖,有些惫懒模样。
……
第157章 (捉虫)
本该是漂亮的一只眼,因为是在布满血丝和脑浆的脑袋里出现,它显得诡谲又恶心。
顾昭多瞧了一眼。
这只眼睛半睁半阖,好似在盯梢,又好似在休憩,元炁如天罗地网一般,悄无声息的将这只眼睛围了起来。
“怎,怎么样?”管牧易搓了搓手,看着顾昭的视线忐忑不已。
想了想,顾昭轻轻颔首,轻声道。
“是有蹊跷。”
“当,当真!”管牧易瞪大了眼睛,猛的站了起来,他朝前走出两步,却又近乡情怯一般的止住了脚步,只急急的朝顾昭方向看来,失声问道。
管聿也瞪圆了眼睛,他瞧了瞧顾昭,又抬头瞧了瞧自家阿爷,惊疑不定模样。
“嘘!”顾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管牧易连忙坐回了床榻边,他抬起双手,无声的做了个好好好的动作。
能发现不妥就好。
能不能治另说,起码别像之前那样稀里糊涂的。
管聿也期待的看着顾昭,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晶亮又剔透。
要是在先前时候,瞧到这样的一双眼睛,顾昭还会赞叹一句这笔灵模样生得好,眼睛特别有神,不过,在瞧过管老伯脑袋里的那只眼睛后,顾昭才发现,自己有一日,竟然会害怕瞧到这漂亮眼睛。
真是,真是妖孽误人!
顾昭痛心疾首。
……
今日春光明媚,光束透过瓦片缝隙,在屋里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有尘埃蒙蒙。
顾昭环顾过屋舍,视线落在窗棂边的书桌上,那儿,毛边纸被山形镇纸压着。
老伯说了,前年某一日,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写,也不能画了,灵光一闪而过,往常时候是抓住灵光,才思如泉涌,从前年开始,这灵光一闪而过就真的是一闪而过了。
脑袋里空空如也,像塞了稻草堆一样。
他着急得不成,却毫无方法,往往在桌子前枯坐大半日,提着笔想要写,却写不出只言片语。
所有的灵气都被榨干了。
最后只剩下浑浑噩噩,半疯半癫。
想着眼睛的用途,多出来的那只眼,它又是在玉枕穴后的脑子里,顾昭心中有了猜想。
她三两步走到书桌边,将那张官帽椅拖了出来,示意管老伯坐下。
管牧易站了起来,上了年纪的腿有些颤抖。
“阿爷小心!”管聿连忙伸手搀扶。
“不用,阿爷能走,只是起得猛了一些,乍然之下,有些不稳罢了。”
管牧易摆了摆手,不用管聿扶他,他看了顾昭一眼。
顾昭回视,冲他点了点头。
管牧易深吸一口气,步子虽慢,却坚定的走了过去。
……
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近来,大片春光泼在书桌上,明媚耀眼且带着暖人的温度,老物件的书桌好似都漾着一层柔和的光。
官帽椅上,管牧易的眼睛扫过桌上。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曾经在这张书案旁奋笔疾书过,如今想来,那样的场景,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管牧易惆怅的叹了口气。
都说美人迟暮,将军白头让人心生怜惜和不忍,哪里想到,这江郎才尽竟然也这般的伤人。
就在管牧易伤怀之时,就见旁边的顾昭手心一翻,一卷蓝皮的线状书出现在她的掌心。
这是……
管牧易侧头看了过去,待瞧清书卷上的名字时,他的眼睛瞪大了一些。
“不错,这是坊间的书肆里,《芙京志异》的最后一册,七情先生,可否请您接着第六十八回 ,将故事继续往下?”
顾昭将书往桌上搁了搁,轻声道。
不不,他不成的。
管牧易有些慌,他急急的摇头。
只见花白的发有些凌乱,清瞿的面容只剩畏缩和狼狈。
曾经引以为傲的好才思没了,在无数个枯坐到天明的夜晚,他的精气神也似那燃着的蜡烛,一点点的被现实烧没,只剩桌上一片狼藉的烛油。
顾昭轻声:“先生莫忧莫怕,咱们就试一试,这一次,兴许会有不一样的情形。”
管牧易摇头的动作一顿,他侧过头,目光有些迟疑的看向顾昭。
……会,会不一样吗?
顾昭肯定的点头,掷地有声。
“会的,一定会的,我和您保证!”
“我也相信阿爷。”管聿突然出声,他瞧了顾昭一眼,又有一些腼腆,“我还相信哥哥。”
好!他就再试一次!
管牧易心中豪情顿生,不成又怎样,再差也不过是现在这般情形。
他的视线看过管聿,又看过顾昭,暗暗下决定。
竹芭街的张书生,杏仁街的许书生,还有旁的李书生……这些书生郎他通通都不满意,他想自己养着聿儿,就像聿儿没有放弃他一样,他也不想放弃聿儿。
他想写,他要写,他要写到自己垂垂老矣进棺木的那一日!那时,聿儿得他真传,应该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管牧易将桌上的《芙京志异》拿起,他也不翻开,就看了下那蓝皮的书,伸手抚了抚,眼里有着怀念。
世人看的是书,他看的是自己的一生,是自己伏案的日日夜夜。
顾昭贴心:“先生要看看前情吗?您慢慢看,我等您。”
管牧易摇头,“不用了,这书就像我的孩子,我将它创造出来,自己的孩子,便是十年八年,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前文历历在目。”
说罢,管牧易将书往案桌的左上角搁了搁,一手拿着墨条,细细的在砚台上研磨,另一只手轻轻的扯了扯花白糟乱的胡子,敛目沉思模样。
与此同时,管聿身上莹光一闪而过,待光亮散尽,此处不见戴着纶巾的小书生郎,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悬浮了一枝白玉管的毛笔。
只见白玉温润,笔头蓬松丰盈。
顾昭抬头瞧了过去,它在半空中上下晃了晃,似在点头致意,下一瞬,它飞到了管牧易的手中。
只见笔头蘸了墨汁,多余的汁水在刮了刮砚台的边缘后,轻松的被控去,管老伯提笔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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