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米花
「如果,他已经死了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蒙咬了咬牙,眼中含泪,孟青沉默了下,慢慢地松开了手。
他看了她一眼,想要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但顿了顿,收回了剑,转身离开。
「如果找不到他,就回来找我。」
孟青知道,阿蒙是找不到袁曜的,袁曜已经死了。
三年前,陵城大战告捷,袁曜回京,军队停驻开州郊外时,机缘巧合救下一名险些被歹人奸污的女子。
那女子,名唤阿乔。
传闻说,阿乔对袁曜起了爱慕之心,光着脚跟了他一路,苦苦哀求:「奴愿做牛做马,只求留在将军身边,将军莫不是嫌弃我?」
袁曜笑了,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我这副相貌凭什么嫌弃你呢,只是我已有意中人,不久之后就要成亲了,姑娘走吧。」
他说起自己的心上人,神情柔和,令阿乔泪目。
他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她。
阿乔起初不受,最后含泪接过,道:「将军救了奴,却不肯要奴,阿乔无以为报,有一事欲告知将军,但请将军牢记,归家之后,无论何时,万不可掀开灶间那口蒸锅。」
袁曜觉得她奇怪,皱了眉头。
回京不久,父亲袁晋珩突然病逝,袁府大丧那日,他发觉妹妹袁秀有些不对劲。
袁秀眼神呆滞,行尸走肉一般从厨房端来一碗丸子汤,非要他当面吃下去。
那青釉白底的瓷碗里漂着五个色泽诱人的红肉丸子,肉香浓郁,袁曜当下起了疑,冲进厨房探个究竟。
袁曜进了厨房灶间,再也没有出来。
直到第二日官府查封,大批衙役进了府邸,袁府上下,死的死,疯的疯,厨房的炉灶边,站着一具无头男尸,经辨认,死的正是袁曜。
那日,灶间木柴仍旧烧得很旺,火苗撕舔蒸锅,厨房内袅袅生烟,热气腾腾,香气浓郁。
有衙役走向炉灶,拔剑直指蒸锅,用力掀掉了锅盖!
蒸锅里,有五颗脑袋,炖得滚瓜烂熟,皮开肉绽。
是袁晋珩,袁曜,袁秀,以及袁府的两个姨娘。
吓得衙役双腿发软,纷纷呕吐,瘫倒在地。
有传闻说,袁家早年曾同赵王设计,斩杀了一名落头氏女子,此番是那女子后人前来寻仇罢了。
真真假假无人得知,当时诸国征战,秦王霸业,乱世之争。
袁曜的死讯早就传到了山上,张越真人知道,众师兄弟也知道,唯有阿蒙,谁也不敢告诉她。
孟青以为,阿蒙下山之后,找不到袁曜,或者得知袁曜已死,总还会回来的。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等阿蒙回来,他会安慰她,为她抹去眼泪,并且告诉她,她的少年英雄虽然不在了,但师叔还在,师叔愿意保护她一辈子。
可他没有等到阿蒙回来。
阿蒙死了。
一个月前,孟青下山,在远山杏花村头,看到了吊死在歪脖子杏树上的阿蒙。
杏树下,坐着个姑娘,姑娘乌发流泻,容颜娇媚,手里正捧着一颗头颅,百无聊赖地玩弄。
姑娘听到动静,回过了头,看到孟青,柔声一笑:「彘子,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呢。」
那一刻,天色阴沉,寒风呼啸,杏叶沙沙作响,阿蒙瞪着大大的眼睛,尸体晃啊晃。
孟青看着姑娘,良久,勾起了嘴角:「阿乔,好久不见。」
十里杏花村,清风微雨节。
孟青与阿乔成了亲。
天色渐晚,西窗袭风,新房里的红烛轻晃了下。
阿乔穿着芙蓉嫁衣,裙裾下露出绣花鞋,鲜红似血。
她等了很久,孟青终于过来了。
同样的大红喜服,乌发流泻,身如玉树,他眉眼间的桀骜是她喜欢的。
孟青从小就长得端正,经她打造之后更加风流韵致,阿乔很满意。
他的唇弯成半月弧度,双手撑着床畔,俯身去看她,眸子乌黑如浓墨,含着摄人心魂的笑。
阿乔勾住了他的脖子:「彘子,听说你现在不吃人了?为什么?」
孟青吻她的耳颈,声音喑哑:「我怕被人抓去胤都,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再也见不到你。」
阿乔娇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有人找你麻烦?是谁?」
「那不重要,此时此刻,你才重要。」
屋外清风细雨,屋内花烛摇曳。
阿乔看着年轻又俊美的男人,面颊绯艳如桃,她眯着细长的眼睛,神思缥缈。
那时为何会喜欢袁晋珩呢,她重回袁家的时候,看到的是四五十岁,已显老态的袁郎。
不惑之年的他,失去光环,普通又平凡,令她茫然。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普通人?
她无比满意地抚摸着彘子的脸,如此英俊年轻,这才是她应该喜欢的男人,她成就了他,他们彼此相依为命。
彘子为她坠入魔道,永远不会背叛她,不死不灭。
三更天,夜色浓,雨势渐大,狂风呼啸。
屋内花烛燃尽,黑漆漆一片,凭空一道响雷,映在孟青脸上。
他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青兕宝剑,表情冰冷。
杀意弥漫,宝剑应势而起,像一道呼啸的闪电,朝着熟睡的阿乔斩去!
3
大头在幻境晕倒了。
我把他带了回来,他抱着我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太惨了,还是新中国好,我爱我的祖国。」
后来我喝着花茶,悠然自得地坐在店门口晒太阳,他像条哈巴狗一样蹲在我旁边。
「姑奶奶,孟青不是用青牛宝剑杀了飞头獠子吗?为什么她没有死啊。」
「孟青太心急了,青牛宝剑是慕容昭引异妖青兕所化,剑气不正,当时放在沧南山养着,阿蒙一死,他等不及了,提前将剑取走了。」
飞头獠子入册后,我着实消沉了些日子,因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慕容昭的名字了。
孟青这个人,其实我是见过的。
那年我十四岁,还在胤都,他以章尾道人的名义,随大秦大史天官申柳公前来找慕容昭。慕容昭引尸水河的异妖青兕化剑,取名青牛宝剑,可斩杀落头氏。
尸水河波涛汹涌,怨气冲天,阴戾扑面,冰冷刺骨。
慕容昭覆手云雨,翻江倒海,河内封印的异妖可被他化剑,尸水河的怨气可被他镇压。
那道芝兰玉树的影子,那样强大的存在,惊为天人,令他震撼。
可惜,慕容昭永远走不出胤都。
街上车辆来来往往,不时响几声汽笛,阳光明媚,时代文明。
令人恍惚。
大头问:「胤都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慕容昭又是什么样的人?」
张大头存了几分听八卦的心态,若是平时我是不会理他的,可我今日突然很想跟人提起他——我的师父,慕容昭。
我说:「胤都自殷商时期就存在了,以前归周天子管辖,后来又归秦王管辖,不管春秋战国多乱,没人会去动它,因为胤都的存在,本就是一个秘密。」
「我知道,城下有尸水河,封存了妖怪。」
我点了点头:「商纣的真实历史比你们知道的要恐怖得多,牧野之战几乎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上阵了,那时天下生灵涂炭,康回引尸山之水至胤都,钟山神烛阴之子因杀死天神葆江被祭灵尸水河,从此尸水河成了封印异妖的容器。」
「至于慕容昭,他是我,想见,但再也见不到的人。」
我那本泛了黄的祩子笔记里,翻开第一页,是这么写的——
「秦时西南,有城胤都,城下有河,困妖无数。」
「胤王有女,国有巫袾,袾子祭河,公主投锁。」
大头曾经问我,为何会写笔记。
现在我想告诉他,因为我活得太久太久了,神仙都有陨灭的一天,我怕有朝一日我也会忘记。
很久很久以前,我不叫王知秋。
我出生在战国时期,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齐国人还是秦国人了。
我的记忆深处,是战火、瘟疫、饥饿、死亡。
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我的父母似乎是因战乱而死,但我又隐隐记得他们好像是染了瘟疫病死的。
总之,我忘记了。
我只记得自己幼时流落秦国,光着脚,衣不遮体。
那时我生病了,肮脏、瘦弱,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街边。
我唯一的朋友豆子想带我去医馆,但他也是个小乞丐,纠缠着官老爷要钱,被官老爷的马车碾死了。
我记得自己当时也快死了,迷迷糊糊地看到街上过了辆贵族马车,硬撑着站起来,一头撞了过去。
我是个有骨气的人,想用这种方式来抗议他们碾死了我的朋友。
马车上坐着的,是大秦天官申柳公,和前来秦国接封受印的胤王钟离氏。
按理来说,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申柳公收留了我,我成为天宫的一名童儿。
但当时胤王身边还有一位身穿狐裘大氅的年轻男子。
我还记得裘是银狐的,纤尘不染,男子玉冠束发,眉眼细长,薄唇润红,眸子漆黑如墨。
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的皮肤极白,好看得像神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