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米花
这几日城里的治安特别好,但还是发生一件事,我的异妖册不见了。
真是可笑,竟然还有人敢偷那玩意。
大雨停了,街上恢复了热闹。
路灯,车灯,以及殡葬店的霓虹灯,交相呼应,映在我眼睛里,像极了一色彩斑斓的舞台。
喧闹是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流和车辆。
我在等,我知道,今晚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那场铺天盖地的雨,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半空之中起了龙卷风,好一幕壮阔的龙蓄水。
大雨过后,阴气仍悬在上空。
这是旱魃女尸被唤出的预兆。
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在殡葬店的门口挂了一盏白灯笼,摆了香炉,燃了生犀香。
夜深的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少了。
凌晨三点,街上空无一人。
路灯幽暗,整条巷子,只有我的殡葬店,霓虹闪耀,眨巴着五彩的眼睛,迎接远方的客人。
灯笼里的白烛火苗摇晃,冉冉升起的燃香飘散在空气中。
终于,有东西出现在了街口。
一步步走来时,看得清是一只执灯的青衣鬼怪。
身着青衣的女子,长发委地,赤着脚,缓缓走来。
她的身形飘忽不定,直到逐渐走近,才能看清头发遮掩下的那张脸。
死灰色的脸,透着僵尸特有的尸气,乌青的唇,眼睛像失了色彩的玻璃珠子,死气沉沉。
青衣鬼怪挑着白灯停留在殡葬店门口,抬头看着霓虹招牌那里挂着的白灯笼,以及香炉里的香,幽幽开口——
「袾子,这是何处?」
「对您来说,大概是四千多年后吧。」
「哦?谁把我放出来的?」
「……我的侄孙。」
「你救了他一命。」
「是,感谢女魃不杀之恩。」
旱魃女尸,声音嘶哑:「他犯错了,你该惩罚他。」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任何人犯了错,都应该接受惩罚。」
我沉默了下,继而道:「是,要惩罚的。」
异妖册是张大头偷的。
如果不出意外,尸变也是他策划的。
他制造了尸变,偷了异妖册,放出了旱魃女尸。
他本没有这样的本事,怪我这些年对他的放纵,让他懂了太多,做出这般糊涂事。
我知道大头在做什么。
无非是不愿我离开,策划着放出一只妖,让我继续抓。
这种幼稚的行为,险些铸成大错。
好在放出的是旱魃女尸。
他定然不知,她与其他妖是不同的。
胤都初时,以尸水河镇妖,女魃是唯一一个自愿被镇压的妖怪。
后来浩劫生起,群妖纷纷逃窜出尸水河,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主动从河底走出来。
直到引渡到异妖册,她都是一只特殊存在的妖。
若问原因,我想与她原是天上的神女有关。
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命应龙在冀州迎战,蚩尤请来天上的风师纵大风雨,淹没大荒。
天女魃,乃是黄帝之女,奉命前来止雨,助父遂杀蚩尤。
那场上古时期惊天动地的战役,以蚩尤被杀告终。
然而没人知道,风师箕伯也死于女魃之手。
更没人知道,女魃一直喜欢那位风师。
但她最终站在了黄帝这边,为族人而战。
可笑的是她因这场杀戮造下罪孽,已经无法再做天女。
后来更因她杀了风师,部族大旱时,她成了禳灾巫术的祭品。
从天女到旱魃女尸,没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心死。
杀风师是她的选择,成为祭品也是她的选择。
只因她是黄帝之女,肩负大义与责任。
这样的天女,即便成了妖怪,也万不会是为非作歹的妖。
大头已经失联一个月了。
隔了一条街的古玩店,也关了门。
我没有去找他,也没有用镜台查看他究竟做了什么。
自我来到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还是第一次这样无助。
我怕我从小养大的侄孙,会因做错了事,死在二十六岁这年。
被他拿走的异妖册,施个咒语便重新落在了我手中。
我本该和女魃一同回去的,可是我知道,我必须要见大头最后一面。
好在也没有等太久,又过了半个月,同样是深夜凌晨,殡葬店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声只响了一下,我便知道是他回来了。
果不其然,开门的时候,正看到他背对着我,坐在地上。
我唤了他一声:「大头。」
他身躯一顿,没有回答,只笑了一声:「姑奶奶,我以为你走了。」
我叹息一声,怜悯地看着他:「你杀人了?」
「算是吧。」
「谁?」
大头没有回答,只背影孤独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没有月亮,夜幕一片漆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杀了龅牙哥?」
那个经常在古玩店门口的流浪汉,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大头沉默了下,轻声道:「我没有杀他,我只不过是,没有救他而已。」
按他的话来说,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那流浪汉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突发疾病,蜷缩在古玩店门口,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大头关门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龅牙哥意识昏迷前,向他发出了求救的眼神。
可大头没有救他。
相反,他蹲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
那是一个无月的夜晚,流浪汉死在了店门口,但没人发现,因为他经常躺在这里睡觉。
夜深的时候,大头将他的尸体拖进了店里。
城市里有太多这样无家可归的人,即便他很久不曾出现在那条街,也仅有熟知一二的店老板感叹一句,咦,那个乞讨的流浪汉最近不见了哎。
过后,所有人便将他遗忘在脑后。
大头是恶人吗?
不是,街上那么多店面,龅牙哥只经常守在他的店门口作为常驻点,因为但凡大头在店里,饭点的时候都不忘给他也送份吃的。
他不是恶人吗?
不,他是恶人,他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死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动于衷,冷漠旁观。
后面的事无需多说,他利用流浪汉的尸体,做了诸多实践,策划了一场尸变。
而后偷了我的异妖册,以我那本「袾子笔记」中记载的某种召唤仪式,将旱魃女尸放了出来。
我不知他是何时动的这种邪念,邪念一旦滋生,无异于将心交给了魔。
我很失望,看着他声音冷了下来:「你可知道,召唤出旱魃女尸,你的下场是什么?」
「猜到了。」
他笑了一声,语气不甚在意:「姑奶奶不会让我死的。」
「张润泽,你这是在逼我。」
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哀凉,竟不自觉地想起了他初到我身边时,六十多岁的张红兵将他推到我面前,他紧张地看着我,在张红兵一遍遍的催促下,挨了一巴掌,才哭着叫了一声姑奶奶。
三岁的孩子,还应被母亲抱在怀里,不应该是敏感慌张的。
我不该留他的,可我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
早知今日这恻隐之心会害了他,我绝不会在那时摸着他的小脑袋,说了句:「姑奶奶这里有糖。」
他喜欢吃糖,如同秦时的连姜,也喜欢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