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三
鬼是人的盾,是茅,是铠甲,而人则可让鬼从此无惧阳光,白日可现。这种相辅相成的关系,除非魂灭人死,否则没有其他术法可以破解。
会出现在行云州引魂试会上的游魂,都是曾经死去的行云州的人,亦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干净的鬼,好鬼。他们与云之墨不同,云之墨是从渡厄崖底的封印里爬出来的,奚茴与他初遇时便知道他必是曾经无恶不作才会被关在问天峰下,她知道他是坏的,可他对她太好了。
奚茴无所谓自己鬼使的善恶,她亦非良人,她就是想要与云之墨绑在一起,旁人解不开的那种。
所以她拼命学会了与鬼使结契的法术,学会了伏鬼的阵法,即便她知道跟随谢灵峙的队伍里有想杀她的人也装作不知情,她甚至提前在林子里设下好几处同样的伏鬼法阵。
那嵘石宫的弟子与漓心宫的弟子出现时,奚茴简直要鼓掌叫好,他们是送上门的诱饵。两名弟子主动担起守夜,奚茴便明白今夜便是他们动手的时机,她凭着自己灵敏的听觉听到了那两人的对话,甚至听到了他们说好了要在何处对她动手。
奚茴只找到了二人所说的附近,故而在这里也设了个伏鬼阵。于所有人休息后,她特地选了个远离人群的阴暗角落,方便那二人动手。
她一直没睡,屏住呼吸等着诱饵上钩。
两名弟子果然带她来了他们借口寻她而提前踩好的杀人地点,奚茴的身上藏了锋利的匕首,也不是不能放手一搏,但她选择了以命为注,赌云之墨出现。
果然,他出现了,他掉进了她提前设好的伏鬼阵里,他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以他的真正面目。
奚茴站定于云之墨的正面,此刻,她才真正清晰地看见眼前男子的模样。
云之墨肤如雪色,长发翩翩,剑眉飞鬓,竟与奚茴印象中的恶鬼半分不像,他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降临,那双桃花眼睥睨着她,叫她的心思无所遁形。
奚茴双眸赤诚,看向云之墨的目光是赤、裸的占有,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得来了心爱的玩具,便要死死抓在手中,旁人多看一眼也不成。
“影子哥哥。”奚茴看向那双桃花眼,与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那时她还年幼,从渡厄崖底潜入水中闭气,恍惚之际一场梦境,睁开双眸是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双眼睛。
她认得他的声音,记得他的眼神。
云之墨见她跃跃欲试,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结果奚茴动了动嘴唇,只道一句:“你好高啊。”
和他是影子时完全不同,他是影子时,奚茴伸手摸一摸地面就像是摸到了他。如今影子化出原貌,如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的人,她伸手便可触碰,奚茴又有些畏缩了。
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又许是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奚茴往后退了半步,得以看见完整的云之墨时,她才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柔软的手心里躺着一片被火烧了一半的银杏叶。那是奚茴从凌风渡里带出来的叶子,上面有云之墨的气息,正因如此,方才被她衔在口中启阵,才能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云之墨。
她抬起手,让云之墨看清那片银杏叶,开口问:“那么现在,你愿意成为我的鬼使吗?”
书中与鬼使结契便是如此,抓住一样属于对方的东西,于结契阵中许诺,奚茴的伏鬼阵与结契阵相连,只要云之墨应允,从此他就是她的鬼使。
只属于她。
奚茴放在漓心宫小院桌案上的书云之墨看见过,自然也看见了那书中被翻动最多的两页纸里写了什么。奚茴想要他成为她的鬼使,云之墨并不惊讶,他只是惊奇小姑娘连询问他的机会也不给,当他是一个猎物,自顾自地便设下天罗地网逼他就范。
冲动,与她当年跳下渡厄崖一样不会变通思考问题,十八岁的少女与八岁的女童一般,从未改变过,光长了年龄个头,却没长脑子。
云之墨挑眉,对着奚茴的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片银杏叶就在她的手心里燃烧,不过眨眼便化作灰烟。
奚茴被烫了一瞬,她愣了愣,随后听见云之墨道:“现在,你打算如何?”
奚茴抿嘴,慢慢伸出了右手,她的右手里还藏有一片银杏叶,与方才的一样,被火烧穿了个洞,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中。
少女的目光带着希翼与坚定地望向眼前高大的男子,深夜的万年密林中仅有几只萤火虫闪烁微弱星芒,幽绿色的光随飞舞沉沉浮浮,偶尔照亮奚茴的双眼。
潮湿的林中气息里带着灰烬的焦枯味儿,这一处的伏鬼阵正在启用中,周围像是化出了一个小小结界,将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悉数隔绝。
奚茴听不见风声、水声、夜鸟鸣叫,可她能听见自己澎湃的心跳,急促的呼吸,与脑海中几乎形成恳求的一声声祷告。
她想要云之墨。
只想要云之墨。
她摆出的姿态势在必得,眼神又有些紧张的不确定,少女像一张纯澈的白纸,一切情绪在云之墨的眼前放大,她的心思就写在了那双看似精明的眼里。
云之墨轻轻眨了一下眼,奚茴右手中的银杏叶再度化作齑粉,双手的手心都被烫伤,她不知痛,只是盯着顺指缝流下的灰沫看了好一会儿。
“现在你又当如何了?小铃铛?”云之墨背起双手,结契阵已经被他打散,面前的少女却毫不知情。
奚茴低着头像是深受打击,云之墨见她沉默许久,想弯腰去看看她是不是哭了,可又想起来,这小丫头惯会装可怜的。
“你猜,我还有没有第三片银杏叶?”奚茴慢慢抬眸,双目直视云之墨的眼,她又一次将自己放在了赌局上,因为一无所有,故而毫无畏惧。
四目相对,云之墨深深地看进了奚茴的眼里。好像从未有人用她这般眼神看过他,鬼域里的那些对他畏惧,恭维,记忆里久远的一些印象中,亦是崇拜,敬畏。
便是夏季的深林入夜也带着丝丝凉意,结界外的风声呼啸而过,云之墨却像是被一股温柔的暖流包裹着,因为这双眼,因为奚茴给他的感受。
那股感受牵动着心扉,那是属于活人的心跳,他自被封印起的几万年来,鲜少感受过。
“小铃铛。”云之墨开口唤她。
奚茴立刻挺直腰背,就差踮起脚来与他对视。
片刻后,她看见云之墨笑了。
他的笑很淡,甚至没有笑声,就那么轻轻一哼,恍如错觉,可他扬起的嘴角与微微眯起的双眼却在奚茴的心里烙下深深印记。
“要我当你的鬼使,你可要做好准备。”云之墨似是恐吓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遇见瞧不顺眼的便会杀了他们,你本就不受行云州那群人待见,若我给你惹了麻烦,你可别哭啊。”
奚茴闻言,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你答应了?!只要你答应就好了!杀人算不得什么,行云州的人又有何重要?只要你高兴,随你要如何!”
她才不会哭,她的眼泪从来只对云之墨奏效,她装可怜也不见旁人同情,只有影子看穿了她的谎言,却仍旧对她好。
他是不一样的,若能让他高兴,死几个人算什么呢?
若是有人真叫奚茴不高兴了,她也会选择杀了那些人,就像方才那两个意图杀她的行云州弟子,他们死了,奚茴只会赞云之墨厉害,又怎会管那两个人的魂魄被烧散,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云之墨笑容更大了,他深吸一口气,撤下四周结界,风扬起了奚茴的发丝,此时他才发现奚茴身上穿的并非漓心宫的衣裳,而是他让千目带去凌风渡的那几件。
裙子是三年前的,已经不合身了,袖子短了,裙摆也遮不住鞋面,可这身裙子挺好看,勒紧了奚茴的纤腰,衬出了几分曼妙身姿来。
看来小姑娘长的不止是年龄与身高。
“撤了伏鬼阵吧,小铃铛。”云之墨心想,陪她玩儿玩儿又如何?反正他也才离开行云州,对这曦地九州大千世界亦有好奇,本就漫无目的,不如找点儿乐趣。
“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鬼使了。”奚茴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要云之墨一句承诺。
他没让她等太久,一个字轻轻飘至奚茴的耳畔。
云之墨道:“可。”
作者有话说:
奚茴(星星眼):影子哥哥!你喜欢粉色的麻袋,还是喜欢蓝色的麻袋?
云之墨:我喜欢你。
本人(地铁老人.jpg):嗷……【已被暗杀】
给个通知,21号V,V后日更字数5000+
第19章 银杏生火:十九
◎小铃铛,你跟我走吗?◎
得到答复了,奚茴才撤下伏鬼阵,林中花香带着树叶的青涩味道冲散了焚烧过后的焦苦,奚茴想碰一碰他的胳膊,原有些怯意,但又想他已经是她的鬼使了,碰碰又如何?
于是少女壮着胆子,朝云之墨伸出手。
奚茴的肩膀与胳膊都受伤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血早就顺着流到了指尖,在她触碰到云之墨袖摆的那一刹,心中立时起了一阵诡异的满足感。
奚茴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心在砰砰乱跳。
一般的鬼魂是没有躯体的,除非灵魂占据旁人的身躯才会被人触碰到,即便如此,那种触碰也是冰凉的,因为鬼魂不是活人,血液停滞,身体也是冷的。
可奚茴看过行云州的人与自己的鬼使站在一起的模样,与鬼使结契的行云州人其实是有机会可以触碰到鬼魂的,前提是对方给予十足地信任。也不是所有与鬼使结契的人都能得到百分百的信任,至少奚茴没见过几个能触碰到鬼使魂魄的行云州人。
所以当她碰到云之墨的那一瞬,奚茴便屏住呼吸去感受他的魂魄。与书中所写不同,云之墨的魂魄不是冰凉的,他与他在奚茴面前表露的别无二致——他就像是一团火,单单靠近便能感受到那股炙热的温度。
静谧深林里,奚茴与云之墨面对面站立,这是奚茴第一次见到他的真面目,也是第一次她不是在扯凌风渡小世界里的草坪,而是去真正地触碰他的袖子。
奚茴保持这个姿势久久未动,她的尾指因为疼痛微微颤抖,鲜血已经顺着肩膀将整个儿右臂广袖染红,风中尽是她身上散发的血腥气,便是如此,她也没收手。
云之墨睨向她鲜红的手背,轻轻动了一下手腕,衣袖牵扯,连带着奚茴指尖的血珠跟着晃动,有两滴沾上了他的衣袂。
“什么感受?”云之墨看向她血流不止的伤口,也不见她皱一下眉头。
奚茴指腹搓揉,抬眸看他,咧嘴笑出了两颗梨涡:“衣料好软啊。”
云之墨:“……”
是这个感受吗?
奚茴嘻嘻笑了一下:“你的衣服也是暖的哎,挺神奇的。”
傻瓜。
云之墨于心里低呼一声,瞧着奚茴现在的模样,哪儿能想到这丫头居然有用自己性命设局逼他当她鬼使的脑子?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偏偏还不知疼地对他笑,简直傻透了。
云之墨双臂环于胸前,袖摆还在奚茴的手中,小姑娘的手指还在摩挲着上面暗红刺绣的火纹,于是他侧了侧身,将袖摆扯回来,再问道:“你现如今要怎么办?”
“什么?”奚茴问。
云之墨挑眉:“只想着收我当鬼使,你就没想过善后?你那师兄带队一行人不过才二十个,少了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你又浑身是伤,这般回去就不怕惹人怀疑?”
奚茴眨了一下眼,又愣愣地睁圆,似乎这才考虑到后面的事。
她的确没想那么多,她的精力有限,光想设计如何困住云之墨做她鬼使一事,只要成了,其他一切在她这里都不是问题,所以奚茴根本没想过事成之后要如何善后。
见奚茴还傻愣愣的,云之墨突然开口:“小铃铛,你跟我走吗?”
闻言奚茴马上就要答应了,点头的那瞬她又想到了什么,还是摇了摇头。
“一走了之固然惬意,可我到底是行云州人。”奚茴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你舍不得那地方?”云之墨问。
奚茴摇头,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似隆冬风刃,几可杀人:“我不会忘了我是如何长大的,我也不会忘了他们是如何对我的,我更不会忘了当年我跳下渡厄崖是为了什么。”
少女双肩颤颤,只要想到过去,她便觉出身上伤口的疼来,那疼痛扯着心肺,叫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奚茴不甘,也不愿放下过去,她从不是好人,认定的仇恨也不会一笑抿之。
“若我有大能耐,便不会在临行前仅放一把火烧了漓心宫的书楼解恨,十年幽禁,若不是你化出的小世界,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即便活到了现在恐怕也痴傻了。”奚茴扯了扯嘴角:“就这么走了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亲眼看见行云州覆灭,所有我讨厌的人都别想过得比我好,所有曾践踏过我的人我亦要百倍奉还!”
就比如嵘石宫的长老,还有……岑碧青。
若说这两名来暗杀她的弟子没有受他们指使,她一万个不信。
她还杀不了这些人,但总有一天,她能报仇的。在此之前,奚茴不打算与行云州割裂。
“那你便回去吧。”云之墨道。
“我得先想个理由。”奚茴抿嘴。
云之墨转身欲走,奚茴见状连忙抓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儿?你得跟着我的,你如今是我的鬼使了,不可以离开我身边。”
其实也不是,那些与行云州人结契的鬼使,也非时时刻刻都伴在他们身侧的,奚茴料他是从渡厄崖底爬出来的恶鬼,与她一般都是头一回结契,便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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