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 第23章

作者:温三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千目怔了瞬,低声道了句:“没见过。”

不是渡厄崖下的鬼,那是怎么会找到他与焱君这处的?

“不过倒是个颇为干净完整的魂魄。”千目压低声音,像是猛虎无意间碰上撞到嘴边的兔子,那一群眼珠往黑烟背后而去,叫他的正面露出一个深深的黑洞,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要一口将戚枫给吃了。

“饶、饶命!”戚枫此刻也没了骨气,他无任何依仗,便只能跪地求饶。

“你已经死了。”千目道:“死了这么久魂魄竟还是完整的,可见大补。”

戚枫的魂魄对于千目而言的确是大补,只是若这条街上此刻就他们两个鬼魂,那千目猫捉老鼠般要玩他多久都成,可他险些忘记了深巷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只冷冷地唤了一声“千目”,千目便立刻惊醒,要速战速决地吃掉戚枫,再将方才未说完的呈报继续下去。

云之墨看见了那倒在雨水中腐烂的尸体,似乎就是丢了珠子的那对父女之一,果然如他所料,这男人找过来了。

即便他见过,也知这男人对他没有威胁,可云之墨到底没什么善心,管他是否魂飞魄散?只是有些厌烦千目的话被对方打断,更厌烦方才听到的消息里得知行云州里来了个上古神明。

长街寂静,魂魄的叫喊声凡人不能听到,只以为屋外的雨好不容易停了些,却又开始刮起了狂风,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鬼泣,穿街走巷。

千目距离戚枫仅有一寸,他已经尝到了干净完整魂魄的甜美滋味,下一瞬便被一道剑光闪了七八只眼,千目顿时化作一缕黑烟匐地,暂且躲藏于黑暗中。

长剑破空声似虎啸龙吟,只听见引魂铃响,这条街上的十几条游魂纷纷被银光收入,转而一行人御风而来,衣袂上还染了几分薄雨,却不显狼狈,身姿挺拔地立在了青云客栈前。

谢灵峙等人先是看见了跪在风雨里的戚枫,再看见了倒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车夫尸身。

“奇怪,方才还看见了一个恶鬼,怎到了跟前却不见了?”叶茜茜说着,拿起手中引魂铃比了个结印,一束微光于她手前亮起,缓慢照向了街道周围的巷子,巷子里却空荡荡的,一阵风穿过,带着凉意。

“谢师兄可看见那恶鬼长什么模样了?”赵欣燕的脸色很难看,方才他们离得远,只是察觉到这条街上有恶鬼,未能及时现身便让谢灵峙的长剑先行,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远远瞧见了一眼的。

谢灵峙的长剑归鞘,他低声道了句:“看见了。”

他们看见时,那个鬼正背对着他们,满身眼珠子堆在了后背,与出行云州入万年密林时,赵欣燕提起的鬼外貌一致。

准确来说,那恶鬼的相貌是秦婼的鬼使所见,告诉秦若后再转告给赵欣燕的,他们说那恶鬼曾出现在行云州奚茴的小苑里。

“谢师兄如今还觉得……你那娇滴滴的表妹与这恶鬼毫无关联吗?”赵欣燕还记得谢灵峙有多护着奚茴,没忍住又道:“若说当初是他无意间闯入奚茴的小苑,与奚茴无关,如今却跟到了青云客栈来,总不能还是巧合。谢师兄,其实你我都不了解奚茴,或许几位长老所言才是对的。”

长老说奚茴天生不详,若无约束,必会走上歧路。

所以他们从不教她法术,所以奚茴学会骗人、害人后,他们都对她敬而远之,甚至在她做出火烧炎上宫这件事后,他们起过要杀了奚茴以绝后患的念头。

谢灵峙暂且不愿往那方面去想,恰时陆一铭开口:“这具尸体……是不是昨日城内张家丢的那个?”

张家的老子做了几十年的车夫,主人家有些好吃的用的都会赐他一二让他带回去,那天是赠了一盒糕点,张车夫因肚子饿回去的路上没忍住吃了一个,却意外被这一块小小的糕点噎死。

主人家自责不已给了张家补偿,张家人也通情达理,便将张车夫好好下葬,这才过了没两日车夫的坟就被人给刨开了。那车夫常年在外送货,故而城里人对他也不算太熟,这不,有鬼魂顶着这具身体在城内转了两日居然也没人发现他。

因外貌特征与张家人描述的一致,谢灵峙也想这或许就是张家丢的那个。

再看向险些再经历一次死亡的鬼魂戚枫,对方还跪在地上没爬起来,魂魄被风吹模糊了边缘,随时都要散了似的。

“你……是哪里人?”谢灵峙问。

戚枫渐渐回神,也认出了眼前这些人的身份,器宇轩昂,自带仙风,必是行云州的仙使了。

可戚枫如今是鬼,他知道行云州的仙使是专门收鬼降鬼的,才从虎口逃脱,又入了于他而言的狼窝,戚枫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哑着声音道了句:“饶命,求各位仙使饶命!”

几人见他说话,纷纷朝他看了过来,眼眸中闪过些许惊讶。

戚枫还以为自己要费许多口舌求饶,却没想到稀里糊涂便被这几个行云州的仙使带进了客栈里。

夜灯昏暗,桌面上放了几块明晶照明,戚枫端正站在几人面前,有些手足无措,沉重的压力让他几乎不敢抬起头来。

其实之前他已经见过这几人一面了,只是他们未必发现了他,就在年城街市的巷子口,他抱着袅袅轻声安抚时这几人朝巷子这边走来,当时戚枫知道他们是行云州的仙使匆匆忙忙便带着袅袅离开,正因为一时焦急慌乱,竟将那枚珠子掉在了原地。

袅袅的身体出现溃烂时他有回去找过,一整日在途径的地方寻了个遍也没找到,最后才顺着珠子的微光,于夜里找来了青云客栈,想来……鬼魂遇见了仙使,总归是逃不掉的。

戚枫紧张,谢灵峙等人却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一日一夜,处处碰壁。

白日谢灵峙离开青云客栈便是去找汤城主,问问汤城主近百年来年城可发生了什么大事件致使多人死亡的,汤城主说年城百姓本分,也不是富饶之地,不存在什么大事害得那么多异乡人死于此处。

非但汤城主这么说,便是县城里的管事也一口咬定年城别说百年内,便是千年内也无此类事件,这叫谢灵峙等人一时没了头绪。

游魂问不出话,活人没有印象,史册上也没有相关记载,那这些游魂究竟从何而来,何时在年城的,谁也不知。

便在他们烦神之际,恰好碰见了戚枫,这还是他们在年城内遇见的第一个异乡鬼魂留有完整意识与魂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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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雨渐渐停了,深巷里的千目匐于地面请罪,若非他贪那一缕魂魄也不会被行云州的人发现,索性躲起来及时,即便如此,也难保他们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云之墨微微蹙眉,千目趴得更低,几乎让自己化作一滩融化了的蜡:“是属下疏忽,请焱君责罚。”

“先将行云州的情况报上来。”云之墨负手而立。

连绵大雨几乎打碎了忍冬花枝,深巷中落了一地金银花碎,还有潮湿青涩的青苔气味。

奚茴整夜没睡,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泛着淡淡的痒意,头重脚轻稍有缓解,可仍旧四肢无力。

见雨停了,奚茴便趴在了窗沿,侧着脸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像是过去每一年每一日的自言自语,无趣了便喊影子哥哥。

奚茴听不见的铃声,与她不过一层楼的高度下,云之墨一边听着千目上报的消息,一边忍受着耳畔时不时传来的叮铃声。

青云客栈里静悄悄的,鬼也就那一个,有什么好摇铃的?

云之墨抬眸看去,便看见风不知何时吹散了乌云一角,露出了弯钩似的月亮,忍冬花缠绕的窗台上一截白玉手臂伸出,纤长的手指放松舒展开,而那留有丑陋疤痕的手腕上还有一根红绳绑着引魂铃,正是风吹忍冬香,打乱铜铃响。

穿插在千目声音中的,是那一阵阵撒娇似的呢喃。

“影子哥哥,我好无聊……”

“肚子好饿,我想吃鸡……”

鸡?

因为看见他杀人而被他抹脖子的那些东西?

听这小丫头叨念了许多回,莫非真是什么人间难得的美味?

“因行云州内有神明坐镇,属下不敢靠近,只是听已经从鬼域逃出的旧识说起,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千目说着,突然被云之墨打断。

“行了,去弄只鸡来。”关于苍穹之上神明的一切云之墨都不愿听,更何况他已然知晓从天上下来的是谁,便能轻易猜到对方的目的。

“弄、弄只鸡?”千目愣了一瞬,不明白焱君怎么会突然想要吃鸡?

随后一想自出行云州后,焱君一直跟着那个凡人小姑娘一道,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对她便诸多顺从,想来鸡也不是焱君自己要吃的,多半是给奚茴。

“不知焱君想要什么鸡?”千目谨记,关于奚茴的事半分差错也不容有失。

云之墨微微眯起双眼,冷冽地看向千目,这一瞪便险些叫千目浑身的眼珠子都散了,他立刻明白了过来:“属下这就去办!”

什么鸡?

凡是鸡,都给他弄来就是了,总有一样是奚茴喜欢的。

千目走后,云之墨才抬头望天,夜风撩过的云成了薄薄一层雾,明亮的月光探入深巷,甚至在斑驳的红墙上留下忍冬花藤的倒影,顺红墙而下的,亦是他投在墙上欣长的影子。

云之墨心中忽而生了恼怒。

单看身形,太像那个人了,他不喜欢。

他已经从问天峰下离开,也重新拥有了这具身体,曦地凡人不足为惧,苍穹诛仙也奈何不得他,偏偏来行云州的女人颇为棘手,与那人同生同寿,记忆中那女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宁卿。

想起这个名字,云之墨没忍住轻蹙眉头,垂在广袖中的手因不受控制而握紧,他咬紧牙根,深吸一口夏夜凉风,暗火从袖摆洒下,掉入水中呲呲作响,而他拂袖的瞬间才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压力消散,不禁于心中冷哼。

“无能的东西,单单一个名字便叫你如此动容?”云之墨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影子上,姿态慵懒地扭着手腕放松,背过身去面对头顶的月亮,他缓缓勾起嘴角,年城上空的风忽而停止,乌云重聚,转瞬便遮蔽了弯月。

深巷里的身影在月光消失的刹那散做一缕烟。

小屋内窗户敞开,雨停后忍冬花的香味便放肆地铺满了整间客栈,奚茴嗅着花香吹着凉风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只是她手腕上的铃铛偶尔晃动,叮铃铃、叮铃铃,几乎与她的心跳声一致。

一团黑影忽至身后,化作高大的男子,奚茴的发丝扫上了云之墨的衣袂,二人相距极近。月光被遮蔽,可奚茴依旧白得发光,因生病更显脆弱,让人单靠近她便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奚茴生了一张绝对不单纯的脸,像是只没力气伤人却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因睡熟而乖顺,纤白的脖子细瘦到只要他伸手轻轻一掐便能折断,就是这样一个人,云之墨在靠近她时才能感觉得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暖流。

那股温暖,熨帖着他的心口处。

“小铃铛。”云之墨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没用多少力气,可还是让奚茴的脑袋用力晃了晃:“别在窗前睡。”

“唔。”奚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后她毫无防备地昂起头,眼未睁却先露出一抹笑:“影子哥哥你来啦?今年是哪一年?我是不是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啦?”

下意识的询问让云之墨微怔,几息过后奚茴才意识回笼,呆呆地哦了一声,像是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离开了凌风渡。

“影子哥哥你去哪儿了?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你。”奚茴似是埋怨地说了一句,那声软绵绵的用鼻音哼出来,更像是撒娇:“我生病了,可难受了……以前在凌风渡都没这样生过病。”

“生病了还不好好休息?”云之墨下巴朝窗台微抬:“故意吹风?”

“你舍不得我吧?”奚茴些许得意:“我就知道!”

没有界限地撒娇,却不知她究竟将他当成了什么人,在得知他是从渡厄崖下爬出的恶鬼后,还能这般信任他。

“日后不可这样任性。”云之墨说罢,转身的刹那小窗“砰”地一声关上,奚茴揉着眼睛也不反驳,反正她的目的达成了,便高高兴兴地跟在云之墨身后,乖乖巧巧地上了床,盖上被褥。

黑暗的屋子里油灯早已熄灭,奚茴躺在床上努力睁圆双眼,赶走瞌睡,一瞬不移地盯着云之墨的方向,只见他的掌心忽明忽灭,是偶尔绽放的火焰。

许久之后,云之墨沉声问了一句:“还不睡?”

“不困。”奚茴道。

云之墨甚至不用看她的眼便说:“惯会撒谎。”

“我睡醒了之后,你还在吗?”奚茴知道自己瞒不住他,其实,她也未必能睁眼撑到天亮。

“……”云之墨觉得她太孩子气,可还是应了声:“嗯。”

得了肯定的回答,奚茴就像是要到了糖的小孩儿,闭上眼睛前还喃喃一句:“我觉得你生前一定是个非常好且温柔的人,真搞不懂行云州的人为何会将你投入渡厄崖下。”

片刻后,她自己得出结论:“一定是因为,他们才是坏人。”

温柔?

倒也有人曾这般说过他,红枫成林,秋风拂过记忆里那双金色的眼睛,女子朝他靠近,双眸缓慢地闭上,过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脸,恰好一片枫叶落在二人中间,隔着薄薄一片叶,怦然心跳。

“司玄是温柔,不是木讷。”

那女人曾这样说。

云之墨攥住手心里的火,撇了撇嘴,险些就要翻一个白眼,再看向躺在床上的奚茴,反驳道:“我非善人,亦不温柔。”

“真的?那可太好了,这样说来我在影子哥哥这里就是独一份。”奚茴打了个哈欠,笑得挺欢心。

非善人却护着她,不温柔又顺着她。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影子哥哥!”奚茴说着,就要坐起身来。

云之墨见她又要起来,心想自己不该与她搭腔,便开口:“睡觉,现在睡着,明早醒来,我送你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