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中鱼
就在刚刚,他才经历过一场鏖战,将仙域追过来的人甩下去。这个真相涉及的人太多,不仅仅是白鹤山,就连青云派、光明寺……五宗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称作无辜。
李星火在心里冷笑了一下,难怪他们会出动长老级别的修士来追杀自己。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乾坤袋,犹豫片刻,还是没有给司吉月,就现在而言,司吉月知道的越少,她就越安全。于是李星火清清嗓子,笑着说:“小宝……咱们暂时可能没办法回仙域了,现在我们也是通缉犯了。”
“……?”司吉月张了张嘴,有些无法理解师兄怎么走了一趟,就从天罚者变成了通缉犯……对了,还有自己。
她盘腿坐在树上,敏锐地意识到李星火心情好像有些沉重,于是主动说起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所以你能去查一查安家吗,师兄?”
“小菜一碟,”李星火曲起一条腿坐着,“这几天无不无聊?明天我带你去外面玩玩?”
司吉月眼睛亮了,但是很快又用严肃的小表情掩饰下来,强撑道:“不行,我得先把任务完成。”
李星火才不管这些,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又没什么好处,正好你不是对安家的事感兴趣吗?咱们一块去看看。”
司吉月开心地咧开嘴角,声音响亮地说:“好吧!”
李星火瞧着她那别扭的小模样就只笑,单手撑着脸颊,又问:“见到陆文山了吗?”
司吉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感慨道:“你那大外孙也不像什么好人啊……”
李星火笑着挑挑眉,有一茬没一茬地跟师妹继续聊下去。
***
第二天一早,司吉月在清晨和煦的阳光里被叫醒,她这间小院子里唯一的丫鬟早就习惯她的作息,不会来叫她起床,司吉月睁眼一看,果然是李星火正撑在木制窗台上看她。
司吉月一边打哈欠,一边坐起来,含糊不清地念叨:“我醒了我醒了……”
她利落地穿上外衣,没走正道,也从窗户里直接翻出去,刚跟李星火站在一起,就跟抱着簸箕的丫鬟对上了眼。
丫鬟看着自己主子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因为过于惊讶,手里的簸箕砸在了地上,里面的槐花也洒了一地。
司吉月冲上去捂住她马上就要尖叫的嘴巴,踮着脚嘘了两声,这个小丫鬟虽然也才十五六岁,却比司吉月高一头多。
等丫鬟冷静下来以后,司吉月才带着点惆怅说:“我把你给忘了,怎么办呢……?”
李星火抽出腰刀,冷酷地说:“先打晕吧。”
丫鬟颤抖着往司吉月身后躲,司吉月连忙拉下师兄,“别别别,要不带着她吧!”
李星火嘴角抽搐两下,指着丫鬟对司吉月说:“她连灵力都没有,怎么御剑?太麻烦,不行!”
司吉月思索片刻,忽然望向天空,嘿嘿一笑,“这不还有一个人吗?”
李星火懂了她的意思,因为觉得麻烦,瞪了司吉月一眼,但是在师妹无赖的笑容下,还是朝天空打了个响指。
然后,无事发生。
李星火的耐心只有三秒钟,三秒过后,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将手中刀鞘拔/下来,用力朝天空掷去。
片刻后,额头泛红的一名修士拿着李星火的剑鞘落在地上,敢怒不敢言地把剑鞘交给李星火,说:“前辈,请问您找我有何事?”
丫鬟目瞪口呆,司吉月则眉眼弯弯地笑,这小修士从他们离开仙域的时候就跟在他们身后了,但是只是金丹期,估计是仙域派来监视他们的。
刚刚李星火的手势是天罚者通用的“见面”标识,小修士显然看到了,但是选择了装死,这才被李星火砸了下来。
李星火在别人面前不像在师妹面前那样和颜悦色,拽得二五八万,随意地用大拇指略一指指丫鬟,对小修士说:“你带着她。”
然后他扭头看向司吉月,“走吧?”
司吉月兴奋地跳上示君,将手伸向太阳,快乐道:“出发!”
第80章 走剧情
那名小修士看上去也才弱冠之年, 对丫鬟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失礼了。”
形势比人强,他顺从地带着丫鬟踏到剑上, 跟在李星火和司吉月身后。
盛京不愧是盛京,连城墙顶上的地面都是斜的,外高里低, 这样雨水很容易流走。司吉月御剑直上台阶,从垛口往下看,一眼便望见了城墙外的护城河和河上正对着南门的吊桥,还有稍远处,大路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和马车。
司吉月戴着一顶漆黑的斗笠, 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遮掩月族的身份, 而是为了防止被摄政王府散布在盛京里的眼线目睹到她的容貌。
如今已是春天了,今天又正好是上游节,街上来来往往着面容愉悦的行人, 春水轻柔,倒映着绿水青山,白墙黛瓦,还有石桥上一对对并肩的身影, 更倒映着春日的绿和蓝,只是看一眼,心仿佛也被浸润下去。
只有身后的小丫鬟还在坚持着对司吉月进行孜孜不倦的劝说。在摄政王府的这段时间里,她们彼此之间的相处还算愉快, 只是在思想和观念上,如同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 看不见,摸不着, 当然也撕不破,因此两人都没办法真正地理解对方。
“主子……”小丫鬟欲言又止。
司吉月一摆手,“别叫我‘主子’……喊我‘老大’!”
司吉月只是在摄政王府邸中待了几天,就已经觉得这种生活憋闷不堪,她想不通她们怎么能长此以往地过着这种生活。
“你上次出来是什么时候?”司吉月忽然问小丫鬟。
小丫鬟的思路被打断,结结巴巴道:“回主……老,老大,不……不记得了。”
何止是不记得,上次出门已是几年前还没被人伢子卖进王府时的事,时光荏苒,她在高门大户深处沉默地抽条生长,一切都在变化,唯有盛京还是从前的盛京。
司吉月掏出一把灵石,塞给小修士,说:“你陪她去好好玩一玩吧!我们晚上在摄政王府见面。”
两人脸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不情愿脸色,但是司吉月蛮横地给人添了麻烦之后,就蹦蹦跳跳地来到李星火身边,拽拽他衣角,风风火火地要去玩。
小修士在李星火暗含威胁的视线中,放弃了自己监视司吉月的任务,将目光投向小丫鬟。他耳朵微红,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对人伸出手。
***
司吉月和李星火御剑沿着一条河流往上游飞,河中的碎冰早就化干净,河面上有几艘坐满了人的龙舟,大多都是少年人,朝气蓬勃的脸上都是一副气概昂扬的神情。
他们在准备比赛,率先抵达终点的一个队伍会获得宫里赐下来的奖赏。这些年轻人里面,除了达官显贵家的少爷公子,也有寻常贫民百姓家的孩子,是一场没有身份的比赛。
司吉月对所谓宫里的奖赏不感兴趣,但是对于龙舟比赛却跃跃欲试,应该说,她对这世界上所有自己没有体验过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
李星火注意到石桥下有商人在向周围的人出售龙舟,他又瞥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司吉月,宽厚的手掌落在她肩上,将司吉月轻轻推出一步,“去吧。”
“拿个第一回 来。”
他语气平淡,说出这番狂妄的话时,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司吉月将有点踌躇,又有点兴奋的目光投向他,“我真的可以去玩吗?”
在得到李星火的默许之后,司吉月在原地蹦了一下,“好耶!”
李星火勾着嘴角看司吉月活蹦乱跳的身影钻入人潮。
司吉月也是真的没有客气,摊主不愿意将空闲的龙舟卖给她这个女孩,司吉月就用钱压人,花了十倍的价钱将龙舟买下来,等到比赛开始的时候,更是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划出了万人难挡的气势。
李星火身边站着一位身宽体胖的闲散王爷,这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李星火,喊着“老祖宗”就朝李星火走过来。
一个月之前李星火和司吉月在宫里闹出的乱子太大,至少半个盛京都听说从未央宫里来了两位修仙者,更别说上层的这些皇室成员了。
王爷嘴上一直喋喋不休地跟李星火搭话,但是得到的回应总是寥寥。他循着李星火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一片龙舟当中最前面的司吉月,便随口奉承了两句。
李星火却第一次回过头,嘴边带着笑意,意气风发地哼了一声,说:“我教出来的,那当然!”
王爷意外地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就连忙又多奉承了两句。
司吉月划了整整半个时辰,始终排在第一名的位置,率先抵达终点以后,她站在船上欢呼。
上游节举办的几十年以来,还真没有女子获得魁首的名次,举办者次赛事的京兆尹左右为难,捋着胡子寻找借口。
司吉月在他们的沉默中渐渐读懂了这里面的意思,她的兴奋一点点冷却下来,直挺挺地站着,像棵石头里长出来的顽固不化的青松,她问:“你们不打算把第一名的奖励给我了?”
“本次赛事并未设置女子参赛的资格,你未经报名就擅自参赛,取得的成绩自然也不算数……”
司吉月根本没听他说完,一头撞倒京兆尹,揪着他的领子,气冲冲地说道:“这是我应得的!”
京兆尹身边跟着的侍卫立刻围了上去,几人包围着中间瘦瘦小小的司吉月,眼见要打起来,李星火也眼神稍冷地疾步走过去。
他身边跟着的闲散王爷连忙跟上去,喝止住几个官员。
最后,司吉月顺利得到了取得第一名的奖励,她打开看了一眼,是一个木制的小匣子,里面装满了金锭打成的小元宝,每一个都有拇指大小,装满了匣子。
小匣子沉甸甸的,司吉月将其抱在怀里,却不怎么开心。
李星火看了出来,拉着司吉月走上了终点处的石桥,他们站在桥梁中央,李星火扭头对司吉月说:“小宝,给你看个热闹的。”
说完,他从司吉月怀中的小匣子里随手抓起一把金元宝,抛向桥下路过的船只还有岸边的人群。
岸边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伸长了手去接,笑声掺杂在金子“咕咚”一声沉入河水的声音中,岸边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无数人仰着头,等着金子再次从天上掉下来。
李星火勾起唇角,看向司吉月,司吉月把怀中的金元宝一把一把抛出去,看着下面的人狂热地争夺,心里升起一股荒诞的快乐。
青春掷海去,只能听个响。
待到匣子中的黄金全部抛洒出去,下面的人看向她的视线里,已经再无一点异样和嫌恶,而是像是在看一个活财神。
司吉月站在李星火身边,因为反复抛洒的动作,额头上浮起细密的汗珠,微微急促地喘着气,她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感受到从心底深处浮现上来的空虚。
司吉月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好似他们都长着同样的一张脸。
她忽然意识到,台下的这些人里,竟然一个女子打扮的人也无。或许有谁家的女郎偷偷出来游玩,但也一定是穿着男装。在场的成百上千人当中,竟然只有她一个人穿着明艳的裙摆。
司吉月迟钝地意识到,为什么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怪异,不愉。
“明明是一年一遇的盛会,怎么会不见女子呢?”司吉月看向李星火,慢吞吞地问。
李星火沉默片刻,还是回答道:“大概两百年以前吧……前朝是个女子为尊的王朝,后来有阵持续了整整三年的大旱,各地都起了□□,前朝覆灭,大梁的高祖建立了现在这个朝代。”
“那他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李星火像是不太愿意提起这个名字,但还是继续跟司吉月解释下去,“也许就是因为前朝女子地位远远高于男子,大梁建立以后,才会对女子的约束格外严格,女子的个人自由和财产权如今都被极大地压抑,开始成为男子的附庸……”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朝不远处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司吉月追过来的目光中,李星火掩饰住身上锋利的灵力,低头对她说:“小宝,你不是想去调查安家吗?走吧,咱们一边走,我一边继续说。”
于是两人御剑,李星火在空中继续对司吉月解释:“之后朝廷让人写了《列女传》。借此赞扬贞洁烈女的嘉言懿行,侧面讽刺“不守妇道”的女性和行为,我许久没有回来了,现在看来,这些规矩差不多已经成为衡量和束缚女子行为的准则了。”
司吉月愣住了,从没想过王朝的更迭还会带来这种事,她哑然片刻,忽然说:“那以前在家里缝衣服做饭的人都是男子吗……怪不得师父什么都会。”
沈灼洲从小在南大陆长大,洗衣服、做饭全是一把好手,甚至现在在舟锡山上都乐呵呵地在做这些事。
李星火一面飞速赶路,一面没忍住笑了一下。
司吉月很快又问:“师兄,那你小时候……?”
“嗯,我小时候也不能读书,要学习三从四德,到了年龄收拾收拾准备嫁出去就行,但是我从小就不能算个守规矩的‘好孩子’,我逃出去,认识了师父,跟着他去了仙域。”
这是李星火第一次主动讲起许久以前的事,司吉月听得入迷,心中感慨又好奇,只是想起刚刚的比赛还是有点生气,闷闷地说:“白鹤山不愿意把魁首给我,这些人也不愿意把第一名的成绩给我……”
她郑重地下了结论,“一点都不公平,我讨厌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