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山眠
“长老的意思是,唐姣是在服下丹药之后,使用法宝重创了晁枉景吗?”萧琅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她不喜欢这种引导式的说法,可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于是她转向帘帐,问道,“在座的丹修真君,认为长老所说的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帘帐那端这次回答得很快:“不无可能。”
谢南锦说道:“可惜晁枉景没能来到这里,否则就能从他身上查验了。”
长老对答:“因为他伤势太重,我恐怕他来到此地会被尊者的威压所创。”
“不过,当事人不亲临现场,还是有些不合规矩。”徐沉云淡淡垂眼,望向药王谷众人,“为了证实药王谷的说法,我想应该也需要由九州盟来查验,长老意下如何?”
唐姣的神经绷得像一根弦。
无论是她、风薄引,还是燕宿,都很清楚晁枉景伤势没有那么重。
在座的都是九阶真君,只要一眼就能辨出晁枉景的伤势。
倘若长老真的松口答应了,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追着药王谷长老,看到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徐沉云的提议感到紧张,甚至连一滴冷汗也没有流下,他的嘴唇牵动着,拉扯开,露出森白的牙齿,黑黢黢的空洞与血肉,舌尖在上颚触碰了一下,很平淡地说道:“当然没问题。”
唐姣立刻明白了。
她的背脊渗出一层冷汗,手脚彻底冰凉,如堕冰窖。
在得到长老的答复后,徐沉云并没有露出预料之外的神情,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李裳眉在他们临行前曾说过的“此行注定不平稳”终究还是一语成谶。
他侧过头看向萧琅,“萧真君。”
萧琅点头,“我明白了。”
随即,她抬起头,视线的尽头是二十级玉阶之上,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
“请盟主将万象之镜借我等人一观。”萧琅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与此同时,徐沉云、谢南锦,包括那帘帐后的众人,都面朝座上,躬身行礼,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殿内忽然响起了清浅的呼吸声,极缓,极淡,如同被水晕染的岩彩。
那人没有回答,但他的举动已经替他作出了回答。
座位靠背上的圆形镜子发出生涩的咯吱声响,迅速缩小为光斑,挣脱束缚后,它轻飘飘地飞到了大殿的正中,也就是唐姣、药王谷众人与三位刑狱司之间,然后重新变为一面巨大的镜子。说是镜子,其实它的原理似乎更像是传送阵法,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唐姣清晰地看到镜子中倒映出了病榻上的晁枉景,而他明显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景象。
他消瘦了许多,奄奄一息,完全不像地域中的那副样子,凹陷的眼窝中,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唐姣,唐姣很轻易就能读出,那种暴烈的、深沉的情绪正是恨意。
恨到想将她剥皮,恨到想将她抽骨,恨到想夺走她的一切。
唐姣感受到了,却还是没有逃开那种恨意,而是很平静地望回去。
我也想将你剥皮,我也想将你抽骨,我也想夺走你的一切。我想一开始就杀了你。
她的眼神这样诉说着,只有晁枉景能够读懂的,和他几乎一致的漠然。
“晁修士。”萧琅说,“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查看一下你的伤势。”
镜子那端的晁枉景收回视线,很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似乎连话都很难说出口。
“那么......”萧琅看了看徐沉云与谢南锦,“为确保结果准确,依次查看吧。”
她走向了镜子,分出一缕真气,真气穿过了薄薄的镜面,在晁枉景的手腕上稍微停留了片刻,再抽回真气时,她抬颔示意另外两人上前查看。徐沉云与谢南锦依次上前,得到的结果都是一致的,由谢南锦说了出来:“他身上的伤势确实严重,后半生很难再突破五阶,在那些创伤上,除了春山白鹤鼎的气息之外,我感受不到任何其他气息。”
这些伤是从何而来?
唐姣没有料到药王谷会如此心狠手辣。
如果晁枉景的伤势与他们所说的不一致,那就让它变得一致就行了。
春山白鹤鼎是天品法宝,必定会留下气息,但如果是由修士来动手,只要刻意隐藏真气,就不会留有任何痕迹,所以谢南锦才会说他只在晁枉景身上感受到了法宝气息。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当时没将解释的话脱口而出。
药王谷只要将晁枉景摆出来,她的所有解释都会像是辩解。
从一开始,她的努力就是全无意义的。
不,也不能说是全无意义。
至少药王谷无法在提及百年前的那场赌约,也无法借此将她的炉鼎占为己有。
这位药王谷长老,如今应该非常恨她吧。
不但损失了自己的弟子,还不能夺走她的炉鼎,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唐姣猜测,就像自己不会让步一样,他们也绝对不会让她如此简单地回到宗门。
万象之镜在完成任务之后,变成了光斑,重新飞回了座位,镶嵌在靠背上。
萧琅问:“唐姣,事实已经浮出水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姣只是摇头,“我不会认下不属于我的罪名。”
于是萧琅又看向药王谷长老,“那么,药王谷希望合欢宗如何补偿?”
“合欢宗让我痛失一名爱徒,多日以来对药王谷的质问也选择漠视。”药王谷长老叹了一口气,沉痛地说道,“无论合欢宗如何补偿,这种缺憾还是会存在,不会因为有所补偿就轻易消失。”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道,“有我弟子这个例子在前,很难想象合欢宗将天品法宝赐予一名低阶修士是何居心,就如同顽劣的孩童掌握了锋利的武器,这是极其不合理的事情,我只能借此希望以后不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惨遭毒手——”
长老说:“我恳请九州盟收走春山白鹤鼎,还修真界一片清净。”
他用的是“收走”这个词,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分明是“剥夺”。
“长老。”徐沉云敛去唇边的笑意,眼神冰冷,一字一顿说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你是妄图插手我合欢宗内部的事务?先不提罪名是否真的属实,如何处理是由我宗来决定,想要借助九州盟之手剥夺原本属于合欢宗的东西,你已经逾越了。”
“嗯——?”
谢南锦像是感受不到殿内凝重的气氛。
他拖长了尾音,奇道:“长老,我不认为你爱徒就完全无药可治了,比起拿走这个小姑娘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更关心你的弟子,比如试着去问问珩清答不答应救人?”
珩清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变幻莫测,修为也是实打实的深厚。
以他的实力,想要救下离死还差得远的晁枉景,重铸他的经脉不是难事,毕竟他所修的功法名为“枯木逢春”,只剩下一口气都能被他救回来,就是得看他愿不愿意救。
“等珩清长老出关之后,我自然会去请他医治我的弟子。”药王谷长老的脸色微微变了,他也知道,自己贸然提出这件事肯定会引起反对,如果唐姣此前没有说出那么一番话,他也就有正当理由将春山白鹤鼎取回,如此一搅和,事情反而变得麻烦起来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萧琅说道,“但是九州盟只负责维持修真界稳定,不负责平衡各宗弟子的实力。合欢宗选择将天品法宝交给一名低阶修士,自然有他们的考量,况且各位也看到了,春山白鹤鼎确实认她为主,我们不能强行撕毁他们之间的契约。”
那名师兄喊道:“那我的师弟难道就应该平白受此苦难吗?!”
徐沉云却忽然笑了。
殿内所有人都莫名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因何而笑。
“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苦难?说了这么多,你想听听你的师弟是为何受此‘苦难’的吗?”他看向唐姣,意有所指地说,“这样一个冷静聪明的小姑娘,为什么偏偏要对晁枉景做出那种事情,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还是说,我们了解的是两个不同的故事?”
“这不是你为了袒护师妹所说的话吗?”师兄皱眉道,“你有什么证据?”
药王谷长老看着徐沉云,眼皮突突地直跳,不知为何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位被封为“临川泊雪”的,看起来清雅高洁、毫无阴霾的俊朗剑修,闻言,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嘴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句话:“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药王谷到底构思了怎样的故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说出这件事......证据,我确实有。”
他抬起手,一枚质地清透的玉牌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中。
那种特殊的、带着粼粼波纹的光辉,是任谁都无法轻易模仿的。
萧琅已经认了出来:“这是地域分发给修士的玉牌?”
“初设三大地域之际,九州盟为了确保能够掌握修士的行踪,会用玉牌记录两个时辰内的影像。”徐沉云点点头,说道,“由于玉牌储存有限,所以每日都会定时清理。正巧,在两宗协同探索地域的那日,我便是成员之一,早就得知了此事,才及时在玉牌内的影像被清除之前将它拿走,就是为了在你问我是否有证据的时候有解释的余裕。”
“事情经过到底如何——”
徐沉云说:“就由各位亲眼判断好了。”
作者有话说:
大师兄:无所谓,我会调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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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真的结束了吗?◎
唐姣想起来了。
进入地域前, 风薄引确实分发了玉牌。
他说过“当沙漏全部掉落之际,就是该在结界入口汇合之际,倘若那时还有人没能归来, 我就会向守界人申请依照玉牌进行寻人”这样的话,尽管唐姣事先不知道玉牌还能够记录影像,不过它既然有寻人的功能, 九州盟特地加一项记录影像的功能也正常。
两个时辰,正好就是他们在地域内停留的时间。
普通修士当然没有权限取走玉牌。
但徐沉云是刑狱司,只要有正当的理由,他就能从微尘地域的管辖区取走它。
原来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吗?
如果药王谷愿意给合欢宗留两分薄面,他也愿意为药王谷留两分薄面,然而药王谷竟然做出制造伤势栽赃合欢宗的事情, 他也就索性将真相公之于众,丝毫不留情面了。
唐姣暗想,大师兄实在是谨慎。
只是他明明可以在更早的时候说出自己有证据。
却偏偏要在晁枉景的师兄据理力争的时候才慢腾腾地说出来。
她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了, 这个人真的非常恶劣。不过, 唐姣想,当她看到药王谷长老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 晁枉景的师兄满脸茫然,燕宿默默地捂住了脸......不得不说,她确实感觉到了无比的舒适。会产生这种感觉, 她是不是也被徐沉云所影响了呢?
正想到这里,唐姣就听到徐沉云唤道:“小师妹。”
她抬起眼,望见徐沉云眼底的温柔弧光,他问:“我可以公开这些影像吗?”
身侧的萧琅听到这话,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眉头微蹙, 语气有所缓和,望着唐姣,说:“这玉牌里记录的是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只由刑狱司三人来确认。”
唐姣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并不觉得将当时的事情公之于众是羞耻的。”她说道,“因为我没有做错,应该感到羞耻的是晁枉景,不是我。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请将这些影像公开吧。”
如果可以——她真想让晁枉景亲眼再看一次。
他如今能够躺在病榻上,不必接受别人指责的视线,真是很幸运啊。
徐沉云闻言,露出赞许之色。他转过身,催动真气,随着真气的注入,玉牌开始浮现光芒,投射在玉阶的最后一级之上,如同一块幕布,垂悬于空中,记录影像的法决泛起点点涟漪,逐渐拼凑出画面和声音,唐姣意识到,这是风师兄将玉牌交给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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