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山眠
她说:“可以先闭上眼睛等我一阵吗?”
徐沉云点点头,依着唐姣的话闭上了眼睛。
即使闭上了眼睛,他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的环境。
譬如,唐姣轻而缓的呼吸声,她迈开步子时,踩过地面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发尾扫过肩头的声音。她慢腾腾地走了过来,先确认了一下徐沉云是不是真的闭了眼,抬头仰望之际,那种清新的小香松味道涌入鼻腔,并不缠绵,如同羽毛轻轻地撩拨一下心弦,很快就离开了,从他身侧绕了过去,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柜门吱呀一声响了响。
她取出了什么东西。
是衣物吗?
听声音,似乎有些像。
微滞的摩擦声,像是鲛人丝。
丝滑细腻的触感,像是流火绸。
细细簌簌的动静,像是红狐的毛发被风拂动。
唐姣取出那件东西后,将它抖开,布料卷出破空的一声振响,然后徐沉云感觉到她从背后接近了自己,吐息温热,稍微踮了脚,将那东西披在他的身上,指腹从肩膀轻轻滑过,抚顺绒毛,确认尺寸没有问题,她满意地点点头,又绕到他身前,系好了绳扣。
她勾着绳扣,将衣物往下拉扯、摆正,直至它彻底贴合了徐沉云的身体。
“大师兄。”她说,“你睁开眼睛瞧一瞧,觉得如何?”
徐沉云睁开眼睛的时候,唐姣的手还拉着他的领口,脸上是很明媚的笑容,见他睁开了眼,开始打量,她便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将镜子取过来摆在他面前,让他看。
这是一件流火绸所制成的袍子,鲛人丝勾勒花纹,红狐毛镶嵌在领口。
和他预想中的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当徐沉云垂眼观望时,很轻易就看见了那细腻的针脚,一针一线刺得圆满,不像是平日里所见的衣物,更像是......他移开视线,看向了桌案,果然在那一排线筒上发现了没有用完的鲛人丝,恐怕剩下还有流火绸和红狐毛被收拣起来,没有让他看见。
“很合适。”他不吝赞美,说道,“这衣袍十分漂亮,刺绣也很精致。”
唐姣还没高兴,又听到徐沉云说道:“不知道是谁的手艺如此精湛,令人折服。”
她问:“大师兄觉得这衣袍很精美吗?”
徐沉云点头,“如果可以,真想见一见做这衣袍的人。”
唐姣一下子笑了,放下镜子,走到徐沉云面前站定,指了指自己。
她说:“就在你面前!”
“师兄是在使坏吧?”唐姣说着,又凑过去吹了吹红狐毛上不知道从哪里蹭的一根线头,吹得红浪低伏,分开一道半圆似的縠,被她按平了,“我没有刻意藏着针线。”
“嗯......”徐沉云沉吟片刻,苦恼道,“这也算使坏吗?”
“算的。”唐姣撤远步子,说道,“师兄可以转一圈吗?我想看看效果。”
徐沉云在原地转了一圈。
衣袍随着动作摆动,火焰般的光芒在空中浮现。
他里面穿的正是合欢宗的衣服,衬着外面这件同样是红色的袍子,格外合适,簇拥在脸侧的红狐毛柔软细腻,让那张俊朗的脸庞也变得温柔下来,抹去了最后一丝疏离。
“真好看!”唐姣扑过来激动地说道,“我就知道很适合大师兄!”
紧接着她要说:“大师兄丰神俊朗,气宇不凡——唔唔?”
徐沉云止住唐姣的话,眼睛微闭,眉头拧着,低声说:“好了,我知道了。”
唐姣原本被“自己的衣服实在做得好看”以及“自己的做的衣服果然适合大师兄”的念头所冲昏头脑,飘飘然了,所以夸得很诚实,听到徐沉云这话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从徐沉云落在自己唇上的手指,挪到他脸上。
然后她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种想法:啊,大师兄好像有点害羞。
他难道以前没有被人这般夸赞过吗?
她暗想,他耳尖泛着红色,不是她看错了吧?
唐姣收住后半截话,朝徐沉云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已经闭嘴了。
徐沉云这才收回了手,放在唇下,欲盖弥彰似的低咳一声,说道:“这件衣袍的针脚如此细腻,一定做了很久吧?我以前没有收过这样特别的谢礼,谢谢,我很喜欢。”
“鲛人丝在月光的映照下会更漂亮。”唐姣告诉他,“就像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这样啊。”徐沉云说,“要是看不到的话,有些可惜。”
他没有思索太久,很快就开口提议道:“那么,要不要出去?”
唐姣愣了愣,“出去?现在吗?”
徐沉云点点头,说:“对,现在。可以邀请小师妹同我一起散散心吗?”
当然可以。
不过,当唐姣看到徐沉云召出灵兽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
巨大的灵兽悠然显出身形,虎头鹿角,银白色的毛发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如同酿了一碗月光的清酒,它晃了晃脑袋,抖开厚厚的鬃毛,翅膀随之展开,几乎遮蔽了弯月。
唐姣将房门关好,忍不住询问道:“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这个问题,你问它好了。”
她起先不懂徐沉云这句话的意思。
然后灵兽就转过了头,一双金色眸子紧盯着她,说:“可以哦。”
白泽乃瑞兽,辟邪除恶,通晓万物之道,能口吐人言。
唐姣一下子就回想起来了,抿了抿唇,又向白泽确认了一遍:“真的可以吗?”
白泽颔首,巨大的头颅凑了过来,于是唐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毛发,顺滑得如同丝绸。它看起来又成熟又温柔,怎么会是徐沉云口中喜欢戏耍小型灵兽的那种性格呢?她想着,正要松开手,白泽一口咬住她后领,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将她高高地抛起。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唐姣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徐沉云的怀抱。
他将她轻轻放下来,让她坐在白泽的身上,压低声音喊道:“白泽。”
“我有分寸,不会让她受伤的。”白泽懒懒地说道,“不过,好吧,对不起。”
唐姣信了徐沉云的话了。
看起来高洁清白,实际上很恶劣。
果然是物似主人形,她默默想,和徐沉云简直是一模一样。
当然,这话她是不可能告诉徐沉云的。
徐沉云替唐姣拢了拢头发,随后也坐了下来。
唐姣是侧着坐的,徐沉云坐在她身后,因为离得太近,她即使不刻意去听,也能听到徐沉云的心跳声,咚,咚咚,丝丝缕缕的温热气息落在后颈上,唐姣立刻回想起了之前自己从徐沉云怀里去抓银月兔的时候,无意间摸索到的肌肉,结实有力,线条流畅。
白泽踏云飞起,猎猎狂风扫过耳畔,刮着脸庞,有点冷。
唐姣下意识地想要摸点什么。
她这个坏习惯是在养银月兔之后出现的。
等到她意识到银月兔早就借给洛翦星的时候,为时已晚。
白泽的毛发是微凉的。
能让人暖手的东西,也就只有袍子上的火狐毛。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唐姣反应过来,所以止住了动作。
但是她的手已经摸索到了距离火狐毛两寸的地方。
徐沉云看她。
她看徐沉云。
她的手还僵在徐沉云的胸口上。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现在也是)真的特别喜欢摸领子上的毛...谁懂啊,无论谁穿了都会被我薅一把
第27章
◎也只是芸芸众生。◎
就这样面面相觑了一阵。
徐沉云忍不住笑起来。
唐姣的手放在他胸口上, 甚至能够感觉到那种剧烈的震颤。
她又惊又羞,看着徐沉云这笑得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的样子,干脆正大光明顺着他胸膛摸到火狐毛, 泄愤似的狠狠摸了几下,说:“我这段时间摸兔子可能摸习惯了。”
徐沉云边笑边握住唐姣的手,然后将外袍的绳扣解下来, 披到她身上。
外袍仍有余温,抵御了狂风侵袭,唐姣抬眼看到徐沉云从她身后伸手过来,摸剑的手指此时缠住那根细绳,慢条斯理地用它套住扣子,“说起来, 方才没有看到兔子。”
“这明明是给大师兄的谢礼,怎么又套在我身上了?”唐姣说着,调整了一下衣袍的位置, “我将它暂时寄养给小师弟了, 我想,他刚来宗门, 或许会觉得有些不习惯。”
“你是个好师姐。”
徐沉云从来不吝啬赞美。
他的手指抚过鲛人丝构成的纹路,问道:“这是什么花纹?”
于是唐姣一一给他指明:“这是流云,这是水波, 而大片大片的纹路则是树枝,因为这三样东西凑在一起不是很搭,所以我稍微改动了一下形状,或许有些看不太出来, 幸好绣出来的效果还不错。师兄你瞧, 沐浴在月光下, 是不是像江面倒映出的景象?”
荡漾着微光的花纹,在唐姣的叙述中变得逐渐生动。
她手指滑过,有意忽略了细密的枝叶间,那条不易发觉的纤长花纹。
她在这里藏了一柄剑。
流云,春风,水波,南枝,江上舟。
这是徐沉云的剑,虽然名字又长又生涩,不好念,但是当她构思衣袍上的花纹时,脑子里浮现的就是那句诗一样的剑名,于是她挑灯乘夜,将所有想象都绣进了衣袍中。
“像。”徐沉云低眉说道,“我听李师妹说过,你在加入宗门之前是绣娘吗?”
唐姣点头,又说:“不过我进入宗门后,已经许久没有做过针线活了,这还是四年以来头一次有这样浩大的工程。我之前因为不知道该送师兄什么,苦恼了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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