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山眠
“我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终于知道进入深层地域的方法。”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沉云也忍不住懊悔,“我太过急于求成了,明明刚登上九阶不久,根基尚且不稳固,就匆匆忙忙前往了深层地域,结果因此吃了个大亏。如今会是这般模样,多是我造成的。”
所以当时出发去微尘地域之前,柳海棠问徐沉云“为什么大师兄也在名单上,师兄不是向来最讨厌麻烦事了吗”,徐沉云才会回答“一是为了充人数,二是受人所托,三是因为我前往微尘地域还有要事在身”啊。唐姣想,他说的“要事在身”就是这个了。
“师兄不要如此诋毁自己。”唐姣很严肃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味地反省也没有用了,不如思考一下以后该怎么办,师兄如今最要紧的是快点恢复状态。”
一天之内被小师妹教育了两次的徐沉云感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
他抚摸了一下卧在身侧的白泽。主人精神状态不佳,表现在它身上也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全不似平日里聒噪的模样。徐沉云想了一阵子,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似的,轻笑道:“总觉得,师妹看起来十分温和,很会体谅别人,实际上内心比我更坚韧。”
唐姣有点不好意思:“师兄觉得不好吗?”
徐沉云说:“我并不讨厌。”
既然不是讨厌,那就是喜欢了?
于是唐姣轻松下来,又想到一件事:“关于阴火,师兄何不问问谢真君?”
徐沉云惊了一下:“谢南锦?小师妹你......到底知道多少?”
总不能说,她几乎把珩清的老底都揭光了吧?
唐姣实话实说:“其实关于谢真君的事情,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她大致说了一下自己在门内见到的情景,为了给珩清留点隐私,她保留了珩清的那一部分,只说了她知道谢南锦身份不明,无父无母,以及阴火并没有侵蚀到他这件事。
“原来如此。”徐沉云不得不感叹唐姣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实在太强了,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消息,而且还很快就接受了,没有任何的排斥,“谢南锦的话,他从记事起就身在九州,对于阴火的事情其实并不清楚,当年......阴火事件平息之后,几位真君在幽州域,也就是当时关押修士的地方,对谢南锦进行了无数次的搜魂。”
搜魂是修真界中人人闻之色变的一件事。
因为它实在太过痛苦,太过煎熬,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痛苦的审判,谢南锦尚是年少的时候就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他在一隅黑暗之中蜷缩了百年,所以比平常人更加渴望自由,恐惧狭窄之地,唯有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才能承载得住他漂泊不定的灵魂,他当然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所停留。不如说,谢南锦经历了那么多,如今还能维持一线理智已经殊为不易了。
搜魂的结果是一样的,他的记忆里空荡荡,只有人间,没有彼岸。
那时候,只有珩清跑去看了谢南锦很多次。彼时珩清的自闭与洁癖已经初见端倪,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不想踏出洞府一步,但是谢南锦问他今日的天气如何,珩清就说天朗气清,谢南锦又问他来时的所见所闻,珩清说,天地寥廓,归雁争鸣,群山静候。
他说,谢南锦,你真该亲眼看看。
珩清在其中斡旋,放弃了药王谷客卿的自由身份,选择加入药王谷,成为长老,如此折腾了百年,才将谢南锦放出来,代价是谢南锦加入刑狱司。加入是假,牵制是真,珩清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转而又加入了刑狱司,以身担保谢南锦绝不会背叛九州,他虽然表面上冷冷清清的,实际上很护短,谁救过他,谁对他施以援手,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才不在乎区区的身份。
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随心而定。
“那时候,刑狱司除却谢南锦,就只有萧琅和珩清。谢南锦的丹田内植入了一枚尊者烙下的禁制,禁制的另一端由萧琅和珩清掌管,只要谢南锦有叛变的可能性,他们二人有资格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他进行审判,甚至直接动手取他性命也可以。”徐沉云说道,“我加入刑狱司之后,刽子手之中又多了一个我。我起先还不明白谢南锦身为九阶真君为何会主动与我来往,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不过我也不是很在意他的初衷。”
唐姣静静听着:“所以谢真君如今其实还困于囹圄之中吗?”
徐沉云笑了:“非也。”
他告诉唐姣:“珩清拿到禁制不到两息就当着谢南锦的面切断了;萧琅是凤凰一族的族长,自是不屑这种做法,她的原话是‘我如果想要审判你,不需要这种东西’,在不久之后就切断了;至于我,虽然谢南锦是抱着目的才接近我的,只是那时我已经和他很熟悉了,我加入刑狱司的本意并非要审判友人,便也切断了。如此禁制烟消云散。”
唐姣感叹:“时隔几百年,他又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由。”
徐沉云话锋一转,“不过,谢南锦也不是完全没有给我建议。”
唐姣问:“什么建议?”
徐沉云说:“他建议我突破九阶。”
唐姣:“......他还不如不建议呢。”
从五百年前起算的那三十多位九阶真君如今都还没有成为尊者的,徐沉云和他们相比简直能算是少年了,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在谈笑风生之间突破九阶,实在是天方夜谭。
唐姣不得不再次确认道:“那么,唯有闭关了?”
徐沉云说:“是,唯有闭关。”
现在所有事情都卡壳了。
掌门下落不明,卿锁寒魂未归来,徐沉云负伤闭关。
唐姣想,她还能做什么呢?
每当她以为自己更进一步的时候,又会出现新的困难,让她觉得无力。
唐姣胡思乱想:“要不然我去拜托珩真君——”
徐沉云说道:“我不希望我受制于人,在我不信任他的前提下,他想要替我修补神识,恐怕很难,况且,阴火还残留在我的神识中,他一定也不想冒这个险来帮助我。”
唐姣感觉口中苦涩不已。
她沉吟了好长时间,久到徐沉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他听到玉牌那端传来小姑娘轻柔的、近乎温吞,却十分坚定的声音。
“那师兄,你等等我。”
唐姣一字一顿,让他听得清楚。
“你等等我,等我成长起来,我来帮你,可以吗?”
“师兄与我只是师兄妹之间的关系,非亲非故,只是以一宗门相系,却在我无数次陷入困厄的境地之际帮助我,因此,我也想帮助师兄。我在浮屠之棺中面对过几百次阴火,早已不再害怕它,也不畏惧冒险,所以——师兄可以卸下防备,相信我一次吗?”
她说得如此真诚恳切。
即使隔着玉牌,徐沉云也能想象唐姣此时的表情。
那一定是十分的耀眼而夺目,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坚定吧。
徐沉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或许,正是因为年纪很小,所以有足够的勇气,也不害怕失败重来吗?
徐沉云抿了抿嘴唇,面上浮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我相信你。”
他说:“即使身处黑暗尽头,我也会记得这句话的。”
第63章
◎“这次,我会赢过你。”◎
那之后, 唐姣又和徐沉云聊了一段时间。
她问徐沉云当时为什么要从珩清那里询问她的情况,徐沉云的回答则是“我收到你托李师妹带回来的花之后,就想通过玉牌联系你, 准备对你表达谢意,不过我没有联系上你。我猜想你可能是正在修炼,所以才试着联系了珩清, 问了问你的情况怎么样”。
唐姣托着脸颊,说:“珩真君对你的语气是不是很差?”
徐沉云无奈地笑了一下,“确实不好。不过,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再加上之前我们两人那一次交锋,他肯定对我的印象也不好, 所以可以说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吧。”
唐姣想起来:“师兄那个时候就已经负伤了吧?我说呢,出来之后我总感觉师兄的脸色不大好,但是当时没想太多。我实在太迟钝了, 要是那时候我能察觉到就好了。”
徐沉云说:“这个怪不得你。是我自己刻意要隐瞒的。”
尤其是, 这伤上加伤,还是为了替她夺回契书才酿成的后果。
唐姣咬着嘴唇, 眉头皱着,心想,她可能很长时间里都会介意这件事了。
徐沉云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 说道:“你不想知道珩清那时候怎么答复的吗?”
“我知道的。”唐姣说,“还是珩真君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她在棺里’......不知道的人真以为我已经半截入土了呢。师兄在听到珩真君答复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
“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想起来他的意思应该是你在浮屠之棺内修炼。”
也不知道珩清是故意的, 还是无意的。
徐沉云觉得他多半是故意为之。
要是唐姣并没有询问他黄泉碧落镯相关的事, 他也就不会猜到她会踏入那扇门, 单听到“棺”这个字,无论是谁第一反应都是“棺材”吧?听到这句话之后都会心慌吧?
当时的徐沉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倒是那端的珩清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三言两语的交谈之间,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了底。
徐沉云知道了唐姣确实进入了浮屠之棺,并且如今还在门内修炼。
而珩清知道了徐沉云确实从唐姣口中知晓过浮屠之棺这件事。
从这一刻,他也明白了,这个大师兄对唐姣来说,应该是特殊的存在。
否则像唐姣这样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是断不可能让师兄师姐替她担心的。
虽然他没料到这件事的原委基本上是徐沉云推测出来的罢了。
“果然,我猜师兄也不会真的听信珩真君的话,毕竟师兄早就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是会踏入那扇浮屠之棺的。”唐姣被打了岔,心情好了一些,好奇问道,“白泽在吗?”
“在。你想跟它说话吗?”
徐沉云将神识切开一道缝隙,对望过来的白泽说:“是小师妹。”
巨大的毛绒绒头颅立刻凑了过来,一对鹿角架在徐沉云的脖颈上,把他的身形都往旁边挤出两寸,略显聒噪的欢快声音充斥了整个脑海,它说道:“可爱的小姑娘,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很想我啊?下次你回宗门的时候,我特许你给我梳理毛发,怎么样?”
唐姣笑道:“好啊。不过你要和大师兄一起好好修养哦。”
白泽明显怔了怔,狐疑地望向徐沉云。
神魂相连,徐沉云听到那端传来它疑惑的声音:她知道你受伤的事情?
徐沉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白泽:欸哟嗬,不是谁也不准备告诉吗?连李裳眉都不知道你的具体伤情。
徐沉云:是珩清察觉到了这一点,然后告诉了她。
白泽:然后你就真的承认了。
徐沉云:......
它还准备很惊奇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被说动”,结果那端直接屏蔽了它的声音,白泽在这里碰了壁,冷哼一声,于是跑去找唐姣告状,嘴巴很徒劳地张开又闭上。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白泽:此生最恨小肚鸡肠的男人。
唐姣问:“怎么不说话啦?”
徐沉云说:“白泽现在有些累,不想说话。我代它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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