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京夜献 第47章

作者:温三 标签: 情有独钟 玄幻仙侠

  白容见她茫然的眼也猜到她忘记了。

  他抿嘴,更觉得?委屈,可他记得?全?部?细节,也知道彼时东方银玥说出那样的话并不慎重,她随口一回他便当真,是他牢牢记住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对话,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承诺。

  世人都?不信星运,可他知道东方银玥的内心是相信的。

  那种玄术早已在三百多年前便被烧毁,便是这几年白容努力去搜寻,能找到的关于观星推运的书籍也不过小小半书柜,找不齐全?也因?没头没尾而?不能参破几分其中奥秘。

  白容从青云寺离开得?以还成?自由身后?,他便总出入紫星阁,每个月两次去东方银玥的屋中等她教习考核,平日若没事便泡在浩瀚的书海里。

  在没与东方银玥做过那种事之前,白容几乎是住在紫星阁里的。他与李璞风和卫矜一样,只是那两个人同吃同住,对白容并不熟悉,他们从不来蓬莱殿,故而?也不知白容早在蓬莱殿中扎了根。

  后?来,白容第一次在东方银玥的凝华殿中过夜,那一夜他几乎失了理智,凭着野兽的本能侵占自己的领地,他与东方银玥因?为那一夜而?近了不止万步,白容也终于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赖在公?主府,从此住在公?主府。

  只是将东方银玥的身体弄出血的那一夜过后?,东方银玥大病一场。医师到公?主府时他与东方银玥隔着一扇凝华殿厚重的大门,可他听力好,屋里的一切动静他都?能听得?到。

  老大夫捏着胡子?欲言又?止许久,在东方银玥许他直言不讳后?,他才委婉地说:“公?主殿下身旁的妖体极寒,秽物也一样,女子?体弱畏寒,需得?以药温上一个多月才能有明显好转。”

  这话叫东方银玥摔了手中杯盏,也叫垂头丧气站在门外的白容明白,妖的那东西若留在人的身体里多了对她是有害的。

  他的本体是冷血的蛇,沸腾了一夜的血液让他误以为自己变得?温暖,可实际上对于东方银玥而?言无异于寒水入体,何?况彼时他还埋得?那么深,无节制地轮流着去弄她。

  所以东方银玥生他的气是应该的,她不肯见他也是应该的。

  直到东方银玥过了半个多月,身体有些好转又?入宫去了,白容才想着要?在她面前晃一晃,说几句软话,让她知道他已认错了。

  即便白容找去了宫里,东方银玥也避着他。

  那段时间简直叫白容生不如死?,他白天见不到人,夜里也睡不着,终于有一日冲动战胜了理智,他不怕自己成?了讨人嫌的妖,只怕若他再不见东方银玥,就会被她彻底抛弃。

  于是白容夜闯了东方银玥的凝华殿,在她熟睡之时伏在了她的床前,一只手探入锦被里抓住东方银玥的手,小声地喊她殿下,将她吵醒。

  “你怎么来了?”东方银玥见他将脸贴着她的手背时有些惊讶,怔了会儿后?又?不好意思去看他的脸,只要?见到白容,她就会想起那夜的荒唐。

  白容低声道:“我来向殿下道歉。”

  东方银玥心中笑他不知分寸体统,竟有人会半夜私闯旁人的寝殿,趴到床头把人喊醒来道歉的。

  可白容态度还算诚恳,她估念他是妖,便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也是想听听他到底要?说出什么歉疚的话来。

  谁知等了会儿,少年见她发丝撩过肩头,露出半边细腻的锁骨后?,喉结滚动,说了句:“我再也不会不经殿下允许弄进殿下的身体里,我以后?不会让殿□□寒了。”

  此话一出,东方银玥便将他踹了出去。

  即便彼时白容还未弄懂自己除了害东方银玥生病之外还做错了哪里,可因?那夜致歉,东方银玥好歹没再如先前那般躲他躲得?紧。

  没多久后?东方银玥忙碌得?太晚,白容特地去宫里接她。那日是乾允帝的忌日,东方银玥的心情沉闷,见到白容也没提起兴致苛责他,只在宫巷的转角处看向了观星台,思绪不知飘向了多远以前的星海。

  东方银玥忽而?开口道:“本宫记得?你将紫星阁古书楼里的书都?翻了个遍,可在里头看见观星推运的书籍了?”

  白容惊喜她与自己搭话,轻声道:“有两本星图绘本,殿下感兴趣?我拿来给您看。”

  东方银玥却笑了声:“本宫看不懂那些。”

  她想起白容素来聪慧,紫星阁的捉妖之术他一点就通,说不定他会懂。白容似乎也看穿了她那一记眼神的用意,他既读遍了古书楼里的书籍,自然也了解观星推运的由来与覆灭,知晓那是三百多年前被誉为诅咒的邪术,可他毫不犹豫地承诺道:“我学。”

  “你真要?学?”东方银玥问他。

  白容点头:“只要?殿下需要?,我就可以学,我想让殿下知道我不是一个无用之人,只要?殿下将我留着,我会努力成?为对殿下最有用的那个人。”

  “好啊,那你学吧。”东方银玥上了马车,掌心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朝皇宫中最高的梵宫望去一眼,她轻声道:“但本宫可没什么能教你的。”

  没有书本,她也不懂星宿的分布,看不穿银河中滚动的秘密与预示,这一切都?要?白容自己去摸索。

  “我会努力去学的。”想方设法地去学。

  东方银玥忙碌一天,精神疲惫,她打了个哈欠,像是将白容这话当成?了一句不可能实现的戏言,于是也随口说一句:“若你真有学成?的那一天,本宫便将灵锁门的钥匙交给你。”

  只是天穹国留下的关于观星推运的书实在太少,留着最多的便是蕴水魏家?,可魏家?的书本白容也都?看过了,即便如此他也不算真正学成?过观星推运。

  至多……可观形象,见来日天气。

  如今这又?算什么呢?

  那把灵锁门的钥匙,已经被当做魏千屿的弱冠礼送给了他,白容甚至想开口让东方银玥把那钥匙要?回来,再多等他几年。

  那这话终究过于孩子?气,宣璃长公?主送出去的礼,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白容难过也无助,他甚至觉得?或许自己就是个蠢人,所以用了两年也没真在星海上学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这才叫东方银玥失望。

  这把连接观星台的钥匙,是第一次被她送出去的东西,在白容的心里那原本应当是属于他的。

  他是妖,他独占欲极强,于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把钥匙的问题。

  白容怕有朝一日他的所有能力皆可被人替换,他怕从此以后?东方银玥再也不需要?他,他怕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像灵锁门的钥匙,看似是他的,可早晚有一天会被东方银玥收回,或被她赠于旁人。

  宫外的骤雨遮蔽隆京的夜景,白容告诉东方银玥两年前她的许诺,再说起今日他在魏宅看见可直入梵宫观星台的钥匙时的感受,说得?好似东方银玥成?了薄情寡信的负心之人。

  东方银玥有些恍惚,她在记忆中搜索有关白容提起的画面,可她的确记不太清了。

  乾允帝的死?时时刻刻提醒着东方银玥,三百多年前周家?的预言尚未解开,而?唯一想要?破开那看似诅咒的办法,便是应咒而?上。

  “我无法成?为对殿下最有用的人,殿下对鱼水之欢亦不热衷,我怕……”白容的额头轻轻顶着东方银玥的下巴,极尽示弱:“我怕观星台只是一个开始,我怕蓬莱殿易主,怕殿下择婿,怕我到最后?成?了殿下身边最最可有可无的那个。”

  说到底,白容就是怕被她抛弃。

  曾不止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类话的,他在青云寺里的短短时间里,充分地认知到了那些人对妖的恶意,也知道这世间无一个人会正常地看待一只妖。而?东方银玥将他送去青云寺,也是为了让他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妖性。

  一个毫无用处的妖,只会让人厌烦嫌恶。

  东方银玥闻言,拨开他湿漉的发丝,用力地捏了一下白容的耳朵,将他的脸提起来。

  画面有些滑稽,白容的耳尖被她捏红,可他像是不知痛一般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惶恐情绪中。

  东方银玥嗤地一声笑出:“你究竟是怕你无法成?为我身边最有用的人,还是要?控诉我与你甚少行?鱼水之欢?”

  白容抿嘴,轻轻眨了一下眼,不说话就是……二者皆有。

  东方银玥松开了他的耳朵,朝他额前弹了一指道:“念在你能在今夜找到本宫的份上,本宫解你的疑惑,日后?莫要?再摆出这般可怜模样,活像我欺负了你。”

  “先解你更在意的那一惑吧?”东方银玥还有心思与他玩笑,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引着白容坐下道:“说鱼水之欢?”

  白容怔了怔,脸颊浮上薄红。

  “两年前你在殿外偷听,多少也知晓些你我情况。本宫当年被人下药,你又?异于常人,纵使?解了药性还是落下了病根。”东方银玥亦有些难以启齿,但一想自己如今二十有五了,还有何?好羞赧的,便道:“与你行?房事,又?非只有最后?才会被你的妖性侵体,本宫尚有诸多国事要?处理,若日日与你耽于享乐,哪来的体力与精力去应对朝臣。”

  白容张了张嘴,望向东方银玥的眼问:“所以殿下也是喜欢的,只是体力不允许。”

  东方银玥瞪他一眼,道:“现在解你第二惑!”

第54章 星起

  白容今日的胡思乱想, 起因便是东方银玥将?灵锁门的钥匙交给了魏千屿,其实对于东方银玥而?言灵锁门的钥匙究竟有无承诺给白容,她?最终都会将?钥匙交给最应该站在观星台上的人。

  纵使白容这两年在努力学习观星的术法,却到底没有魏千屿那般机缘。

  万般术法, 都讲究天赋, 白容对旁的术法上或许一点就通,但星运之说毕竟过于玄妙, 窥过去探未来, 算国之运势, 不容一点差错与侥幸。

  魏千屿即便对观星推运上有天赋, 这么多年也从未被人发现过, 旁人只道他不学无术, 喜欢看星星月亮,无非是想与世家小姐游湖赏月时有话可说,如此才?不显得他一无是处。

  可事实上, 中融眼异动?便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魏千屿与沈鹮掉入中融山中的秘境是一个意外, 那他们?能从秘境中安然走出, 唯有魏千屿看见了传承,接受了传承,便绝不是巧合。

  中融眼中的秘境存在多年, 总要有人去破那一道暗金色的光的,东方银玥不单想要重开?紫星阁, 她?更想知道十年前?的梵宫这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曾有人与我说, 皇兄在位不会超过三年。”东方银玥说出这话时声音很轻,她?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提起潜藏于心中多年的秘辛,就像是被某种力量一把拉回了久远的过去。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感情甚笃, 太上皇一生也仅有三个孩子,长子东方元璟,次子东方即明?,再?便是女儿东方银玥。

  这三个孩子彼此年龄相差好几岁,东方元璟七岁时有了东方即明?,而?东方即明?五岁时才?有了东方银玥。东方元璟为长兄,大东方银玥十二岁,他总喜欢带着东方银玥玩,不论他在外为人如何?,可对待自己的弟弟与妹妹是真心实意地?好。

  他们?三个人的性子也相差许多,东方元璟过于要强,东方即明?又过于温柔,唯有东方银玥像是中和了他们?俩的性子,即便被荣宠着长大,行事也不乖张,进?退有度。

  可东方银玥的性子,也曾险些为她?招惹过一次祸事。

  “那是父皇的生辰宴,就在这梵宫处举办,举国同庆,隆京接连欢喧七日,好不热闹。”东方银玥隔着宫门外厚厚的雨帘,望不见远处隆京的灯火,在雨水之下,一切光芒都化作了一团团的混沌,将?人淹没。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恩爱地?坐在长椅上,就在东方银玥如今与白容所坐的台阶之上,台下宫人们?的舞蹈中,还有一些会法术的妖献上表演。笙箫不止,酒水不断,推杯换盏,彼时紫星阁的蓬莱殿主喝多了,被人领出去吹风。

  东方银玥那时还小,仅半杯果?酒就让她?晕头转向?,由宫女们?搀扶着打算离开?梵宫回沁园休息,她?出大殿时,正碰上那位蓬莱殿主。

  他很瘦,胡子很长,头发与胡子中仅有几缕银白,也算不得年纪多大,可偏有一股仙风道骨马上要羽化成仙的气质在。

  “小殿下。”蓬莱殿主见到东方银玥,竟晃了晃神?,莫名叹了声气:“可惜,可惜了……”

  “周大人胡说什么?可是醉酒醉糊涂了?”有宫女呵斥,他怎敢对千娇万宠的公主殿下说可惜。

  东方银玥裹着狐裘,并未在意,她?看向?头顶上灿烂的星河,不解地?问他:“可惜什么?”

  “小殿下,请来。”那蓬莱殿主似乎真的醉得不轻,就连步伐都晃悠。

  宫女们?拦着东方银玥不让她?去,东方银玥却没让她?们?跟着。她?出了梵宫外的长廊,跃过了木头铺成的地?板,踏在浮雕星图的石块上。她?见那老儿晃晃悠悠,手指向?天空,像是满腹心事无人诉说,只能告诉给一个孩子听般无措。

  “小殿下星宫位东,可惜为女子,否则当是明?主之身。”蓬莱殿主说完,又捶手连连叹气:“可惜,最可惜的便是太子殿下,星光烁烁,隐有暗淡之势,其宫不稳,恐在位不过三年……”

  “一派胡言!”这回东方银玥才?知害怕。

  娇小的人伸手指着蓬莱殿主,怒斥道:“你敢妖言惑众,我要去告诉父皇!”

  东方银玥后悔支开?宫女,也后悔见他面善便跟上来听他胡言乱语,可她?转身要走,却见那蓬莱殿主没拦,只是苦涩地?笑了笑后往地?上一倒,竟是彻底醉昏了过去。

  这件事到底是被东方银玥捂住了,她?思量了许久,不想在父皇生辰的大好日子里说这些晦气的话。什么她?若为男子,便是明?主,什么太子殿下来日继位,皇位坐不稳三年之期,彼时太上皇还身子骨硬朗,怎能以此醉话扰乱他们?父子、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当生辰宴席散去,热闹的七日也过去。

  周大人完全不记得自己喝醉时说过什么癫狂的疯话,东方银玥还特地?去紫星阁找过他,他一脸迷糊,根本不认他曾在梵宫外见过东方银玥。

  “小殿下若非要我想起我曾说过什么……不如我现在再?去喝两壶?争取把自己喝醉,再?努力想想能与小殿下说什么话?”老头儿性子颇为欢脱,说完便要借故出去买酒。

  东方银玥心想,他忘了也好,只是不能治他的罪。

  此事从此就被她?埋在心里,时间一长似乎也就忘了。

  可后来东方元璟死在了梵宫,从观星台处高?高?坠下。而?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东方银玥离开?隆京去蕴水看望病重的魏老夫人时,他还没有任何?不妥的迹象,甚至会在晚间拉东方即明?饮酒。

  “皇兄真的在位不过三年,而?我垂帘听政了好些时光。”东方银玥说着,指尖捏得泛白。

  白容见状,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细细地?去揉她?的手背。

  “所以殿下才?会信这世上,有观星推运一说。”白容抿唇,所以她?才?会看重观星台,看重梵宫这处,可打开?观星台的钥匙不是寻常钥匙,关乎东方皇权的未来。

  三百多年前?的预言若不是诅咒,终有一日会如同二十一年前?蓬莱殿主曾对东方银玥说过的话一般,在将?来的某时应验。

  “我也曾想过,若我不是思虑过多,当场就揭发了蓬莱殿主的胡话,叫父皇也像先辈那样以妖言惑众之名杀了周大人,是不是之后的事也会随他之死而?改变。”东方银玥说着,又摇头自嘲:“当真是可惜,可惜我对驭妖之术不通分毫,即便有心去学也无法感知自然的灵气,催不动?半分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