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龙可羡:“……”
“……”陈包袱扭脸,捕到了尤副将半边魁梧身影,眼一亮,“来得正好!”
在里边目光齐刷刷转过来时,尤副将淡定地别过头,把哨兵拎了进去,自个儿头也不回地遁了。
哨兵立在门边,手足无措,头皮发麻:“我我我……少君,我路过。”
“这孩子,自打从南边回来,便有些水土不服。”陈包袱一本正经把药箱收好,借口要给哨兵按脉,在出门时把他也给拎了出去。
屋里霎时静下来。
龙可羡用余光瞄着角落,装作不经意地伸脚,把那纸花儿踢进了椅子底,便开始若无其事翻第二张纸花儿,推过去。
阿勒没搭理她。
龙可羡立刻坐不住了,他把脸扭哪边,龙可羡就要坐到哪边,左左右右来回走,真是不腻的。
“别挡,”阿勒终于开了口,“眼花。”
龙可羡说:“你看我,我不挡。”
阿勒一眼睨过来,她便把纸花儿往他手里一塞,小声地说:“你不生气。”
阿勒起身朝外边走:“要生气。”
龙可羡跟在他后边,像条小尾巴,俩人绕着回廊走。
夜色俘获了鸣虫,把它们压在草叶间低语,营地是新建成的,外沿巡卫严谨,院里便不设人,因此四围很静,龙可羡能清晰地听到两人肩袖擦过的声音。
几度伸手,却心虚得没敢牵。
在折过一道拱门时,龙可羡立刻找着个好机会,拽住他,指指右边的白墙小院:“那里,我们住。”
说话便说话,手指头在掌心里蹭什么?阿勒这般看她,却没有说出口,一言不发跟着她回屋。
洗漱,更衣,等歇下来已经月上中天了。
龙可羡趴在榻上,埋首二次核对三山军军项进出,因为心急,拿笔杆子把头发戳得乱七八糟。
那双耳朵就跟兔子似的,竖得老高。
等浴门一响,龙可羡立刻丢了笔,麻溜地跳下榻,爬进床里侧去坐着,拍了拍被子,很乖地朝阿勒抿唇笑。
阿勒慢慢擦着后颈的水,往她落一眼,把帕子丢小案上,就扯下了帐幔:“睡觉。”
龙可羡蒙着被,只露出两双眼睛,被褥底下的手偷偷地越过界限,照着后腰摸了两把,惊喜道:“好硬!”
阿勒冷酷地说:“别摸。”
龙可羡便戳了戳他:“脱光了睡吗?”
那指头柔软,带着点儿试探的意思,分明很轻,却戳得他热血沸腾,差点儿立了起来。
阿勒阖着眼:“穿衣裳睡。”
“可……”龙可羡看了眼床尾那堆寝衣,忧郁地说,“我已经脱干净了。”
“……”阿勒偏过头,两人在温柔的昏光里对视片刻,在龙可羡即将再度语出惊人时,阿勒忽然抬手把被褥拉高,将她的脑袋蒙在里头,然后用力地、泄愤似的揉了个痛快,斩截道:“睡觉!”
***
雨来时,风助威势,海天界限被雨脚涂得模糊不清,整座岛都笼在灰蒙蒙的水帘里,一行人穿街走巷,在雨幕里匆匆而行,敲响了营地的大门。
厉天和伏先生站在门口把蓑衣褪下,拍干净了水珠才进屋,一进屋,便发现公子和少君都在。
因为天气骤凉,屋里烧了炭盆搁在四角,陈包袱上了驱寒的药茶:“几位冒雨而来,饮杯热茶暖暖身子。”
阿勒坐在龙可羡下首,侧了下头:“坐。”
长桌上茶烟袅袅,左边一溜儿坐着厉天、伏先生和阿勒,右边一溜儿坐着几位副将。
北境和南域这是头一回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也是头一回站在同一道阵线上。
“昨日所谈,诸位心里都有数了,”伏先生擅长控局,便先说道,“北境位属裂土之滨,旁观龙争虎斗是最好的,一来不必牵扯王权之争。”
伏先生看了眼龙可羡:“少君在王位更迭时已经沾了脏水,此时不宜入局过深。二来,北境要留有余力在后场。”
尤副将憋了一肚子话,终于能摆到台面上理理清楚了,当即提出了重点:“骊王连王位都是士族捧上去坐的,这场龙争虎斗结局已经很明朗了么,骊王压根没有正面一打的能力。”
论人,骊王手里只有三千銮卫兵;
论名声,真正的清流名士也瞧不起旁宗入继大统的骊王;
论家底儿,骊王私库还没有一州知府厚。
“讲得难听点儿,”跟海寇同坐一桌,尤副将胆子也大了,“这九天宝座是骊王的宝座,但天下可不是骊王的天下。”
阿勒双手搁在桌面,虚虚握着杯茶:“那倒不一定,看起来赢面越大的,变数就越多,这道理自古不变。”
他看起来有点乏,昨夜落雨骤然降温,龙可羡睡沉了,就不自觉地往他怀里拱,手环上来,脚勾上来,毫无知觉地勾着他。
阿勒被勾得浑身都燥,他越热,龙可羡就贴越紧。
有几次他想干脆就这般撞进去了,但是不成,不甘心,心里边还憋着气,昨儿是实打实被那只茶盏伤着了,越想越不甘心,只好挨着折磨等天亮。
龙可羡浑然不知,她这会儿听得认真,看他的眼神也认真。
阿勒顿了两息,若无其事别开脸:“现在真正怕银子死在潮起之前的是士族,骊王只是干犯愁,什么都没压进来。”
没错,骊王原先想借龙可羡的势,直接抄近路占航道先机,这般一来,就要比士族走得快一步,还稳,但他没想到龙可羡不带他。
哨兵挠着脑袋:“银子怎么死?”
说到银子,龙可羡就懂得飞快,她说:“坎西港堆山填海的货都是银子啊,好多人倾家荡产搏这一次海令,甚至有为此抵押田地屋宅的,钱庄里一摞摞都是债书,如今航道走不了,货便要积灰了,再拖久些,这些人还不上银子,就要被拖垮,府门被敲掉,家产被变卖,就只好上大街讨饭吃……”
“咳……”伏先生适时阻断少君的发散。
“哦,”龙可羡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拖垮的商户多了,银子便死了,接下来就是行市重创,税赋锐减,甚至地方衙门抵不住开始放地给士族。”
说完,略显得意地瞄了阿勒一眼。
阿勒把她的脑袋拧回去,道:“骊王在此时便借朝廷赈济名义,以低于行市的价格收掉货物,玩儿得糙一点,派兵把港口的仓廪府库都扫空都成。”
讲道理,这块肉太大,连阿勒都想掺一手。
尤副将懂了,朗笑两声,把自个儿的话颠倒过来:“这天下不是骊王的天下,但九天宝座是骊王的宝座, 君王要发行政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里边的门门道道就好说了。”
“但……”哨兵谨慎地说,“骊王哪儿来那么多银子?”
“有兵就征银,没兵么,就借。”阿勒言简意赅。
厉天道:“北境的余力便是留在此处。”
龙可羡沉默片刻,羞涩地说:“我穷。”
哨兵跟着点头。
尤副将:“……”
没法子,银子确实变不出来,打几年仗把北境掏得干干净净,那些矿脉不是一时半刻能变现的,所以龙可羡才会冒险南下走海。
阿勒意味不明道:“没关系。”
厉天心说,公子大把银子,为了钓鱼连血本都下了。
尤副将知道银子算不上问题,但他仍有顾虑:“骊王有勤政爱民的名声,恐怕不肯如此让生民动荡。”
要抄底价,就要压得商户爬不起来,再一口气收干净。骊王的王位来路不正,却有爱民之心,在眼见的实权和爱民的虚名之间,他必定为难。
阿勒嗤声:“这一点他想不透,就不要跟士族玩儿了,趁早学他爷爷起炉炼丹,准备投胎去吧。”
***
方向初定,就一些细节又谈了半个时辰,尤副将便嚷嚷着要作东,请南域的朋友饮两盏北境醇酒,人声散去,屋里就只剩他们。
龙可羡眨两下眼:“你,不去?” “不去。”他说着却起身了。
龙可羡没跟,只用眼珠子追着他,试探性地问:“你,还生气?”
“还生气。”他往门口走。
龙可羡了然道:“要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吗?”
“……嗯!”
龙可羡配合地作出惊吓状:“哇。”
第122章 画像
秋日的云罗都很轻, 高高团在天边,白得发亮,一颗白色水滴从云边旋翼俯冲直下, 绕着军营飞过三圈, 停在了厉天臂间。
“迟了两日, 又被哪只漂亮的雌鸟勾走帮着孵蛋了吗?”厉天站在窗口, 解下小竹筒,拍拍海鹞子脑袋, “去吧,大哥辛苦了。”
海鹞子冷漠地扇了扇翅膀,振翼而起,扑到了阿勒肩头站着。
在海上传讯最快的要属海鹞子,这是南域土生土长的鸟, 它们生来就熟悉空中气流方向,懂得与自然协作, 乘着风尾省力, 除了8 难驯狂妄眼高于顶, 没有别的毛病了。
在几方传讯快船还在海域上乘风破浪时,海鹞子已经来回走了四趟, 厉天忍了它,拆开小竹筒, 粗粗看了眼,递给了龙可羡:“骊王手里还是有办事人的嘛。”
在军营的第一次议事结束之后,就由三山军出面,递了信给宁贵妃, 把坎西港现状透给她,敏锐如龙清宁, 一下就捕到了龙可羡的意思。
当夜,宁贵妃偶感不适召了太医按脉,骊王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在宁贵妃宫里过了一夜,翌日就有各色赏赐源源不断送往宁贵妃宫中,盛宠数日。
这是做给龙可羡看的。
谁也不知道那夜骊王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
登基之初的雄心壮志被残酷的现状磨得鲜血淋漓,他意识到仅靠一腔热血成不了事,血会凉的,凉了就变成深宫院墙的一道朱红,覆盖在祖辈的颜色上,然后在风雨淋漓里褪色斑驳,谁也不会在意。
于是以骊王为首的,这波在开海令初期没有占到位置的失意者合起来,在士族的目光望向南域的时候,悄悄搓成了一股绳。
骊王没法出宫,这事儿必须有人出面。
大祁的宦官不招人待见,司礼监在数代之前还是风光无两,在王权强盛时期能够与士族平分秋色,但随着王权渐弱,司礼监在清流权贵的联合打压下没落下去,失去了批红权,被士族从政事核心摘出来之后,没有权柄的太监就成为了匍匐在王座下的灰影。
这事儿有好有坏,对骊王来说,在当下局势里,急于改变现状的宦官除了骊王,没有任何能够依附的对象,他们卑贱、谄媚且毫不起眼,没有谁会去关注一个宦官与落魄门户的短暂往来,于是宦官便成了缓慢爬动在王宫与宅门间的蚁群。
“宦官也有野心,宦官还比常人更擅长隐忍,”阿勒轻悠悠说,“跟骊王挺像。”
龙可羡看完了信,翻过去,在背面写了几句话,塞进竹筒里,扭头递给哨兵:“送去给余蔚。”
“可是坎西港要动起来了?”尤副将问。
自从龙可羡南下,余蔚就留在坎西港没有挪过位置,她是从龙可羡随侍做起的,算不得正经的三山军出身,但因为在王都长大,对高门大户里的那些弯弯绕十分清楚,哪怕是龙可羡因刺杀案而流言缠身的这些日子,她守着坎西港的一亩三分地都没有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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