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阿勒的注视好似藤蔓,绑住了龙可羡的嘴唇,让她说不出话,他肆无忌惮地逡巡着龙可羡,腹中时刻都在叫嚣着饥饿,他如此贪婪,每一寸都没有放过。
龙可羡里里外外,每一处,都是他的。
鼻尖沿着龙可羡的脸部轮廓游走,两个人都衣冠楚楚。他们抱得很紧,连风都找不到缝隙,布料的重叠处,阿勒在缓速推进。
龙可羡察觉到阿勒的状态不同寻常,他比往常更能折腾,也比往常更具耐心,在她这儿烫出了无数的汗,她挨不住,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
马车经过了山坳,车轮咯哒响,每一次踏在碎石上都会引发震颤。
因为这条路太难走,狭小,加上秋夜清寒,浸了湿雾,路也闷软湿润,不像青石板,马蹄踏上去就要下陷。
好不容易闯出了豁口,还是可怜巴巴地吞吐着暗夜,夜太沉了,风也疾,赶路时需要擦亮眼睛,幸而有风灯悬挂在马车外边,却随着马蹄颠得不像样子。
龙可羡不止一次磕到角落里,肩膀手肘磕到了车壁,再被捞起来,安置妥当,阿勒一本正经地把她固定好。
“还要扶吗?”
龙可羡羞耻地抓乱了他的衣裳。
狂风骤雨临袭四方天地,雨歇之后,两人都被打湿了全身,阿勒的亲吻变得温柔缱绻,他来到龙可羡耳后,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 不妙,他嗅到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第141章 捧杀
这点味道盘桓不去, 像上好的香料近距离点燃,以温度和初逸的香味熏染过,不浓, 凑近了才闻得出。
翌日阿勒早起, 眯眼看着天边高悬的酷蓝, 侍女正在耳房煨着汤, 他打门边过,走出两步又折回来。
“你们少君近日熏什么香?”
侍女搁下汤勺, 疑惑道:“少君不熏香。”
“用的仍是应州墨吗?”
“是,”侍女道,“纸墨都是应州出的。”
阿勒淡声应了:“她睡得迟,等巳时末,港口的消息传回来再进屋侍候。”
秋末的风很轻, 把空阔的校场抚得平顺,营地里空了大半, 两营八千士兵昨夜就整装肃列调往港口, 今晨只有两队在演兵。
侍女进屋时, 龙可羡刚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困得东倒西歪,赤着脚, 搭着件不合身的寝衣,在屋里飘来飘去。
满地尽是衣裳, 撕得扯得都看不出本来模样,侍女没作声,把饭食摆上了桌才说:“少君,皇商船队已出港了。”
龙可羡坐在妆台前出神:“顺利吗?”
侍女一一报来:“有条船的掌舵人出了岔子, 扬帆时港口外堵满了瞧热闹的百姓,险些堵出祸事, 幸而有尤副将压阵,总体有惊无险。”
龙可羡想起一事:“北境有信来吗?”
“昨儿夜里来的,放在您书房里,说是战时忙乱,顾不上那些细的,您在族地里住的那院子也烧毁了,故而寻不到多少旧物件儿。”
龙可羡闷闷道:“知道了,让他们继续找,年后我会回趟北境。”
“是。”
头发滑动在肩颈,龙可羡忽然察觉到异样,对着镜子拨开发丝,侧点儿头去瞧。
“少君?!”侍女由惊愕到羞臊,立刻垂下头去不敢多看。
铜镜昏黄,里边盛着个睡眼惺忪的姑娘,从右耳耳后那块软骨,延伸往颈侧的皮肤都盖满了牙印,一环扣一环,有些咬得太重,仿佛叼着那块儿反复咂吮,一遍遍地欲往肚子里吞似的。
红是其次,都已经泛肿了,手指头擦过去辣辣的。
玉白耳垂滴红珠,龙可羡故作镇定:“没有什么,马车上撞的。”
***
银狐毛围领的披风、簇金绒的褙子,能遮脖子的衣裳挨个换着穿了七日,初冬的朔风迎面啸来,第二拨船只出港了。
从港口到城街,从天明到天黑,歌舞百戏,锣鼓金腰,嘈嘈切切地耍了场热闹。
“这排场,比皇商出海那会儿大多了,”尤副将站在阶下,弯腰敲着鞋底的沙,“打脸给谁看呢。”
哨兵今日当值,戴着顶绒帽站在风口处,不由拿手肘拱拱他:“你怎不去巡卫了?”
“巡什么,士族还缺咱们这点人?万大人调了守城军巡卫,防着咱们寻衅滋事呢,”尤副将嗤声,把靴子套上,“这鬼天气,过两日怕是要下雪了,少君可在?”
哨兵高兴地说:“在呢,方才和余姐盘点过冬军服的事儿,少君说是按规制重做的,和咱们北境的样式不一样,”他手舞足蹈地比划,“可威风!”
军服需求大,不能等落雪才置办,早三个月余蔚就联络好了商行,前两日才陆续送进营地,他揣度着少君的意思:“这两日,都是余蔚跟着?”
“是啊,”哨兵没心眼儿,“前日运送军服的车马入营,少君就点了她去办。”
余蔚因为募兵一事受罚,后来虽说将功补过,但少君迟迟没有召她回到身边随侍,尤副将心里边憋着这事儿,只是不敢过问少君,这类涉及人事任用的军务,提了容易成为结党营私的忌讳,今日总算松口气。
尤副将拍拍这傻小子:“少君是等着这件事儿呢。余蔚从军务上跌下去,少君便要让她从军务上再站起来,摆明不是点她侍候起居,是要重用的意思。”
余蔚出身士族,少逢家道中落,又不是正经北境旧臣,因此格外懂得四方周旋,在官商场里比尤副将这些军中汉子更加如鱼得水,但毛病也很突出,容易把官场那套人情世故用到军务里,这次募兵事件就是如此,士族的耳目如何安插进来的?套了几重人情,以下行上,糊弄过了余蔚而已。
从落魄潦倒的孤女,到籍籍无名的随侍,借着少君的威名撑起营地半边天,继而被提拔为三山军司御,余蔚这条路走得不容易,如果能在三山军司御这条路上打磨几年,往上还有再升的机会,那才是真正的阶级跨越。
募兵事件正好是个坎儿,让余蔚从鲜花锦簇中警醒过来,这后手的复用更是巩固忠心的怀柔之策,经此一事,余蔚必定野望尽敛,安生了。
“嘿,”尤副将咂摸出味道来,摇着头笑笑,“少君能耐啊。”
航道复启,随着坎西港主港泊位渐空,被桅杆切割的蓝色天幕重新合拢,坎西城里这锅沸腾了数月的乱局平静下去,士族和骊王各取所需,各有妥协,达成了明面上的平和。
凛冬将至,冰面上平稳静谧,实则裂隙遍布,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冰面下也有四方而来的暗流在无声碰撞。
没想到,先失足的是万琛。
龙可羡坐在书桌后,桌上摞着满当当的账本,临近年关,她忙着把北境和坎西城的军营账目做个分割,日后南北双营各论收支,这账才不会乱。
这几日她夜夜枕着算盘睡,梦里都在清账,因此听到尤副将报的话还有点儿诧异。
“你说什么?”
“王都有消息,朝中任命下来,最终给万琛定的不是吏部侍郎,也没有兼领东阁大学士!”
天色已晚,窗格里盛着橘红色的云浪,倏忽一团白影扑簌簌掠过,龙可羡陡然回神,问:“是哪里?”
***
“工部?”
万宅里,幕僚万河愁了一夜,嘴里长了个大燎泡,张嘴都疼,听见侍从问,只得闷闷点个头。
侍从脸色阵青阵白:“这可怎么好?老祖宗坐镇内阁,老爷又素有功绩,朝中上下均打点得当,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吗?怎生……怎生……”
工部不吃香!
王庭势弱,骊王又以克己俭朴标榜自己,不会做那大兴土木的事儿,各地工事各地自就调度完了,工部这位置一直以来都不温不火,堪比冷宫。
内阁里现有的几位阁老,多是从吏部礼部户部升任的。
万琛本该升任三部之一的侍郎,兼领东阁大学士,待个一年半载,就能顺理成章迁任内阁次辅,这才算真正踏上了青云阶。
“原本折子都已经拟好了的,据查是都察院一封密奏直送中枢,定好的户部就成了工部。”
“哐当!”
万琛书房房门紧闭,里边突然传来碎瓷声,在夜色里荡出了涟漪,各房各院都熄了灯,不敢在这时候触万琛霉头。
书房外立着的几个幕僚面面相觑,正要敲门,那门忽然自内拉开了,万琛面色铁青:“六弟在哪儿?”
侍从立刻垂首道:“家主大人还在西九楼中,与琴疏先生论法。”
万琛在家中行二,但万家当家作主的不是他,也不是首辅大人万渠亭,而是他同胞弟弟,万壑松。
万家往上五代都是拿笔杆子的,名士大儒出了好几个,入朝为官的却是寥寥,万壑松少通神智,三岁作诗七岁写赋,十二岁作《抚水论》,被当时的定州巡抚采纳,此后六年定州都没有再遭过水患之灾。
万壑松有经世治国的才能,却不入仕,他为人十分低调,连文人之间的雅集诗会都不赴,二十二岁时成婚,然夫人早逝,只给他留了个女儿,之后十年都未曾续弦。
坊间有戏言,说万琛和万渠亭父子俩在任期间的几项功绩,都有万壑松在后边推动,因此万壑松有个戏称,叫做“帝师”。
行帝师之事,建安邦之功。
万琛连几个幕僚都没有召见,急匆匆地换了轿子,到西九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竹楼门扉紧闭,他请书童代为通传。
书童打着哈欠,却告诉他:“家主大人已经歇下了,万大人明日再来吧。”
万琛在坎西城里就是土皇帝,谁都得卖他几分薄面,没想到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吃了闭门羹。
他不敢强闯,也没心思回府去睡,干脆撩了袍子,坐在这门槛儿上,和书童并排坐着等天亮。
书童揉揉眼:“万大人有心事吗?”
万琛烦得要命,半辈子的体面都在这一日焚成了灰,把他烧得面目狰狞,他粗声道:“是啊,到嘴的鸭子,飞了。”
书童却不以为然:“或许不合你口味呢,换道菜不好吗?”
“鸭子飞了,换你只小鹌鹑,你乐意吗?”万琛睨他。
书童点点头:“乐意啊,我个头小,鸭子吃不完,鹌鹑刚刚好,家主大人常常说,有多大的肚腹吃多少的粮食,撑破了胃肠就要吃苦头的。”
万琛喉咙梗塞,他不傻,这话就是点给他听的,万壑松摆明要他自咽苦果,但他不甘心,他十七当差,摸爬滚打二十载,才坐到这封疆大吏的位置,再往上够一丁点儿,就能踏上青云阶,叫他此时往冷宫里苦守三十载,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万大人不坐啦?”书童站起来。
楼前的石灯吐出赤焰,松间小径光影缭乱,匆匆地吞噬了万琛的背影。
万宅,书房的灯火燃到天明,接连数日都没有息过人声。
万琛在坎西城里为官多年,攒下的门生故旧无数,肯为他发声的大小官吏很多,一时之间,关于万大人在位期间爱民如子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往王都,但都如雪落于海,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万琛急了,他在这不同寻常的局势中嗅到了“弃子”的味道,他兵行险招,想要拉动更有话事权的北境王为他美言,却连三山军军营都进不去。 就在此时,刚刚乱起来的局面再度落进一颗石子,都察院二次进疏,参万琛私自篡改海务税数,以巨利向南域行贿。
这折子一上,顿时掀起滔天巨浪,连他老子万渠亭都压不住!拿士族的利益去喂那海上王,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消息传到坎西城,万琛软倒在竹楼前:“捧杀,这是捧杀!哥舒策误我!”
书童兜着宽袖,手忙脚乱去将他扶起来:“万大人小声些,家主大人有贵客呢。”
万琛抬头去瞧,见到高台上竹帘半卷,里头隐隐约约透出道人影。
第142章 主客
都察院二次上疏之前, 龙可羡就嗅到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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