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整条船毫无预兆地开始倾斜。
龙可羡没走门,手攀舷窗就要翻出去,半身已经探出了窗外,斜侧方却忽然伸来只手,那力道和温度龙可羡再熟悉不过了,她弯身,钻入舷窗内,正对上一张带笑的脸。
“来得好。”
阿勒眉间有寒湿的水汽,笑起来很招人:“我把人引过来聚齐了,少君要怎么赏?”
“赏你共游。”
话落,龙可羡嵌入他指缝,一记蹬脚,带着阿勒坠入了漆黑的河面中。
第163章 仅剩
暗河在漆夜里长奔, 沿着河道一路延伸到天边,冲刷过泥砂石壁,湃击过碧瓦朱墙, 带走了这场早有预谋的突袭。
两个日夜之后, 留在坎西城混淆视线的第二支小队还被各方罗网绊在中途, 龙可羡已经踏进了王宫的金钉漆门里。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骊王在暖阁里接见龙可羡, 因为时间匆促,这位勤勉的帝王还没有收拾好情绪, 眼里残留着隐晦的探究。
两个人一高一低地打了个照面,龙可羡一眼看到他耷拉的眼皮,鬓边的白发也藏不住了,仅仅小一年不见,便犹如老了五六岁。
看来最近皇商频繁反水确实是个打击, 骊王刚刚握住了手中的权柄,尝到了名望的甜头, 就因为一手制衡失误而痛失好局, 怪不得愁呢。
行过礼后, 骊王赐座。
龙可羡没接,说是来述职就是来述职, 人站在长桌前,掏出本册子, 就开始照本宣科地念了。
落水、遇袭、改道、混淆视听,关于回都这几日的混乱,龙可羡半个字都不提,翻动着册子, 一板一眼地,从第一页念到最后一页, 连语调都平直没有起伏。
述职完后,内侍小心地奉上茶水。
“航道复启一案,你功居首位,朕想着要赏,却不欲拿金银俗物糟践了你,”骊王刮着茶沫子,说,“可有什么想要的,想求的?”
龙可羡喉咙口咕噜了一下,差点儿就要说出龙清宁,好歹憋回去了:“不糟践,”她艰难地转口,“俗物也可以。”
他最后那句明摆着钓鱼。
龙清宁禁足究竟是因为他疑心重,还是别有用意,龙可羡没法断定,但若她先开口为龙清宁求情,那就会落到被动。
龙可羡要谨慎。
但这谨慎的态度反倒让骊王很淡地笑了一下,眼尾延出细密的褶子来,仿佛龙可羡这反应才正中他下怀,才更加证明龙清宁对她相当重要。
“那便赏赐黄金万两,骏马八百。”
龙可羡迟疑了片刻,才行礼谢恩,心里边毛毛的,像有冰凉的铁丝在刺挠。
两人又讲了些军务和海防之后,骊王露出倦意,龙可羡依礼告退,他捏着眉心,摆了摆手,说:“去看看阿宁吧,她记挂你许久了。”
***
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一句话里套十七八个弯弯绕,龙可羡走在宫道里时心情愉悦,虽然那股隐约的刺挠感挥之不去,但这也是她和骊王最平和的一次见面了。
内侍领她到宫道外边,龙可羡走进去,正逢悬日侧斜,半掩半露地镶嵌在鸱吻上,宛如被兽口死死衔住了,晃下来的日光扎眼。
“少君。”
宫女在殿门外等候多时,见龙可羡出神,便轻轻唤了一声。 龙可羡收回视线,跟着宫女绕过长廊,进到后殿时,龙清宁正在廊下晾着桂子,旁边有张矮几,翻过的书倒扣着,清茶还在飘香。
她穿着鹅黄色宫裙,头上没有钗环,乌润的发堆在鬓边,整个人淡淡的,日头半笼下来,恰到好处地给她叠了一层暖光。
龙可羡就挪不开眼了。
***
廊下多设了张矮几,两个人并排坐着,脚边搁着红泥小炉,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烟,龙清宁姿态娴雅地斟着茶:“这半年又高了点儿,在海上受的伤可好全了?”
“都好了,”龙可羡主动地撩开衣裳,露出截腰线,伤口早就看不出来了,她便往那光滑的皮肤上戳出条红线,“有这般长,流好多血。”
“但是不痛,”她补一句,“一点也不痛。”
龙清宁笑容很浅,但一直没散:“嗯。”
“你不要担心。”
“很担心。”
龙可羡垂下脑袋,把衣裳系好:“那我日后不那般了。”
她指的是以攻代防的打法。
龙清宁靠过去,解开那个乱七八糟的结,重新给她系好腰带,她的动作很细致,龙可羡看得着迷,觉得怎么有人连系个结都像幅画。
“好了,”龙清宁往她后腰上拍了一下,“很乖。”
龙可羡肉眼可见地红了脸,把手蜷起来,一个劲儿往她掌心里拱,而龙清宁不知是刚好抬手还是刻意回避,手背和龙可羡的擦过,自顾自拎起了茶壶。
咕嘟声戛然而止,一卷一卷的轻风打过来,龙可羡手凉凉的,低下头,慢慢地蜷起了拳头,有点儿懵,还有点儿讲不出来的委屈。
心里涌起强烈的落空感。
明明之前都会牵住的。
她很生气,却没法跟龙清宁耍脾气,只敢睁着红通通的眼睛盯住她,嘴巴抿得紧紧的,这幅模样看得龙清宁失笑。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龙清宁揉了揉她的发顶,把糕点移过去,“长不大的吗?”
就这么一句又嗔又轻的话,奇异地驱散了龙可羡的不悦,她迅速吃掉了整盘糖糕,边吃边拿眼珠子瞄龙清宁。
等龙清宁夸一句,她就吃得更欢了。
日光斜进来,是澄澄的灿金色,龙可羡晃着脚尖,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在冷宫里有人欺负你吗?给你熏死人的炭火,给你馊饭吃,不给你冬衣被褥,有这些事吗?”
“哪里听来的话,”龙清宁说,“只是降了位份,月例都是不变的,你在一日,就没人敢往我这里动手脚。”
宁妃是道信号,是龙可羡和骊王互相角力的映射结果。
龙可羡强,则宁妃高枕无忧,龙可羡弱,则宁妃境遇多舛。
尽管性命无虞,打压却是无处不在的,在宫里头,要折腾个把人,有太多不见血的阴私路数了。
龙可羡拧起眉毛,一寸一寸巡过了整座宫殿,很严肃地告诉龙清宁:“若是有人给你下绊子,要讲给我,我教训他们!”
“知道了,”龙清宁拉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想起了旧事,“你的指骨自小就比旁人硬,上书塾时,因为旁人扯坏了你的书袋,你便一拳砸断了他的鼻梁,先生打你手心,你倒硬气,连着戒尺一并折断了。”
她说着笑起来,神情温柔:“后来便在宗祠里关了两夜,我赶到时,你就蜷在蒲团上,抱着只破书袋好生可怜。”
龙可羡垂下眼睛:“不记得。”
龙清宁看了她好一会儿,说:“没有要问我的吗?”
龙可羡闷声摇头:“没有。”
来之前,她在心里罗列了许多问题。
褚门战时,你在北境仅仅是为了替我笼络旧部吗?
龙宅里发生了何事?我为何烧了宗祠?
那十七封信,你为何不早交给我,阿勒不要我想起来,你也不要我想起来吗?
但来之后,她看着龙清宁的脸,嗅着龙清宁的味道,那些话便都不想问了。她没法将这些尖锐的问题抛给龙清宁。
因为人皆有私心。
龙清宁有私心,没关系的,她可以接受,因为她剩下的也不多了。
高处有风来,龙清宁站起身,把吹散的桂子抚平,龙可羡突然抱住了她:“你好香。”
她连一句“你抱抱我我便不问了”都不敢讲,就这样干等着龙清宁抱回来。
可不知等了多久,桂子散落一地,浓郁的香气随风飘远,背上那只手却迟迟没有往下落。
***
王都的雪来势汹汹,穹顶一片铅灰色,朔风抽打着满街帆幌,行人奔走四散,阿勒没有往三山军下榻的驿站去,而是去了西城的一座庄子里。
他翻身下马,把鞭子抛给厉天:“龙清宁旧宅查了吗?”
“查了,”厉天小跑跟上,“连石板瓦砾都被人撬了个空,什么也剩不下。”
阿勒嗯声,没什么表情。
“李王两家来了帖子,请您赏脸赴宴,”厉天从袖中抽出帖子递过去,“明日还要往万家……”
话音戛然而止,厉天惊愕地看向房门下的人:“少,少君怎么来了?”
不是进宫了吗?晚间不是还有三山军的接风宴吗?只是分开半日便要翻墙了吗?
院落昏沉,薄薄的灰影里,龙可羡坐在门槛上,把脑袋靠在门框边,鹅黄色发带落了一半,正在风里轻轻飘。
可能是等得困了,她揉两下眼,转过头来,鼻头都被冻红了,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
眼神相撞那瞬间,阿勒以为回到了初见那年。
只不过十二岁的阿勒会扭头就走,再巴巴地找回来,现在的阿勒会蹲在她跟前:“怎么来了,要与我私会吗?”
龙可羡点头:“要私会。”
“普通关系私会,这话传出去就难听了,”阿勒绕起她发带,“叫偷情。”
“不偷情,”龙可羡就着动作往前靠了点儿,用额头轻轻磕在他下巴,“抱一下。”
“一下?这不是你说的算,”阿勒抬起头,让她额心下滑,贴在胸口,“嗯,贴着了,撒不开手了。”
龙可羡闷不吭声。
他说着,一手抚在她后心,一下下顺着,又往下捞起她攥得死紧的拳头,笼在掌心里搓,边搓边嫌弃,“一团冰坨,不是老嚷着肚子里有团火吗,日日用精血养着它,这冰天雪地里不让它出来暖暖,要待何时用?”
龙可羡还是不说话,把下巴垫在他颈窝,蹭了蹭。
“蹭什么!”阿勒手下滑,将她整个托抱起来,听起来像低斥,眼里却带着笑,“还舔!”
他这般高大,轻易地就罩住了龙可羡。
龙可羡的口鼻都埋在他颈窝,找了个舒坦的位置,很轻地叫了声。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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