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像是难以开口,阿勒露出些许委屈,顿了顿才道:“你我初见时,便说过,日后要将我带回碧海三山,给我砌座燕子楼,日日夜夜都是快活。”
“……啊?”龙可羡露出茫然。
“没有燕子楼?”
“没有。”龙可羡硬邦邦地应。
“也没有日日夜夜的快活?”
“没有!”龙可羡摇头。
“那好,”阿勒站直身,拎起画得一片糊涂的纸张,“此前应承的,也一笔勾销。”
龙可羡慌忙伸手去够,一把将纸拽进怀里,在阿勒沉静的眼神里踌躇了好半日,才设下底线:“不要咬耳朵……”
她不明白什么叫“舒坦千倍万倍”,但直觉是浪荡之事,龙可羡喜欢在阿勒身上盖满印子,却招架不住亲密的缠吻,后者让她胸口狂跳,呼吸急促,手脚皆软,比在战场上挨了两刀还要难受。
阿勒注视她良久,而后说:“我有个折中的法子,你听不听?”
龙可羡怀里还捂着纸,点头。
“你我约定一句话,或是一个词,哪怕一个字也成,”阿勒说,“日后若是我的举止令你不适,你讲出来,不管什么境地我都能停。”
“一个字?”
“最好是个词,”阿勒又想了想,改口道,“一个字我容易误以为你呛着声儿了。”
“哥舒?”龙可羡举起手,首先就想到这个。
“不能是平日里喊的,”阿勒恨不得将她抓起来打一顿,“否则便混淆了。”
龙可羡闷声:“我想不到。”
“唤声哥哥,”阿勒说,“我平素最讨厌旁人这般叫我。你若实在不喜欢,觉着恶心,疼得受不住,便喊声哥哥,我立刻就停。”
“……”龙可羡思索片刻,犹豫道,“为何是哥哥?”
阿勒睨她一眼:“我大你四岁,你若想叫声大爷,我也是成的。”
龙可羡反肘顶回去,阿勒眼疾手快接住了,笑,“行不行?行的话便先叫一声。”
“哥,哥哥……”
这一下音调软绵生涩,龙可羡险些把自己舌头咬着。
勾得阿勒心底痒痒的,他一闭眼,脑子里就没搁好事儿,捞起她手指把玩。
“这就算是海誓山盟了,你总说我浪荡,我确实品行张狂,绝不是做君子的料。那这二字便算是我独独赋予你的颈圈,你随时可以将我勒停,日后要不要舒坦,都由你说了算。嗯……也别说我欺负了你。”
“只一点,”阿勒眯起眼,暗含警告,“若是胡说乱喊,无事便挂在嘴边逗着我玩,这两字就作废,喊一百声哥哥也是没用的。”
两人指头凑着指头,在纸页下方摁了红印,龙可羡喜滋滋地叠好,收进了香囊里头贴身收着。
少君掌着这个国家最强悍的军队,令行禁止,军纪森明,规则与秩序是三山军所向披靡的根本原因。
少君不吃甜言蜜语,少君不擅谈情说爱。
这是一片全新的,令人跃跃欲试的领域,少君带着白纸黑字红手印,用一份双向“卖身契”,莽莽撞撞地顶开了那扇名为爱的大门,里头涌现出她不曾看过的光辉,现在的阿勒站在门外,过去的阿勒等候在门内。
里外都是归处,龙可羡无路可逃。
阿勒知道怎么让龙可羡关注他,春风一般和煦没有用,春雨一般渗透可以,但他绝不是如此温吞的人。
慢慢来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
夏至。
长街成了河道,流淌着密集的人群,彩帆张扬在人潮上空,迎合着锣鼓猎猎作响。
程家龙船从船坞浮起,顺着内河缓缓驶入海湾,河海交接处一片热闹喧腾。
在伏虞城的另一端,白崖静默无声地承着浪卷浪扑,两条中型飞鸥船在此停泊一夜,直到天边云浪滚滚,破光处乍现一道惊丽的橙红,飞鸥船一前一后地驶向那碧湛湛的无边海域。
他们刚从伏虞城驶出五日,近海岛屿尚多,时而可见大大小小的渔船拖着大网,呼噜噜地往船上倾倒海洋的馈赠,他们高声唱着歌谣,嘿嘿吼吼地满载而归。
石述玉抱着杆,被日头晒得蔫巴,再艳的胭脂都抵不住海风与烈日的侵蚀,故而他藏在帆影下的脸颊显得有些青白,褪了浓墨重彩的华服少年,其实有些瘦弱。
“瞧什么?”
龙可羡披着宽大的袍子,咚咚咚从几节木梯上跳下来,撑在船舷往外张望:“看着我的人了么?”
“那儿呢。”石述玉像被日头晒耷拉的狗尾巴草,随手一指。
龙可羡探头探脑地找,石述玉在后头嗤笑一声,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允准你暂时编入三山军,随将小队二卫,是看在封殊的面子,否则你只有滚到底舱摇橹的份,小石头,做侍卫的第一件事你需知道。”
“什么?”
龙可羡回头看了一眼:“笑得好看些,少君的门面是最要紧的。”
“……”石述玉炸毛,“我不是靠卖笑讨饭吃的!”
“?”龙可羡狐疑地看着这个还没搞清楚境况的新兵崽子,“否则谁给你发月俸?笑起来,不好看就丢下去。”
“三爷命我跟着你,你不明白么!我是监军,”石述玉从阴凉处两步走出来,朝龙可羡低声,“盯着你把三条船全须全尾地带回伏虞城,这才是我的活儿。”
“好好好。”龙可羡懒得与他争,监军在过去,都是太监的活儿,她打左侧望过去,才从光影绰绰里找到躺在竹椅上的阿勒。
正当午时,日头垂直洒落,是一日当中海气最淡的时辰,阿勒手臂枕着脑袋,面上还盖着一本书。
短短数日,他身上肤色就晒深了一层,衬得轮廓更深。
不像石述玉,小鬼似的,怕碰着丁点阳光,就原形毕露魂飞魄散。
阿勒很受阳光青睐,旷野养出了他不羁的性格,这副身躯由里到外,都无法深藏闺中,他要敞敞亮亮地在日头下,坏也坏得坦坦荡荡,恶也恶得明明白白。
龙可羡甚至觉得他原本就该是这个肤色,像蜜似的,细腻处在日光下隐隐有光泽,无声地勾着人去品尝。
石述玉也往那看了眼,哼声:“你没与他说明身份?”
不怪他会如此问。此次出军行迹隐蔽,走得悄无声息,武器用渔网背篓做了掩饰,看起来就像两条平平无奇的渔船。
三山军士兵都改着粗布衣裳,作渔民打扮,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粗犷彪悍,抄起渔网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龙可羡没有解释打哪儿冒出来这两千人。
倒是五日前,阿勒初见这乌泱泱的一拨人,随口说了句:“你们家家将倒是有股子军风,不输正规军。”
龙可羡压着嘴角,不敢得意太过。
一个心大如斗,一个漠不关心。这事儿就抹过去了。
龙可羡不欲与石述玉解释,很硬气地说了句:“你不要管。”
“你瞧上他什么?皮囊?”石述玉沽酒称肉似的盯着阿勒,“外相皆是虚妄,怎么你也不能免俗。”
龙可羡理所当然地说:“他仰慕我,我每一场战事,他都耳熟能详,我讲的每一句策军之言,他亦倒背如流,你能么?”
“……”石述玉不屑,“这你也信?”
“我信啊,”龙可羡相当骄傲,“他真背了。昨夜他给我背了一晚上呢,一字不差,你要听么,我……”
“谁稀得听,你要荒唐,只管带回北境去,这档差事须得办得漂亮才行!”
石述玉撂下话,一路小跑,躲回了阴凉处。
***
半月之后,天边吐露着赤色烟霞,龙可羡一行人抵达碧鳞岛。
碧鳞岛位于赤海南端,仅有数千民众。冬不雨雪,秋无霜降,一年四季都是翠荫蔽日,看不出四季流转的痕迹。
逆水湾就位于碧鳞岛西侧。
甫一下船,三山军分成几拨,留船的留船,探消息的探消息,设哨点的设哨点,三五成群流向整座岛。
龙可羡和阿勒买了两只糖包子,不疾不徐地挑了间不大起眼的客栈。
里边人不多,院里只有一位老妪,她头上绑着花巾,在石墙底下溜达,见着人不慌不忙地迎上来,嘴皮子一掀,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龙可羡顿时怔了怔,看看老妪,看看阿勒,“我……”
话刚出口,阿勒袖里翻出两枚金珠,喉结上下滑动,滚出的声音更低,字音前轻后重地黏连,像来自胸腔的低沉鸣震。
老妪听完,把龙可羡上上下下看一眼,霎时露出了笑容,眼角细纹层叠,有点逗趣的意思,摆着手以更快的语速说了句话。
阿勒随即露出微笑,是那种格外亲昵,看起来没有半点距离感的微笑,点了个头。
老妪捧着钱袋,欢天喜地进了屋里,龙可羡在外头磨蹭,说:“我,她,我没听懂。”
“土话,”阿勒把手罩在她颈后,“此地毗邻乌溟海,是海寇销赃要地,在被发现之前,仅有两百住民,还有些茹毛饮血的山人,民风尚未开化,野蛮得很,官话更是一窍不通,如今好些了,只是上了年纪的还在讲土话,不难学,晚上教你。”
龙可羡往里瞄一眼,拽拽他袖口:“你们方才讲什么呢?”
阿勒面不改色:“两枚金珠,仅供上房,饭食另算,不住拉倒。”
龙可羡又拽:“后边那句!”
阿勒想了想:“她说只剩一间房,此地风俗,禁男女同住,除非是夫妻或亲眷。”
龙可羡愣了下:“你说什么了?”
阿勒:“嗯……你我乃是兄妹,打小一起长大,情谊甚笃。”
龙可羡松口气,狐疑道:“看起来更像要卖了我,余蔚说,拍花子都是你这样的。”
“卖了你?”阿勒挑眼,“谁敢从我手里要人,折了他的腿去。”
阿勒捏捏那截颈项,触手滑得像米糕,又滑又细腻,轻用了点儿劲,托着她后颈就迈进了屋里。
碧鳞岛热,屋里四下木窗大开,老妪噼啪打着算盘,阿勒靠过去,两人又说了些话。
不久,老妪端着铜钵出来,笑眯眯:【真是般配的年轻人,你们是否需要海上特有的龙鲞膏,对你们的甜蜜情谊很有好处。】
阿勒捞起袖子,露出两枚小巧牙印,微笑道:【我们成亲方才半年,床/事十分和谐,暂时不需要,若有,第一时间找您。】
龙可羡凑过去:“说什么呢?”
阿勒:“问你呢,我是不是个好兄长,将你带来这不毛之地,一路上有没有薄待你,给你穿小鞋,给你吃冷饭。”
龙可羡连连摇头:“没有的!”她高高竖起大拇指,字字真切地朝老妪说,“好大哥,哥舒策,他,是很好的大哥哥。”
老妪也愣了,随即意味深长地从阿勒的脸看到腰臀:【你这类男子,在碧鳞岛至少值两筐珍珠,十斗米。】
阿勒差点儿憋不住笑,指背抵着唇,把笑意压死在腹中,道:【多谢,她买我只花了一枚金珠。我们成亲方才半年,她生了病,我带她出海寻药,近来岛上有南北往来的药商吗?】
老妪摇头,旋即端着铜钵,朝东方拜三拜,嘴里念着词,绕龙可羡走了一圈:【菩萨保佑这个小甄花一样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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