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龙可羡哪儿知道他心思花花得很,低头从匣子里抽出封信,挑挑拣拣,折出半页递给他看。
尤副将一目十行,更心惊:“他……请您去南清?”
“嗯,每月给他十万两,付余下的货款,利钱就不收了,请我卖个,卖个什么薄面,去南清耍两日,”龙可羡挑着灯芯,“我答应了。”
尤副将的花花心思瞬间炸成了烟火,爆燃在脑海中,成就泼天富贵,他一门心思想到黑,心说还真要嫁啊,“少君……”
“但没说时间,可能是今年,可能是明年,可能是猴年马月,”龙可羡弯弯嘴角,唇边露出两点梨涡,“他,暴君,南清王,蠢蛋。”
尤副将心里花火“刷”地湮灭。
龙可羡扒着墙上挂的海域图看,嘀嘀咕咕:“去了也不怕,万一有机会杀了他呢,合并乌溟海,巨债清完了,这辈子都不用为军饷发愁,真是送上门的万万里江山啊。”
尤副将心里死灰复燃,老泪纵横地想,好闺女……呃不,好少君!
而阿勒悠哉地在廊下躺着赏花,心里翻来覆去地算着,每月从小少君手里抠下来的银子要给她攒成嫁妆,再添点什么好呢,正想得美滋滋,鼻子一痒,猛不丁打了个喷嚏。
***
北境长风里夹了雪粒,褚门照惯例加固城墙;王都沿街的树叶半青不黄,打着旋儿跌落在地;赤海各地叶片湿碧,刚刚饱饮一场凉凉的秋雨。
船行平稳。
龙可羡埋在高高的账簿书册里,头发凌乱,脸上溅着墨汁:“区区一个月时间,就已经打了三山军半年军饷。”
这一个月里,三山军开始操/练海战技巧,始终达不到龙可羡的标准,于是她剑走偏锋,直接让人出了海,没有什么比实战进步更快的,千里马与神兵利器都在手里,要还是收拾不出一条航道来,三山军这些年就白打了。
飞鸥船南北走了两趟,加上一千人,龙可羡如今有三千人在手,她靠着这三千人,并两条战船,把伏虞城到碧鳞岛这条航道清得干干净净,再顺藤摸瓜,端掉了好几个水匪老巢。
缴获的东西折成现银,让小少君面色凝重,开始慎重地考虑弃王从匪的利弊。
***
再过半月,白露。
消息传回祁国,一时间,赤海海上多了个悍匪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宁贵妃握着剪子,在庭下赏花,尖端透着寒芒,“咔嚓”地剪下了一枝挂水西海/棠。
宫人惊讶:“娘娘,这枝儿还是好的呢。”
宁贵妃神色淡淡:“内里坏了,留着也无用。”
花枝跌落在地,薄瓣摔得零落,不一会儿就被素色锦鞋碾在了脚下。
***
封殊案上多了两摞信,他揉着眉,近来十分疲累。
下属大气不敢多喘,报着消息:“只知道那是条披皮船,披着商船的皮,载的是砸场子的黑手,行事很凶悍。咱们派出的船远远看着,那水匪与之两度擦肩,两度都被对方先手猛攻。”
黑吃黑也没有那么熟练的!
封殊原本没当回事,叫押后处理,直到石述玉眼皮子猛跳,忍不住多问了句:“还有什么?”
下属道那贼首:“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干的全是雁过拔毛的营生,真好大口气,说甚么赤海这地界,就是掉枚铜板,那也得姓龙!”
封殊那会儿难得愣了神,片刻后问:“姓什么?”
***
刀鞘“啪”地拍在水匪脸上,龙可羡拍拍衣襟:“姓龙。”
千顷波涛滚滚拉成细长的链条,在舷窗旁飞速后退,龙可羡走出船廊,把刀刃血渍反复擦在廊外布条上,默念:“犯我者死。”
除开航道周旁的流匪水鬼,也有远些的船只凑过来浑水摸鱼,无一例外地成了三山军的磨刀石。
龙可羡收刀,哨兵攀上桅杆,吹响鸣哨,正准备接舷归去,船廊内忽地传出铁片轻磕声。
“少君!”哨兵眼尖,当即大喊,“左后方!”
耳后风动,龙可羡手比风快,下意识提刀去挡,听得“铿——”地一声长鸣,刀鞘挨上砍斧,震得对方小臂发麻,龙可羡纹丝不动,反掌击去。
对方抱着必死的心,当即弃掉板斧,翻袖亮出抹利刃,刃尖不知涂了什么,黑里透着诡异的蓝,直直朝她侧腹而来,龙可羡避也不避,掌风凌厉,当场就拍得这条漏网之鱼飞身而起,再滚摔在地,没了生息。
这道伤口的厉害之处在两日后才现出端倪,而龙可羡已经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了。
阿勒看着十日前活蹦乱跳出去,十日后横着躺回来的人,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眉眼冷下来,压得满屋子人没一个敢抬头:“说不清楚,今日你们也别出这道门了。”
尤副将还没从这态度里咂摸出什么来,习惯性先解释:“……少君自个,自个儿撞船舷磕晕的。醒时谁也没法近身给少君上药,少君控不住力气,捏碎了十几个药瓶,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少君喊我们趁昏迷时抓紧上药,否则醒来一刀一个呢。”
“哪儿的伤口?多久了?处理过没有?”阿勒挥手让人转身,解开龙可羡衣领。
尤副将:“这伤口两日了,哨兵说当时被暗袭,刀刃上淬了东西,故而不好愈合,还在断续渗血。”
少君是血肉之躯,上阵无损那是神仙才做得到的,但她身手好,不惧疼,招数凌厉,常常凭借强悍的恢复力用“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儿,伤越重,人越疯,战力越高。
这玩法,尤副将没命尝试,也不大理解,但平素里都无事,这回属于是阴沟里翻了船。
恢复力不及亏损速度,持续的渗血让龙可羡身体进入战损状态,而一旦进入这种状态,她就变了个人似的六亲不认,无差别攻击的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
尤副将犹豫片刻,将少君情况阐明,又补一句:“从前也发生过这事儿,在北境。”
“你们怎么处理的?”阿勒呼吸发沉,压着脾气,小心地掀开侧腰的绸布,绸布原有的素白颜色已经完全看不出来,血红的湿了一块,贴在那腰间,仍然有血在渗出,红色的细线顺着腰线隐入被褥中,显得分外妖异。
“……”尤副将挠挠头,“堵不如疏,找块打得最凶的战场,把少君换上去,这算少君领兵后,下的第一道军令。”
出息!阿勒沉下脸,起身踹开门:“滚出去。”
“不成,少君此时一口能吞两个你,你你你,你被弄坏了,少君清醒后第一个宰的就是我。”
第37章 依偎
龙可羡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的她只有五六岁,孤零零地坐在老树下,她攥着糖, 糖块儿软化在掌心, 薄液渗出油纸, 黏乎乎, 她低头想把手擦干净,又不舍得丢掉糖。
北境的冬日酷寒, 风霜冰粒弥天卷来,老树上挂着零散的枯叶,也承不住风刮似的,从枝头剥落,斜斜地磕落下来, 龙可羡伸手,接住了落叶。
叶片只有她巴掌大, 呈现颓败的枯黄色, 上面的脉络清晰可见, 因为久失水分,五指稍微收紧, 就会让它发出轻微碎裂声。
看不清脸的男男女女从身前经过,发出或惊奇, 或厌恶,或恐惧的声音,各有盘算,最后消失在回廊尽头, 龙可羡也尝试过跟着他们往长廊下走,走出这院落, 可始终连老树荫蔽都绕不出去。
她迷惘抬着头,老树枯叶零落,虬枝横斜,像具巨大的骸骨,织成了一张狰狞的顶盖,罩住了龙可羡全部的少年时光。
单调,枯燥。
身上时不时就出现大小伤痕,好得很快,但伤疤会好,疼痛却重重叠叠地覆盖在她小小的身体上,让她在适应中越发麻木。
她蹲下来,跟蚂蚁讲有点儿冷,雪粒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肩头,冻得她脸发紫,她恍然地想到,重重院墙之外,层峦叠嶂之后,在那南边的千叠万浪之上,大树四季常青,人们热烈张扬,树和人都没有听过冰粒打在耳朵上的声音。
这么想着,颈后忽然罩上了什么。
她看不见,可能是叶片,可是要比叶片厚实有力,轻重不一地揉捏着她的颈部,粗糙的虎口来回摩挲,带起的热度蕴藏着某种掌控欲,龙可羡在梦里分外敏锐,但她不在意这种掌控,冻得僵硬的皮肤逐渐回暖。
让她像只猫崽,拿头颈蹭着温度来源,舒坦得直哼声。
而那触感只持续片刻,就残忍地收回了甜头,她急促地喘口气,焦躁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始慌张地找寻起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突然“砰”地撞上了什么,高大的,温暖的,带着清爽的气味。
她伸手,在漫天飞雪里缓慢地触摸,摸到卷曲的头发,摸到粗大的骨节,摸到将将开始长大的喉结,还摸到三四条挂在腕上的手串儿,后心罩上了一只手,不甚熟练地拍抚着。
龙可羡欢天喜地,跑着跳着告诉所有人。
他们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用惊惧嫌恶的眼神传递信息,仿佛龙可羡是个怪物,龙可羡满不在乎,她拽着那只看不见的手在雪地里打滚儿。
雪一层层铺在地面,慢慢显出了两道人影。
他们紧密地依偎,用彼此侵占的方式取暖,蛮横不堪,毫不讲理,绝不分离,在冷眼朔风里旁若无人地亲昵。
***
所以龙可羡是被热醒的。
意识逐渐清醒,颈部的触感也随之变化,从温柔的掌控感,变成具有惩罚意味的掐颈。 眼皮徐徐掀开,仍然昏沉着,像醉了三天三夜的醺感,阿勒好看的眉眼在眼前虚晃,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龙可羡声音嘶哑,说:“头,晕。”
阿勒徐徐拉出道笑,揉了揉她脸颊:“这次好乖。”
这次好乖,没有睁眼即拔刀,阿勒从这反应中便知晓伤口没有大碍,只是失血多,硬生生地把身子磨虚了些许。
龙可羡不明所以,她摸了把脖颈,上边残留的是阿勒的温度,不满地说:“掐死——了。”
“掐死正好,好好的人活蹦乱跳出去,横着教人扛回来,这就先把我杀了一遍,”阿勒变脸比翻书快,冷冷地朝龙可羡咬下去,“你给我殉情龙可羡。”
“不——不准,”龙可羡嘶声,“别咬,舌。”
阿勒抚抚她唇角的湿:“醒得太快,伤口还未二次清理,先说好,待会儿若是痛起来,别削掉我的脑袋。”
龙可羡摇头:“你出去,换,换尤副将进来。”
“放着我不用,要叫旁人给你清理上药?”阿勒掀开药箱,像是被气笑了,“出息了,言为剑语为刀,还想杀我第二回 。”
“我怕,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龙可羡伸手去摸伤口,许是磕得太狠,头上阵阵晕眩,讲话也颠来倒去,“好看,脸,不要拧下来。”
“拧拧拧,拧下来给你当挂件儿,挂门口辟邪也成,”阿勒熟练地堆起她的小衣,露出截腰线,衣服包裹下的皮肤绝少见光,半点瑕疵也没有,他拿指背刮了刮,道,“白得像泡水的米糕,一戳就要留印子。”
“不准,戳!”龙可羡一扬声,脑袋就晕,紧紧揪住了被褥。
阿勒侧眼看着,估算何等程度的刺激与伤害会让她失控,一边把纱布缠在指头,一边拿话分散她的心神:“刀刃割伤时,觉着冷或是疼么?”
龙可羡撑起身,往下看:“都不疼,凉。”
伤口有一指长,呈细细的红线样,没有任何脓肿溃烂,这得益于龙可羡特殊的体质,只是伤口周旁不时地凝出血珠,无法愈合。
“没有大碍,刀刃上应当是沾了啼鱼血,故而伤口久久不愈,”阿勒先擦掉一道血线,“这种鱼在雷遁海才能活,这儿气候炎热,不适宜啼鱼生存。”
“倒霉蛋,龙可羡,”龙可羡闷闷说,“很久没有受伤。”
“……我以为,正常人会想,龙可羡陷入阴谋诡计里了,有人千里迢迢带毒杀你呢。”
“不对,龙可羡,倒霉蛋。”
阿勒看着伤口周围沾染的暗色血痂,想了想,从怀里抽出块帕子:“我要给你把伤口清干净,会疼,所以……”
他用帕子蒙住了龙可羡的眼睛,“别看。”
视觉被剥夺,龙可羡的意识顿时往深潭里再沉一寸,像泡在暖洋洋的春水中,连一根指头都懒得抬,只剩思绪缓慢地转动,话讲得更慢,低低懒懒地拖着音:“龙可羡不怕疼……”
“这会儿撒娇!”阿勒在她下巴揉一把,提醒她,“涂州是不去不行了,伤口哪怕清干净,止了血,在半年内也会不断崩裂,缝合也无用。你若不想躺上三月养这道伤口,我们便到涂州找灸种。”
“灸种?”
“就是种虫子,专克啼鱼,以之为食,吐出来的涎液可入药,早年雷遁海渔民为啼鱼尖牙所伤,便用此药专治。”
“不,不喜欢,破鱼口水。”
“?这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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