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阿勒沉默片刻:“天下第一好。”
“真的?”龙可羡一骨碌坐起来,眼里晃着窗下漏进来的金光,有些灼人。
阿勒从袖袋里掏出糖糕和馒头,塞她一嘴,不耐烦道:“真的,不是玩笑。”
龙可羡连馒头都顾不上咬,从小荷包里掏出炭笔,“啪”地一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写下来。”
“写哪儿?”阿勒莫名,“写你脸上?”
龙可羡左看右看,跪坐起来,一把捞下那卷家规,哗啦啦翻到后头空白处,高声说:“这里!写大大的!”
看着那张空白页面,阿勒想,龙可羡像是天生就知道怎么拿捏他,她没有这个意识,但简直犹如长风,正在逐渐渗透他的领地,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阿勒打小就独来独往,皮得令人头疼,父母出于愧疚与亏欠,并不规训他,大伽正隔了一层加之性格温和,也不曾对他严加管束,导致他养成了这么个无法无天,凭着喜好忽视规则的性子。
他今日跪在这里,跪的不是诸天神佛,而是坚定奉行他自己说过的话。
这种人,天生就厌恶被压制,凌驾一切才是本能,但这小炮仗,看似是他在照顾与管束,实际上总是他在妥协与破例。
不喜旁人进屋,好吧,龙可羡直接溜上了床;
不准磨牙打呼流口水,好吧,口水流到了他枕上;
不准碰屋里的物件,好吧,连物件带他都碰了;
不准光脚在地毯上踩,好吧,直接踩到他身上。
算了,阿勒把这种容忍归咎于他的付出,因为是自己带着的小东西,为她付出了时间与精力,所以要求她给予回馈,诸如信任与袒护,那么这些琐琐碎碎的妥协和破例就是附加的麻烦,是该他受的。
就像这卷家规。
自己一笔一画写下的,就需要为此担责。
阿勒一笔笔描下字,突然觉得太幼稚,于是在顶上写下家规二字,在这行字前边添了个序,满意了。
龙可羡趴在蒲团上,念道:“一,口口竹和龙可羡天下竹一好……”
良久,她趴得脖子都酸了,才仰起头去看阿勒,他那张脸上青红交错,忍无可忍地斥道:“哥舒策!不是口口竹!”
“哦。”龙可羡完全不在意,高高兴兴捧起书册,把这行字翻来覆去地看,余光忽地瞥见一点暗红。
“红了。”龙可羡指着他手腕内侧说。
阿勒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果然捕到了一点红色,那点血渍经过一夜,风干后变得暗淡,却仍旧刺目,他沉默着。
两人都没有提及胡二的死,不知道龙可羡如何想,但他确实杀了胡二,会觉得他残忍吗?会觉得他毫无人性吗?会从天下第一好变成天下第一差吗?
半晌,他漠无表情地问:“还要和我好吗?”
龙可羡犹犹豫豫的,把他看了又看,就是不吭声。
阿勒顿了顿,陡然朝窗外扔出炭笔,他就不稀罕!扔了笔他猛起身,把家规卷捞起来,龙可羡急了,劈手去夺,匆匆塞进怀中:“不准抢,我的!”
阿勒沉沉看她,那点不高兴全搁在脸上了:“怎么个意思?”
龙可羡终于鼓起劲儿,捏着袖边,说:“你别打,你打我,我也打你的。”紧跟着飞快把那点红擦干净,低头呼呼气,“我干净,我吹吹,你不痛。”
第65章 勾勾手
龙可羡压根没想给阿勒遮掩这事, 直到三日罚跪结束才漏出来。
阿勒自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这小炮仗是不懂讲才没讲, 根本不是一心给他遮掩, 就连所谓共患难也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可惜刚出佛堂门, 双膝酸疼难耐, 俩人在后院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阵,午后便由老仆作了和事佬, 捧着红纸笔墨来请二位小主子写福字。
腊八那日,二人错过了书塾里的老传统,没写上福字,依着老仆的意思,年年都要求个圆圆满满, 尤其今年府里添了人,这好兆头更是不能断。
老仆捧着托盘, 白胡子被二人跑动间的风撩动, 他看大公子一瘸一拐, 拖着腿也要追人,显然气得不轻, 二姑娘倒是全须全尾能跑能跳,被追着弹了个脑崩儿, 也恼得拿脑门磕人!
“咚——”
老仆嘶声闭眼,听这声儿就疼。
这下可好,两人干脆扭打成一团,齐齐滚到地上, 你拽我辫子,我扯你衣袖, 小崽子似的打了个酣畅。
老仆胖乎乎的身子缩进躺椅里,乐呵呵地看热闹,看得眼皮渐沉,打了两个盹儿,直到日头西坠,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福字走出书房。
当夜,龙可羡被堵在榻上,耳提面命半个时辰要把事儿藏严实。
她困得已经开始恍惚了,嗯嗯点头:“龙可羡,听话。”
“这就算作你我二人的秘密了,”阿勒一本正经地说,“你替我守着,我护你周全。”
“秘密?”龙可羡抱着小毯子,把下巴搁上去。
阿勒解释道:“便是不愿意被别人知晓的事儿。”
龙可羡睁大眼睛,秘密,她也有的。
见她这副神情,阿勒俯首下去:“你也有秘密。”
“有的。”龙可羡心虚地点点头,眼珠子骨碌碌地直往阿勒转。
“……”阿勒故作轻松,“我不问你,你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守着。”
他起身,给她把毯子摊摊平,又觉得多此一举,横竖半个时辰后,她还要偷摸儿爬上床来,于是连汤婆子也给拎走了。
谁料龙可羡连半个时辰也没等,里屋灯还未熄,她就抱着小毯子探头探脑地进了屋。
她说:“秘密。”
于是坦坦荡荡地爬上了床,把小毯子一裹,滚进了被窝,露出两只眼看着阿勒,“你不准讲。”
“……”阿勒吹掉灯,“睡觉!”
黑幕罩下来后,就是窸窸窣窣叽叽喳喳的一通闹。
“ 手要冰死谁呢。”
“别拱被子!”
“再打滚就回榻上去睡。”
“这会儿知道不动了?离这般远谁听得到你讲话,好吧可以,最后打个滚……磨蹭什么,滚过来先!”
龙可羡喜滋滋地挨着他手臂,问了个问题:“不秘密,你好吗?”
阿勒思忖片刻,想要把话讲得好听点,却有些不得要领:“好啊,你即便给我捅出去了……我除开揍你一顿,还能如何?”
“不揍,你会挨打,”龙可羡眨两下眼,又问,“有秘密,会更好吗?”
“那你就与我一起当坏人了,你说会更好吗?”阿勒反问。
龙可羡弯着眼,拿脑袋蹭他手臂:“好。”
烦死了!阿勒被她蹭得痒,还没开口,又听她说,“你臭。”
“……”阿勒隐忍片刻,他平时爱干净,终于忍不住吼道,“药膏子的味儿!跪了三日不抹点药明日要爬着走吗!你倒是睡了三日好舒坦哪。”
龙可羡笑眯眯的,往他挨了挨,又说一遍,“臭。”
阿勒:“臭你还蹭!”
龙可羡颊边陷入两道梨涡,抱着他手臂,慢慢闭上了眼睛,“臭。”
阿勒哼声,背过身去,听窗外化雪滴石声。
过了许久,半睡半醒间,感觉到后背贴上道软乎的肉,龙可羡好小声地喊了句。
“哥哥。”
***
翌日,龙可羡屋的门槛修好,连地龙都通上了。晨起,二人正漱口,老仆便在外边叩门,她含着一嘴水,顶着乱糟糟的发,一溜儿就冲了出去。
阿勒:“……”
脸黑了半截。
龙可羡又一卷风似的蹿回来,阿勒系着腰带:“不去了?就告诉你,地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暖是暖,待久了口干舌燥,不如……”
话没讲完,龙可羡三两下爬上床,捞起她的小毯子,又兴冲冲地奔向门外。
侍女给龙可羡团了圆乎乎的小鬏,今日不捆发带,簪了叠彩宝蓝密羽的小蝴蝶,额前描三簇花钿,换了身鱼逢水滚金边小裙子,踏着麂皮靴,靴面缀南珠,收拾齐整站在院子当中,日头淋下来,整个人看起来灿灿然,像画卷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
用阿勒的话讲,给她一顶九旒冕,可以就地登基了。
就是看着严肃,板着张小脸,有点紧张,眼睛四处瞥,看着就像跑了。
老仆顶了他一肘,也拾掇得精神奕奕,白胡子都特意用角梳篦过,他领着龙可羡进屋。
说来也奇怪,大伽正信奉的是阿悍尔天神,老仆没去过重洋之外的阿悍尔,却领着龙可羡,从后边拢着她的小手,把四方海神都拜了个齐全,念叨着,神王殿下要保佑我们二姑娘康健自在,万事顺遂啊。
大伽正亲自授礼,这是阿悍尔旧俗,整片草原,只有大汗家三个孩子出生时得过他授礼。
阿勒不甘人下,也送了贺礼,可惜他没什么好东西,只好拿钱砸了,他送了两张五千两的银票,出屋时,状若无意地踹了脚门槛。
龙可羡把那两张薄薄的纸看了两圈,没琢磨出什么门道,随手夹进了书里。
晚间,府里置了两桌席,老仆忙里忙外,还以龙可羡的名头,往下分了两筐铜板,下人们兴高采烈,要进来拜谢二姑娘。
龙可羡握着小瓷勺,又露出了白日里紧张严肃的神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其实压根没听懂那些吉祥话,而阿勒转着杯,从这热闹中咂摸出了点别的。
席散后,他就摸黑去了前院,大伽正还在净面,他不惯那些场面,今夜算是坐得久的,听见叩门声,就知道是阿勒:“进来。”
阿勒熟门熟路地往里进:“要回阿悍尔了?”
开门见山,没有半点铺陈。
“收拾收拾物件,也不必带多,明年夏日还要来,”大伽正站屏风里,在水声淅沥中说,“给家人置办年礼了吗?”
阿勒闷点头,倚在屏风边上:“我以为今年不回去。”
往年他们来南清城的时间不定,但离时都在腊八后,腊八前后常起风,他们能顺着洋流风力回阿悍尔,若是顺利,能省下五六日行程。
今年因为龙可羡这事儿,已经过了腊八,这都奔腊月十三去了,阿勒都做好今年就在这过年的打算了,哪知道还要回阿悍尔。
大伽正拭着手,忽地问:“为此事来的吗?”
“是啊。”阿勒兴致不高。
大伽正拍拍他的肩,笑而不语。
阿勒亦步亦趋跟在后边,烛光投出两人的影子,他已经不比大伽正矮多少,于是挺起胸膛,像是把气势撑出来,便能和大人一样拥有话语权,但他腹中有千言,讲出来的却是:“小炮仗怎么办?跟我们回阿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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