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 第69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玄幻仙侠

  “怎么着,”阿勒抛着马鞭,居高看着她,“方才笑得挺开心,如今连张脸都不给我看?”

  那气味像只杂线毛团,在动作间逸散出来,龙可羡盯住他良久,突然擦过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那厚叶轻轻磕在阿勒脚边,直到关门声响起,阿勒才动了。

  他弯身捡起叶片,很轻地笑了一声,问后边的郁青:“她跟人玩得挺开心的?”

  郁青:“是。”

  厚叶碾碎在掌心里,阿勒神情未变:“见着我就挂脸?”

  郁青前后思索一番:“是。”

  “真是长脾气了。”月里流淌着薄薄的云絮,将阿勒的阴影拉得斜长,他径直进屋,一把甩上了门。

  谁惯出来的狗脾气?

  ……管他谁惯出来的狗脾气,今日非要掰掰正不可。

  浴桶热气蒸腾,他浸在水里,架着手臂,直到最后一丝白雾消弭在颈间,也没有听见拍门声。

  这小炮仗打小就黏人,越闹脾气的时候越黏人,非要鼓着面颊,气呼呼把你拽在旁边,眼瞪眼,面对面地生气。

  什么时候这样半声不吭过?

  他哗啦地起身,裹上衣裳,略略挑开了点儿窗缝,看到龙可羡屋里没亮灯。

  这就睡了?不该吧?

  阿勒打定主意要把心绷紧绷硬,他点了几盏灯,放到角角落落,把屋里照得通明透亮,那光线透出薄薄窗纸,气势汹汹地压到了龙可羡屋前。

  漆封小竹筒拆了一个又一个,手头再无事可忙,阿勒躺倒在榻上,斜看天外缀的孤星,嗤笑,那么小一颗,孤零零的,够顶什么用?

  眼神下滑,去看院里一株垂柳,风过,摇摇曳曳,像个小姑娘窸窸窣窣抽鼻子,冷哼,再摇,腰都该摇断了。

  阿勒看哪儿都不得劲,不耐烦地摸袖袋,摸出枚缠着红线的铜板,放在指尖转了几圈,那铜板“叮”地跌落在榻沿,摇晃了几圈后,屋里彻底陷入了寂静。

  ***

  龙可羡缩在榻里侧,手里捧着个小册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上边密密麻麻盘着字,还有些歪歪扭扭的画像,全是一个趾高气扬骄傲神气的卷毛小人儿。

  龙可羡用这册子给阿勒记分,这习惯自打刚上书塾就有了,还是从先生那儿学来的。

  她哗啦啦地翻看,抽了一记鼻子。

  -梳头,甲。这是小时候,龙可羡爱玩,发带总爱掉,很长一段时间,阿勒袖袋里都存着发带。

  -猫球,甲。虽然阿勒嘴上没有一句关于猫球的好话,但要把猫球放走的话讲了四年,猫球从前院到后院,从后院到她屋里,在府里角角落落作威作福也安然无恙。

  -图画,甲。【画的是青面獠牙的恶嬷嬷,头顶三簇火的神气小卷毛。】

  那是九岁时,老仆去了南沣城盘账,侍女出府,便添了个照料她衣食住行的嬷嬷,那嬷嬷看人下菜碟,见龙可羡乖巧还不太会讲话,便将她那些吃食昧下,带回去给她孙儿,转而给龙可羡吃馊饭。

  龙可羡鼻子灵,握着自己的筷子死活不吃,那嬷嬷软硬兼施,哄她不吃就要给狗吃,龙可羡刚吃一点点,阿勒便回来了,发了好大的脾气,将那嬷嬷打了三十棍,扔去了庄子关着。

  他问龙可羡问什么不动手?分明一拳就可以干翻她。龙可羡想了想,说她给我吃的……当天晚上,龙可羡就扒他窗户,说嬷嬷坏,阿勒好,要进去要跟他睡。

  她摸出炭笔,在上边涂涂画画。

  【高高俊俊的大卷毛坐在宴席里,身上挂一个美人儿,手上攀个美人儿,嘴里叼着酒杯,浑身腾着黑色波纹线。】

  画完,写下个大大的丙!

  她低头盯着那个丙字看了老久,阿勒没有做过什么事儿,在她这里得过丙的,于是默默涂掉,改成了乙。

  在龙可羡心里,所有感情都可以量化,并且累积计算,譬如阿勒,已经得了二千三百一十八个甲等,三十二个乙等,所以在她心里,再也没有比阿勒更好的人。

  也再没有比阿勒更坏的人。

  她抽了记鼻子,屋门忽然被“砰砰”砸响,惊得册子炭笔都跌了下去。

  阿勒在外边不闻答话,心道不会哭昏在里头了吧,这样想着,手下力道就收不住,猛地往里一推。

  龙可羡惊诧回头,去捡炭笔也不是,去收册子也不是,手忙脚乱的,被逮了个正着。

  “这什么?”纸页扑簌簌打在脚边,阿勒低头,就着窗边漏进来的月光看见密密麻麻的字眼儿,大多简短,只有寥寥几个字,后边都跟着个“甲”。

  “你不准看!”龙可羡当即跳起来,把册子用力卷成条,仓促地收进了袖中。

  “……”阿勒闭了闭眼,想把脾气压下去,越压,脑门儿的青筋迸得越厉害,正在此时,他手腕间微微痒。

  睁眼一看,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凑在他腕间,一截一截地卷高了他的袖子,耸着鼻子,从指尖一路嗅到了小臂。

  “……猫崽子么!”阿勒只觉得她鼻息游经的地方痒得厉害,挠也无用的那种痒,仿佛皮肤底下埋了颗种子,在这春日里无声萌发,缓慢探出的茎络细小而繁密,汲着血肉,每长一丝,就扯着筋拽着骨,酸里带着痛,痛里夹着痒,他从未有过这样陌生且复杂的情绪。

  龙可羡仰头看他,翘起唇角:“没有味道。”

  “味道?”阿勒自己捞起小臂嗅了嗅,“方才宴上喝了些酒,骑马回来时被丢了满身香囊帕子,腻得要死,你再给闻闻,还有么?”

  龙可羡定住了,半晌才说:“香囊?”

  “嗯,”阿勒坐在榻上,交叠着腿,小爷范儿吊得十足,“方才怎么见我就拉脸?还敢自个跑了?在屋里忙活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别是写书骂我。”

  越说越有谱,阿勒把她拽过来:“我瞧瞧。”

  龙可羡捂着袖袋,惊恐地摇头:“不瞧瞧。”

  “骂我,小白眼狼,什么甲乙丙丁,”阿勒从她桌上摸出清口的竹芯咬住,“我待你不说掏心掏肺,也算诚心诚意,亏待过你没有?没有,没有就对了,你今日竟给我甩脸子,那老皇帝都不敢给我甩脸子,也就你。”

  他上了手,掐住龙可羡脸颊,掐得龙可羡龇牙咧嘴,但她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什么,此刻气得冒烟儿也没好意思还手。

  阿勒看她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儿,蓦地松了手,把竹芯一咬,面无表情道:“龙可羡,我心都碎成八瓣儿了。”

  “碎,碎的?”龙可羡伸手摸了摸,当即惊讶地往后退了半步,“好烫!你生病了!我去喊人!”

  “别跑!”阿勒一把抓住她,真是恨铁不成钢,“没病!酒劲儿激的,一会儿也就消了。”

  龙可羡挨过去:“我,我再摸摸?”

  “别摸。”阿勒严肃地说。

  要避嫌的。龙可羡知道,她不说话了,坐在榻边,晃荡着脚丫子:“不能给摸摸,你碎吧。”

  阿勒坐了起来,语气夸张:“太没良心了吧。”

  龙可羡闷着声儿,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不要你浑身臭味道。”

  竹芯卡在齿间,阿勒知道龙可羡五感过人,在这电光火石里意识到了什么:“你以为我干嘛去呢。”

  “明懿讲,席上有美人跳舞,你搂美人,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身上一个,背上一个。”龙可羡说着话就转过去,拿后脑勺对着阿勒。

  阿勒笑出了声:“你当我耍猴儿呢,少跟那俩贼娃娃来往,你当他们存好心呢,打着幌子套你话罢了,什么美人儿,一个没见着。”

  “没有贴紧紧的?”龙可羡扭过头,拿眼睛瞟他。

  “隔着三丈远,”阿勒没好气,把人拧过来,“为着这么点事儿给我挂脸子,和美人儿能干嘛你明白吗就在这干生闷气。”

  龙可羡慌忙捂住脸,不让他掐了:“我知道。”

  “说说看。”

  龙可羡放下手,信心十足:“脱了衣裳——”

  阿勒睨起眼。

  龙可羡紧接着一口气说完:“泡泡水,洗干净,摆在家里,漂漂亮亮。”

  “……”阿勒忍无可忍,揉了两把她的面颊,“聪明!”

  龙可羡惊叫一声,反扑回去,俩人团在榻上,有来有回地闹了一阵儿,阿勒最终仰面躺下,给这事儿定了性:“日后不准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甩脸。”

  “不是小事,”龙可羡反驳,攥起拳头虚空挥了挥,“我不可以抱你,若是旁人可以,我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她是个十分霸道的小孩儿,因为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必定要把自己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绝不允许旁人沾上一星半点儿。

  “可是你说过,要避嫌,与其有关的异议半句不准提,所以我回来,不提,我乖的。”龙可羡声音低下来,小心翼翼地抓上他的手指头,拉起他的手,把脸埋进去,嗅嗅,不吭声了。

  阿勒沉默了一会儿,龙可羡喜欢近乎狎昵的亲近,蹭蹭脸,打个滚,抱一抱,挂在身上,更像是动物性的亲昵。

  他明令禁止,甚至用白纸黑字写在家规中,漠视她无助不解的眼神,这本来就是某种拒绝,是在用世俗的陈规腐矩曲解她。

  她有什么错,她一根筋顶到天,只是想亲近他,无差别隔离所有人的独一无二的亲近。

  掌心里团着她的呼吸,浅浅的,小小的,阿勒转过身,把她纳进怀里,在这春夜里如同互相依偎取暖的崽子。

  “日后不要避嫌了。”阿勒说。

  龙可羡抬起头,试探性地问:“可以一起睡觉了吗?”

  阿勒点头:“你想,就可以过来,你的屋我不去。”

  这是把决定权给了她,说完他自己都静了片刻,实在没想过他还有这般自处下风的时候,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这么个祖宗,脾气都给她磨没了。

  龙可羡欢快地蹭了蹭脸颊,兴奋得连耳朵都是通红的。她想到件事儿,突然爬起来,趴在榻上,掏出册子,飞快地涂掉了那个左拥右抱的大卷毛。

  阿勒冷眼看着,哼声:“……果然写书骂我,真是出息。”

  龙可羡不理他,挪了挪屁股,涂涂写写。

  -图画,甲。【一黑一白两只猫崽子滚在一处,天上悬着一轮月。】

  第二千三百一十九个甲等。

第73章 非君子

  四月十二, 明丰帝遣人来请哥舒公子进宫,畅谈海外仙山福地。

  内侍到了驿馆,连正主面都没见着, 只听里边传话出来, 道哥舒公子水土不服, 心神向往却病体难支, 憾甚。

  这是种变相的施压,表明阿勒对装痴扮傻的和乐戏码没有兴趣, 水土不服么,若是得不到应有的反馈,再病几日,他就该打道回府了,届时, 雄踞百里之外的黑蛟军是进是退那就不好说了。

  四月十五,海鱼洄游, 宗族兴行祈海祭礼, 明丰帝于祭祀礼上请神, 通明神谕,四方海神言明不宜兴起战事。明丰帝慨叹万分, 称外海来客带回了将士英灵,当以宗礼待之, 故而恭请神谕,赐之万鱼绶带,祈结百岁和平。

  四月十八,祈海祭礼之末, 哥舒策应邀,于祭祀大殿酬神祈福。

  神祇是民众的信仰, 对于帝王而言,那是顺畅推行政令的工具。

  至此,这场持续数年的明争暗斗落下帷幕,阿勒以数十座岛屿为基点,在海域初初建立巡回攻防布局,把控住了除西南以外的海域,而后内结主国,达成友好共识,开启风平浪静的携手路程。

  这样一来,西南的计罗氏坐不住了,你不打他不打,局面上就剩个计罗氏在蹦跶,怎么看都像是被联合剿灭的份儿,于是计罗氏派出心腹,厚礼先至,满满当当八条船驶入了港口。

  祈山是在这时候撞了枪口,黑蛟军还没有撤出主国辖域,在计罗氏船只靠过来时,双方发生了些许摩擦,计罗氏伤了两个人。

  祈山掀袍要跪:“属下御下无方,请公子依军规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