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溶月
所以要循序渐进, 最好每个阶段都小有成果, 他光是想想,就发觉自己十分需要龙可羡的正面反馈, 否则他会为此焦躁,做出些不可预料的举动。
怎么循序渐进……阿勒十指交握地搁在身前, 他没有近在身边的例子可供参详。
迄今为止,阿勒对于男女相处的了解停留在旁观与侧听,抛除许多年前花船上所见的荒唐图册,便只能想到远在阿悍尔的父母。
多年前, 阿勒在养小孩儿这事上遭遇挫折——
龙可羡的性格是伴随武力成长而越发霸道的,每一次脱胎换骨都是在战损之后的爆发期里。那段时间龙可羡会十分亢奋, 有使不完的劲儿,这个劲儿怎么撒都行,打拳也行,从这个岛游到那个岛也行,劲儿卸干净了,便需要十天半月修养过来,这十天半月她一刻都不能离开阿勒,宛如雏鸟。
阿勒起先没有意识到这点,哄睡了人就出海处理件急事,漏夜出门,掐着时间在天明前就得回,当中没有半点歇息的时间,安排得这般紧密,天色熹微时,他披着濛濛海气回去,还是看到了一个坐在门槛上打瞌睡的小东西。
胳膊捆着纱布,左腿打着板曲不起来,就直挺挺地抻着,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一见他,就很不高兴,往自己腿上撇一眼,再往胳膊撇一眼,气鼓鼓的,别过脸去,仿佛再不过来抱她就能泪溅当场。
阿勒不喜欢这般吗?
阿勒喜欢得要死。
就是由爱而生忧,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二人相处时越来越薄弱的分界线。龙可羡童稚、天真、无畏,一次次地在这条界线上暴击,然后就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让阿勒主动接近她,这等同于阿勒同样在界线上踩了一脚。
有时候。
有时候阿勒就是没法拒绝龙可羡。
阿勒那个年纪,还会为此发愁,他摸不清尺度在哪里,或者说,摸不清这个尺度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为这事,阿勒修书回阿悍尔,旁敲侧击地询问赤睦大汗小时候怎么平衡句桑、司绒和阿勒的关系,再稍微提了点儿龙可羡的事。
赤睦大汗很少在正事、问安之外收到阿勒的信,他收信那时就怔了神,之后两日两夜没睡着,提笔写了万八千字,又揉掉作废,因为表述得不满意,急得嘴里长了一个又一个泡,最终才捋得有条有理。
再是润笔,又花了一整夜。熬得眼通红。
结果因为路途遥远,那年雨水特别频,海鹞子在中途被雷暴困在小岛上,孵了一窝鸟崽崽,阿勒收到信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龙可羡恢复如常,但赤睦大汗那封信的后劲压得很沉,让现在的阿勒触到了星点余烬,赤睦大汗的主旨只有一个。
【若是试图给欲望加上限制,无疑是在强化它。】
接着解释了一句,【小崽爱黏人是常有的事,越严苛管束,越是适得其反,你需克制己身。】
最后对阿勒的警示才是重点。
这句话是双向的,多年之前阿勒只咂摸出一层,多年之后这话悄然地转变了锋向,尖刃直指阿勒。
那个试图给欲望加上限制,结果在克制中不断强化它的,反而是阿勒。
海天开阔,风尾柔驯地待在阿勒掌中,他闭目思索片刻,把循序渐进四个字怼进脑海里。
***
起舶后,行至半程,有起黑风的迹象,为避风雨,他们到一座小镇暂泊。
这座小镇三步一座茶楼,十步一间书局,只是从街头走到巷尾,阿勒就有了个谱儿。
翌日,天刚擦亮,日头不盛,其下浮着两线黑云。
书贩又没抢到好位置,挨在墙跟儿底下垂头丧气,眼前黑影晃了三趟,小贩有气无力:“客人您是买书呢,还是乘凉呢。”
阿勒蹲在摊子前,握着折扇,装模作样地在一溜儿的书册上划过,问:“有没有那种……”
他欲言又止,小贩心领神会,将压箱底的黄皮册子都翻出来了,谁知客人统统不要,红着耳朵根子斥了一句:“正经册子!”
小贩愣了片刻,随即又抱出一摞话本,无一不是郎才女貌典范夫妻,然而阿勒左挑右拣,还是觉着差点意思。
半晌,阿勒提了要求,小贩边听边从书筐子里头找——
要男子俊美又专情……
要有盖世豪情,又能知冷知热……
要风度翩翩,还要文武全才……
诸如此类的盛赞说了一箩筐,眼都不眨半下。
小贩额汗涔涔。
当说到话本中的女子要如何时,阿勒沉默了会儿,说得相当具体:最好长着一头浓密的发,笑起来有一对梨涡。打人还得疼!乍看是雪豹,杀人不见血,再看就是猫,养熟了能敞开肚皮任揉任捏。
小贩埋头,在筐里哗啦啦地翻找异志奇谈。
阿勒最后又补上一句——最要紧的是,要这话本中的男女,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
***
黑风卷着狂涛积势而来,浓云迅速在穹顶部署开,黑沉沉地压在连屋叠瓦上,空气中嗅得到潮湿闷热的水汽。
阿勒袖中躺着两本话本,悠哉地逆着团云回到客栈,看了眼睡得沉酣的龙可羡,刚刚把话本搁下,要去关窗,却在长街尽头看到了几道身影。
那身悠哉的懒筋便缓缓收了。
“啪嗒!”
豆大的雨珠当顶砸下,溅开时带起了零星的土粒,紧接着天地轰然作响,暴雨倾盆而下,这座海上小镇的碧蓝镶边瞬间沉于晦暗。
迟昀踩着雨脚进到客栈,他来得仓促,却不见狼狈,还是一身干干净净的天青蓝,还是地崩山摧于眼前都不会乱一丝的面色。
厉天点起油灯,关了门窗,上过两盏清茶,他们把这间客栈包了七日,此时大堂里没有旁人,灯影孱弱,微微地吐着昏光。
阿勒摇着折扇,笑起来有点邪性:“闯风沐雨而来,我好生感动。”
迟昀往他折扇上看了眼,不咸不淡说:“不要拘泥于口舌,洒两滴泪来开开眼。”
阿勒反手往上指:“巧了,今日苍天代我释情。”
迟昀应道:“所以恨不能将我淋个透湿吗?”
阿勒哈哈笑了两声:“话说透就没意思了,说吧,有什么事需你亲自跑一趟。”
“在这说?”迟昀环顾四周,“你倒不讲究。”
“楼上不方便,”阿勒摇了摇扇,眼角折出点招人的弧度,“世子就在大堂将就将就吧。”
迟昀停顿片刻,意识到什么,淡声道:“畜生。”
“ 过奖,”阿勒根本收不住这得意劲儿,“养媳妇儿和养妹妹还是不同的,我如今方才咂摸出点意思,日后大成,可以著书立论予你参详。”
雨势密集,一波一波地打得门窗啪啪作响,孱弱的灯影忽然晃了晃,阿勒往墙边看去,龙可羡揉着眼睛站在楼梯口,问:“什么,书?”
“什么书?”阿勒矢口否认,“没有书,这大雨日,下来做什么?”
迟昀瞥他一眼,眼神微妙,搁着俩字:出息。
龙可羡挪着脚步,坐到阿勒边上,眼睛直往迟昀身上瞟,瞟完又一个劲儿看门口,满脸搁着失望:“玉镜没有来吗?”
阿勒立即还以颜色,淡淡瞥回去。
迟昀面色淡漠,道:“玉镜偶感风寒,在府里将养。”
阿勒半笑不笑:“寻常人对自己小娘都这般直呼其名么?”
迟昀四两拨千斤地回击:“二姑娘也时时刻刻唤你兄长么?”
龙可羡捧着茶盏,正在埋头挑果子吃,闻言以为被点了名,老老实实道:“没有,他总让我唤他阿勒……”
迟昀微讽:“五十步笑百步。” 阿勒不以为然:“胜之毫厘也是胜。”
迟昀徐徐地呷了口茶,看着龙可羡:“胜之不武,趁人之危。”
后一句说得重,点的是一派懵懂的龙可羡。
阿勒眼里蓄着风暴,语气越发温和:“这四个字我还给你,还给你府上‘偶感风寒,半步不得出府’的小娘。”
窗外狂风暴雨席天卷地,屋内唇枪舌剑明暗交锋。
龙可羡半点也察觉不到二人之间的火药味儿,她竖着耳朵呢,小声地插了句话:“玉镜病得很重吗?你没有带玉镜看大夫吗?”
龙可羡见过玉镜几面。
第一次见面,她形容狼狈,面颊沾着星点血渍,正从恶徒身旁站起来。月色凉凉的,宛如流动的水银,她起得很慢,伸指摸了摸脸,把那血珠拉长,让淡漠的脸色漾出一股妖异,而玉镜看着指头那点红,蹙起了眉,像是有些不高兴,随后轻轻地丢掉了匕首。
是从那夜起,龙可羡看到月亮,再想到玉镜,便会觉得月色也浮出了妖异的红。
后来再见,她总是很温柔的,挽着宽宽的袖袍,说话轻声细语,看一眼过来,龙可羡就觉得整颗心都泡进了糖水缸里。
龙可羡对女孩儿的喜爱,都或多或少来自于对龙清宁的移情,也因为知道她们不是龙清宁,故而喜欢都是有度的,譬如明懿,譬如学堂里的姐姐,玉镜总是不一样的,她有种让人搁不下的本事。
迟昀神色稍缓,他近来疲乏,才会让哥舒三言两语的挑起了火气,他应着龙可羡,揉了下眉心,说:“只是风寒,二姑娘不要担心。”
龙可羡心里挂着事,含糊地点头,吃过茶,就蹬蹬蹬地上了楼,刷啦啦地写了一长票单子,交给厉天,让他置办好,遣船送去镇南王府。
迟昀和阿勒讲的是两边海域交界处聚势的海寇,二人谈完已是入夜,迟昀踏云而来,冒雨而走。
阿勒推门进屋时,雨势稍缓,他一眼就瞧见了窗下的小脑袋。
“看什么呢,头都要埋进去了。”阿勒从后边弹了一记龙可羡头顶的珠花。
龙可羡看得如痴如醉,没留心周遭动静,被一弹,吓得手里书哗啦落地,未及答话,阿勒凑近一瞧,正是他今日上街买的话本子!
“……”这鬼天气,下了雨,还烘得人发热!
阿勒手比脑子快,一把捞起书:“夜里看这蚊蝇字,也不怕坏了眼睛!”
“别拿,没看完,”龙可羡看得头昏眼花还不愿意撒手,“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阿勒转头就塞进犄角旮旯里,“去沐浴,行程有变,明日起舶了。”
龙可羡磨蹭着下榻,狐疑地把他看了又看,阿勒佯装正经,耳根却悄悄地红了。
深夜,梆子响了三声。
阿勒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后腰被戳了一下,紧跟着听龙可羡小声问:“那书……怎么净是些哥哥妹妹的?”
“!”阿勒觉也不困了,人都惊醒了,后背绷得发直,三魂七魄都飞了!
第91章 喜欢你
雨声淅沥, 拂到耳朵里,只剩天地的余息。
龙可羡等待片刻,把手贴在阿勒肩头, 轻轻叫他:“阿勒?”
哪敢应?
不敢应!
阿勒连呼吸都放缓, 这句话就是一道靶圈, 把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挂在上边, 一睁眼,龙可羡随便以话本为延伸讲点什么, 都能轻而易举击中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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